咒怨新娘 · 三
云汐市五店派出所值班室内,两名民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网监控,忽然“叮咚”一声响,报警平台发出了声音:“110指令请签收。”
民警毛伟动作麻利地走到电脑前查看。
“什么警情?”另一位值班民警郑翔松了松腰间的单警装备,也走到了跟前。
“有人举报,在夹沟村陈忠良的玉米地里有人配阴婚,女尸怀疑是被人毒害。”
“什么?阴婚?”郑翔突然一惊。
“对,翔哥,这种警情要怎么处理?”
“这可是大事儿,你刚上班没两年,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你现在通知所长,让所里的兄弟全部过来加班,我打电话给民政局。”
看着从警快20年的郑翔如此紧张,毛伟只能战战兢兢地照他说的办。
电话刚挂断没多久,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干警便在派出所内集结,所长、值班局长全部参与其中。
“翔哥,至于这么大阵势吗?”毛伟看着乌泱乌泱的人群有些不解。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我刚上班那会儿也出过类似的警,当时就是因为出警民警人数太少,没有经验,警车被砸不说,还差点儿连命都搭上。”
“什么?这么严重?”毛伟有些难以置信。
郑翔叹了口气:“俗话说,‘没有文化,不知道害怕’,有时候跟他们讲不通道理。如果咱们这回报的是假警还好说,可万一情况属实,那就必须扒坟。咱中国人最讲究入土为安,人都埋了,你要把坟给重新扒开,你说谁受得了?”
毛伟听了连连点头,郑翔继续说:“配阴婚这事儿有两种情况,第一,女尸死因无争议,只是通过非法途径购买后下葬,这种情况涉及《刑法》中的‘盗窃、侮辱尸体罪’,可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二,女尸死因有争议,那就有可能涉及故意杀人。所以不管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配阴婚都不是小事儿。只要查实,这坟还必须扒开。如果咱们的人去少了,别说扒坟,就是进村都难。”
“原来是这样。”毛伟恍然大悟。
郑翔接着说:“我早就听说矿区里盛行配阴婚,无奈这种事儿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根本不会有人报警。不瞒你说,这5年里,今天算是头一起举报阴婚的警情呢。”
“啊?这些人做事儿这么隐蔽?”
“他们越是不敢见光,越是让我觉得,现在这些所谓的阴婚绝对有大问题。”
“翔哥,这怎么说?”
“据老一辈人说,配阴婚这种陋习多发生在旧社会,那时候人穷,吃不上饭,把死了的家人送去给别人配阴婚,可以赚点儿嫁妆钱养家糊口,而以现在的生活条件,就算是再穷也不至于吃不饱饭。”
“翔哥,难道说……”毛伟好像听出了弦外之音。
郑翔眉头紧锁,沉沉地点了点头,叹息道:“我之所以让你通知这么多人来,就是怕尸体来路不正。”
“难不成还真有故意杀人卖尸体的?”
