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好好吃药不行吗
    宋煜：“阿姨的病经常反复, 每次反复都没有好转, 有时还会加重？”
    楚修远“嗯”了一声。
    “她有好好吃药吗？”
    楚修远推开宋煜, 眯起眼回忆了很久，一脸迷茫：“有啊。”
    “病了多久？”
    “四年多。”楚修远不是很确认，“我高三那年确诊的, 但是我高二她就开始失眠，也有可能五年了……”
    宋煜压了压眉心，嘴唇抿紧又松开, 反复许多次, 才说：“你妈妈的病情经常反复，有一种可能性, 她瞒着你们私自停药了。”
    “咦？”楚修远突然睁着大眼看宋煜。
    “依照我的认知，如果坚持治疗, 听医生的嘱咐按时吃药，四年, 病症即使有反复也能得到控制。阿姨这样的情况，我倒是经常在不听医嘱私自停药的病人那儿见到过。”
    楚修远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妈一直不好, 是私自停药的关系？”
    “你之前提到过, 阿姨有抗拒治疗的倾向，而且的确有许多病人，停药后复发，情况会比之前严重，这点和你描述的情况也吻合。”
    楚修远心中的雾霾突然被宋煜一句话吹出了一道口子, 撒进点点希望：“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一直不好是因为私自停药，那……”咽下口唾沫，“那她如果坚持吃药……”
    楚修远不能转专业，最大的症结就在他妈妈，担心妈妈反复发作，一次比一次严重，但如果妈妈病情不稳定是因为她不听医嘱私自停药，对于楚修远来说，就像是被判了死刑后又改为无期，还是可以减刑的那种，楚修远的心思一下躁动起来。
    “我问问……”楚修远掏出手机，抖着手拨号，拨了两次才点中，“我问问。”急得下一秒天就要塌下来一样。
    宋煜的视线一直黏在楚修远紧张的脸上，但楚修远已经顾不得宋煜如何看待他，拨号音响起的那刻，他紧张地脚趾都蜷了起来。
    电话一接通，连打个招呼的时间都不愿浪费：“爸！我妈是不是私自停药了？！”
    爸爸愣了两秒，条件反射回：“没啊，我看她每两周都会去配一次药。”回完还莫名其妙的，“你给我打电话就问这个啊？”
    楚修远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你别管！她可能在骗我们，你快去看她的药瓶！”
    “你让我做啥我就做啥，你是我爹啊。”楚爸爸不满儿子的态度，还发牢骚，“我让你做事也没见你听过话。”
    楚修远转瞬就有躁气升起，却被宋煜按住了左手手背，牢牢按在长椅上，柔缓却充满力量：“好好说话。”
    深吸口气，楚修远咽下口唾沫：“我今天听说我妈这种经常反复，还一次比一次严重的，很有可能是瞒着医生停药了，所以她才好不了！”
    爸爸疑惑了：“真的？谁说的？”
    楚修远搭在长凳边缘的手指收紧，宋煜的手心沉沉垫在手背上，传来令人安心的热量，他看一眼宋煜：“心理社的导师。”
    “真的？”爸爸还在确认。
    “我有必要骗你吗？！去问医生开的药量，再去看她吃剩下的量。”楚修远憋得身体里全是火，“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反复一直不好？让你查一下药瓶又不是让你一天不吃饭。”
    “好好好。”爸爸估计是习惯楚修远没大没小的说话方式，也的确关心着妈妈的病情，答应楚修远就挂断了电话。
    楚修远呼出口气，右手捏紧手机忐忑地等待，时不时去看屏幕，觉得等待的每分每秒都特别漫长。
    宋煜在一旁一言不发，只安安静静握着楚修远手背。
    楚修远实在等得心焦，只能自己转移注意力：“为什么他们会私自停药？”
    宋煜没有责怪楚修远对爸爸的说话态度，组织了一下语言，问：“你听说过病耻感吗？”
    皱眉：“病持感？”
    “耻辱的耻。”
    没听说过，但光看字面，便大致猜出了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妈觉得耻辱，所以停药？”
    “我不能说停药的所有人都是因为病耻感，但的确有部分患者因此不配合治疗。可能有些正常人，尤其是并不歧视精神疾病的正常人对此不理解，但精神疾病病耻感是重要的精神卫生问题，会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和康复。”
    因为病耻感抗拒治疗，或是由于公众病耻感被阻碍治疗，并不少见，自然会给治疗带来很大影响。
    社会环境对待精神疾病或心理障碍患者的态度在改善，但仍有许多公众对此类疾病患者持有歧视性态度，不理解，辱骂，嘲笑等等，称之为公众病耻感。
    当患者感知到或实际遭受到了歧视，自身便容易收到影响。有些患者产生自我病耻感后，他们丧失自尊、恐惧、羞愧、自罪，他们不想承认自己患病，他们感觉低人一等，感觉自己和普通人不同，不正常，这种耻辱感，成为阻碍治疗的巨型路障。*
    宋煜：“我们心理社曾经采访过一位抑郁症患者，当她病情好转并且稳定时，医生将她的药量从一粒减为半粒，但是她私下直接停药了，好转的病情在一个月后复发。我们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吃药，她只说如果减到半粒，她还是一个精神病，但如果不吃药，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正常人了。这是比较典型的自我病耻感。”
    “你可以想一想，你妈妈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表现。”解释完后，宋煜说。
    楚修远陷入沉思，却没什么头绪，他上大学后就极少回家，根本不会也没有时间去注意这些细节。
    妈妈真的是因为病耻感拒绝吃药？如果属实，又该如何解决？
    “滋滋滋！”
    “！”沉思中的楚修远被震动的手机吓了一跳，翻过手机一看，爸爸打来的，重重点了两下屏幕才接通，刚接通就问，“怎么样？”
    爸爸这会儿比刚才严肃了许多：“你妈药瓶里的药量的确有异常。”
    楚修远心里砰砰跳：“多了还是少了？”
    “多了……”
    楚修远抽吸一声：“她真的瞒着你没吃药？！”
    爸爸也难以置信：“我刚才还联系了一直给她看病的医生，你妈妈上周告诉我去看病，但医生说她上周没去配药。”
    震惊！惊得楚修远握手机的手连抖两下。
    她果真私自断药，还千方百计瞒着我们！
    楚修远瞬间炸锅，这都什么事儿？“你怎么看着她的？她没吃药你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开什么玩笑，她竟然瞒天过海瞒着家里那么多年？她每次复发她不痛苦吗？
    爸爸显然也郁闷：“我要上班的又不可能天天看着她！小赤佬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难道还要我天天不上课回来看着他？”一提楚修远就来气，“下午就押她去看病！”
    “我怎么押？我现在都管不了她。医生不是说让我们不要刺激她，要开导她，别逼她吗？”爸爸为难了，“不如你劝劝她？”
    “我他妈现在看见她就能和她吵起来！”
    突然一声情绪失控的怒吼，把爸爸吼没声了，好久才骂回来：“小赤佬你这是跟爸爸讲话的态度吗？”
    “押她去看病！”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气呼呼把手机塞回兜里，坐在长凳上大喘气，咬肌鼓得狰狞。
    宋煜抬手搂过他肩膀：“你爸要是我爸的性格，他估计能打死你。”儿子比老子还横。
    楚修远现在想想的确情绪失控了，低头用脚尖铲了铲水泥地，嘴里还委屈：“好好吃药不行吗……”要是好好吃药，说不定两年前就治好了，不怕妈妈自杀，他的专业还不是想转去哪儿就转去哪儿。
    宋煜被楚修远这心虚的小动作弄得完全没脾气：“我觉得你应该高兴。”
    楚修远瘪嘴瞅了宋煜一眼。
    宋煜拍拍他：“找到了你妈妈病情一直反复的症结和原因，难道不值得高兴？”
    楚修远还是很低落：“但她也没那么快好吧……稳定病情怎么说，最起码也要半年。”当宋煜提出猜想时，的确燃起他一丝希望，可现在冷却下来，却发现无期徒刑依旧是无期徒刑，知道了症结又如何？转专业的窗口期，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到三个月。三个月怎么够？
    妈妈的病情一直没有稳定过，这还不是最遭的，万一三个月内，妈妈再复发一次……
    三个月能干什么？他记得有一次妈妈复发，足足四个月才控制下去，三个月能干什么？治不好妈妈的脑子，他依旧转不了专业。
    思及此，楚修远的心一阵阵抽痛，绝望如附骨之疽，好像要将他吞噬进无底黑洞，黑洞里除了呼啸的风声，只有一句话，你就不配有希望！
    为什么想当医生那么难……为什么那么难。
    宋煜紧了紧包裹住楚修远上臂的手心，感受着楚修远紧绷僵硬的肌肉，声音又柔缓了两分：“如果真的没法当医生，你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楚修远扯了扯嘴角，“随便混一辈子就过去了。”
    “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
    楚修远抬头，深深看了宋煜一眼，又转开视线：“没有。”过两秒又补了句，“三无人士楚修远。无目标、无理想、无憧憬。”
    看着楚修远低垂的视线，藏着他的悲伤和委屈，宋煜突然起身，攥紧楚修远手臂，将他也拉了起来：“走吧。”
    楚修远“嗯？”一声：“去哪儿？”
    “去找王星和。”
    楚修远疑惑，声音还是闷闷的：“找她干什么？”
    “医学院的申请截止日期是大三上半学期，但有一些特殊情况，可以延后半年。”
    “半年？！”楚修远猛地抬眼，“你确定？”他研究过转专业的规定，从没见过有这样一项条款！
    “我确定，我转专业的时候听见导师说漏过嘴，不过具体流程如何，我不了解，可能需要走一点人情或是通通关系，我想王星和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如何操作。”宋煜笑着望进楚修远骤然明亮的双眸，“我说过任何机会都要抓住，去吗，找王星和。”
    “去。”楚修远毫不犹豫，“去。”突然走得比宋煜还快。
    半年！
    这半年时间太宝贵了！这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时间去稳定妈妈的病情，只要确保妈妈不再停药。
    他原以为不可能出现奇迹，但压抑了他三年的绝望，今天突然滋生出了转机。
    他还有希望，这个认知迅速蔓延至身体每一处细胞，不是无期徒刑，他减刑了！他还有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注】《精神病的病耻感》吴剑
    第70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楚修远冲进王星和办公室, 都有些结巴了, 当他问出转专业申请能不能延期半年的时候，王星和只是淡淡地回了一个“能”字。
    非常非常平淡，却让楚修远激动得差点咬到舌尖。
    “我可、可以申请吗？”
    宋煜没有跟着楚修远进办公室, 王星和让楚修远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才说：“当然可以。”
    楚修远根本坐不住：“可我在规定里没看到这条，有什么要求？”
    要求有，还不少。比如需要公卫老师的推荐信, 比如要通过公卫和临院两院审批, 对绩点和转专业考试的成绩更严格，林林总总加起来十几条, 还有最需要说明的一点，如果申请延后半年, 获批后，楚修远要去临八重读一遍大三。
    别人读八年, 他要读九年，从此以后他就是宋煜和朱昭的师弟。
    王星和：“想清楚，你愿意吗？”
    多读一年书算什么困难事, 楚修远眼睛都没眨一下：“没问题, 多读两年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