郑翔面若寒霜地回了句:“有些人为了钱,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能干出来,等你穿这身制服穿到我这个年纪时,就见怪不怪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攀谈之际,三位身着便装的中年人走进了派出所大院。
“陈局!”一位年纪稍大的男子直接走到了分管局长面前。
“叶局,你来了。”
简单寒暄之后,陈局长给出警人员简单做了介绍:“这位是民政局分管殡葬的叶局长,剩下两位是他的同事,下面请叶局长给我们做指示。”
叶局显然也是个直性子,没有过多地客套,单刀直入地说:
“在咱们云汐市矿区一直盛行配阴婚的陋习,无奈我们多次派人明察暗访,也没有个结果。这次接到陈局电话,我是既兴奋,又担忧。
“我兴奋的是,我们终于抓住了一点儿苗头,如果情况属实,我们将以此为契机,全力配合公安部门,敲山震虎,一举将这个陋习铲除。除此之外,我还有点儿担忧,阴婚交易隐蔽、复杂、涉及面广、打击难度大,所以我叶某在此拜托各位了!”叶局说完,朝所有出警民警深鞠一躬。他的这一举动,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压力倍增。
叶局重新起身,自觉地站在队伍之中,陈局心领神会,开始给出警民警做细致的分工,一切准备就绪后,10辆警车快速地驶出派出所大院。
云汐市政府大力推行的“村村通”路桥工程,已经让现在的夹沟村旧貌换新颜,警车在片儿警的指挥下,沿着村中的主干道,很快停在了举报人口中的玉米地附近。
片儿警下车沿着泥土小路步行数十米,接着步行至一个土堆前:“应该就是这里。”
“小张,小刘,去看看。”叶局对身边二人说道。
两人领命,围着土堆先是目测,接着抓起一把泥土捏在手里来回揉搓,最后又用鼻尖嗅了嗅。
“怎么样,什么情况?”叶局抻长脖子等待答案。
那名被唤作小刘的男子把手中的泥巴随意丢在一边,接着拍了拍手回道:“泥土水分还在,坟包肯定是刚挖不久;从翻出的土层颜色来看,泥土是从最少4米深的地下挖掘而出,按照咱们云汐市的风俗,棺材要埋在四米五的位置,从这点看,符合土葬的习惯。”
见小刘说完,小张又补充道:“坟包虽然没有立碑,看起来和一般的土堆无异,但这个位置前有沟,后有树,又与玉米地呈三角对立之势,可谓是风水极佳。我经常跟咱们云汐市的风水先生打交道,他们给人看坟,最喜欢选用这种位置给人下棺。”
“这样看来,这个不起眼的土堆,真的是坟包?”叶局捏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道。
“应该没错!”
“能不能看出埋了几天了?”
小刘开口说:“现在的土堆还很平,一般要等到下葬7天后才会把它堆成坟包,肯定不超过7天。”
“还好时间不长。”叶局看向小张,“快给辖区的殡仪馆打电话,看看最近一个月内有没有夹沟村的火葬记录。”
和他对话的小张“嗯”了一声,接着快速拨打了几通电话。
与电话那边短暂地交谈之后,小张肯定地说道:“叶局,近一个月该地区都没有火化记录。”
“按照《殡葬管理条例》,就算是没有涉嫌阴婚,光土葬这一条我们也有开棺的权力。”
“我看谁敢动我儿子的坟!”叶局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如猛兽般从身后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远处上百名村民手持锄头镰刀正在快速逼近。
“翔哥!这……”参与出警的毛伟彻底傻了眼。
“知道厉害了吧?”郑翔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形,“出警就是这样,很多人认为法不责众,看吧,今天肯定有人负伤。”
“他们难不成真敢打警察?”
“警察?”郑翔苦笑,“你以为在现在这种执法环境下,咱们这身制服还能起到什么作用?陈局长之所以调这么多警力,还让人手一副执法盾牌,就是怕打起来。不过看今天这阵势,打起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听郑翔这么一说,还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毛伟有些不知所措。
“对了,”郑翔接着说,“一会儿注意点儿老人和孩子,宁可咱们受点儿伤,也别伤了他们,万一落下口舌,你这半辈子的工资也不够赔的。”
毛伟木讷地点了点头,随后他又将手里的盾牌紧了紧,他如临大敌般等候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陈局长反应极快,按照他的指示,一辆辆警车堵在路口,筑起了防线。就在人群即将逼近之时,陈局长站在车顶之上,用高音喇叭客气地喊道:
“我们接到举报,有人非法贩卖女尸用来配阴婚,我们正在调查此事,希望老乡们不要冲动,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配合个屁,今天谁要敢动我孙儿坟,我就死给他看!”
“人家花钱配阴婚,又没杀人放火,关你们警察什么事儿?”
“扒坟这种缺德事儿你们警察都干,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
人群中的谩骂声很是刺耳。
陈局长对叫骂声并没有太在意,而是见缝插针地普法:“配阴婚涉嫌非法买卖尸体,已经触犯了《刑法》!”
“是我买的,你们把我抓起来,不要动我孙儿的坟,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陈世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翔哥,有人承认了。”毛伟趴在警车另一边,小声说道。
“看来配阴婚是真的了!”郑翔的神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我看,老头儿也蛮可怜的。”毛伟望着眼前的一幕有些触动。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咱们是执法者,不能同情心泛滥,你同情这老头儿,那坟地里的女尸怎么办?”
听郑翔这么说,毛伟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翔哥,你说得对!我们是执法者,不能感情用事。”
“一会儿盯住这老头儿,还有那一男一女。”郑翔的目光如鹰隼一般扫过王琴和陈忠良,“听说话的内容,他们分别是死者的父母和爷爷,一般配阴婚不会张扬,他们三个都是主要参与者,不能让他们跑了!”
“擒贼先擒王,明白,翔哥。”
“老乡,请大家稳定住情绪。”陈局长还在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另外一队人马已经开始悄悄地挖坟。
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土坑中的棺材已经抬出。
“警察挖坟了!”这一声叫喊,瞬间让人群骚动起来。陈局长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安,赶忙拿起对讲机喊道:“指挥中心,指挥中心,请求增援,请求增援!”
可还没等对讲机那边回话,腿脚灵活的村民已经爬上警车,冲进了防线。此时,村民的暴动已经无法控制,坟地周围到处响起叫喊和打砸声。而随着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又有更多的毫不相干的人参与进来,好在事情发生在农村,消息闭塞,否则又会是一场可以上新闻头条的群体性事件。
混乱中,陈局长已经被锄头砍得头破血流,警车也被砸得面目全非,他忍着剧痛,龇牙咧嘴地对身边的中年男子说道:
“姚所长,一定要看住,千万别让他们点火,这万一油箱爆炸,烧到你我都是小事儿,要是炸死了村民,我们可没法交代!”
“放心吧,陈局,灭火器还有一瓶,我就是被他们砸死,也不会让他们点火的!”姚所长用身体挡在了一辆已经漏油的警车前。
“大家再坚持一会儿,增援警力马上就到!”陈局长紧握着高音喇叭,大声喊道。
他这一喊,不少凑热闹的路人纷纷散去,起哄的人也跟着跑了不少,现在也只有最初的几十人还在叫嚣,其中闹得最欢的还是要数死者的三位亲人。
20分钟后,十几辆武装特警车拉着刺耳的警报赶到现场,参与闹事的村民纷纷作鸟兽散,能跑的撒腿就跑,不能跑的则一溜烟儿地钻进了玉米地。
最终在特警的全力围捕中,主要的十几个闹事者均以涉嫌妨碍公务罪被依法传唤。
“今天开眼了吧。”郑翔捂着皮开肉绽的伤口笑着看向毛伟,“这就是目前警察真正的执法环境。”
“翔哥,谢谢你替我挡了一刀。”毛伟把自己的领带拽下,绑在了郑翔的伤口之上。
郑翔微微一笑:“没啥,我还有10来年就退休了,你还早,辖区的老百姓还指着你去为他们惩恶扬善。虽然现在在这个地方警察的名声不好听,但你要记住,你穿了这身警服,就要肩负起你的责任,干啥事儿不要想着能得到多少回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最重要。”
“知道了翔哥!”毛伟眼眶发红,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郑翔感觉到了毛伟的情绪波动,为了不让初出茅庐的他过早地寒心,郑翔赶忙岔开话题:“你知道我最烦什么人吗?”
“什么人?”
“就是刚才那些起哄的人。”
“呸!”毛伟啐了一口唾沫,“这帮孙子,起哄比谁都欢,可一旦遇到事儿,跑得比兔子都快。”
郑翔靠着警车,从口袋里摸了一支烟卷点上:“抗日战争为啥打得这么艰难?就是因为中国有太多像这样的蛀虫,国家给他们吃穿,给他们安稳的生活环境,他们还怨这怨那,我敢打赌,一旦打起仗来,这帮人绝对都是汉奸。”
“翔哥,你伤口又流血了。”
“没事儿,一会儿救护车就来了,你去看看棺材那边是什么情况。”
毛伟点点头,刚要转身,就听见远处有人喊:“叶局、陈局,尸体挖出来了,一男一女,女子中毒状态明显。”
陈局捂着还在滴血的额头,快步走到跟前,当看清楚女尸的容貌后,他对身边的民警说道:“抓紧联系刑警大队和技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