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躺了一会儿,动动手指,握成了拳。章晓的精神体力量让他觉得很舒服,这和原一苇的还不太一样,高穹说不清其中的区别,但他真的很喜欢。想到那时刻的感受,他有种难以说清的愉悦和放松。
想到向周沙借的那本书,高穹把它从包里拿了出来。
他本来想借《向导通识》的,但周沙那里只有《哨兵通识》,他只好也拿了回来。
哨兵和向导这两本教材的内容编排没什么区别,第三章都是“性与性常识”,第一节也同样是“性反应”。
他看得很认真。
“中级性反应是指在初级性反应基础上,因哨兵与向导更深层的身体接触或更强烈的信息素而诱发的一种生理反应,主要表现为心跳加快、血象变化、性腺兴奋并分泌体液、四肢乏力、暂时性失语等,其中四肢乏力和暂时性失语是最为典型的反应状态。部分易感人群可能因为极端兴奋而出现短暂的昏迷或言语混乱,但极为罕见。中级性反应与高级性反应的表现十分相似,在辨认的时候必须配合反应双方心理状况进行判断。”
高穹回忆了一下章晓的表现,忍不住笑了。
再往下便是高级性反应的解释,但他被最后一段吸引了视线。
“除性反应之外,还应注意到另一种可以与性反应同时存在或分离开来的特殊情况:映刻效应。映刻效应由发展心理学研究者朱玛丽于1954年提出,是指哨兵或向导第一次被心仪者诱引出精神体力量或完整精神体的情况。经过大量的分组对比研究,朱玛丽发现精神体有限的记忆功能在映刻效应上表现得尤为突出。精神体会对产生映刻效应的哨兵或向导留下深刻印象,并且会不断地加强,这种印象会对精神体的持有者产生相当大的影响。映刻效应多见于诱引出部分精神体力量,诱引完整精神体的现象十分罕见,目前只见一例。由于映刻效应无法压抑,无法消除,一旦产生便极难削弱,不少人对其存在抗拒心理。研究表明,产生过印刻效应的哨兵和向导都对诱发者表现出了极为强烈的依赖、恋慕及占有欲。”
这一段的末尾有一个星号,高穹循着看向注释。
朱玛丽的学生深化了映刻效应的研究,并且将它和“首因效应”(*)相提并论。
高穹看得津津有味。他没上过哨兵通识这门课,不需要去思考考试或学分的问题,所以觉得教科书十分有趣。
每周例会上,应长河的黑眼圈让周沙和原一苇都吃了一惊。
“主任,你睡不好吗?”周沙上下打量他,“老了两百岁吧。”
“别说了。”应长河摆摆手,打了个呵欠,“周沙,你还能搞到更强力一点儿的抑制环吗?给高穹搞几个,我真是受不了了。”
周沙和原一苇对视一眼:“高穹已经戴着了。”
“没用!”应长河十分痛苦,声音都嘶哑了,“他现在跟原一苇一样,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体。大晚上的,他那玩意儿在我家里走来走去,还嗷呜嗷呜叫个不停……你们知道的,那狼确实吓人。”
周沙更加不解了:“高穹的精神体一直控制得很好啊,怎么跟一苇似的,一睡觉就……”
“不一样不一样。”应长河连忙加以详细说明。
据他所述,高穹的精神体会自己跑出来已经有几天了,从他因为擅自对章晓说出819事件而被自己臭骂一顿那个晚上开始。高穹一开始还有点儿自觉,看到自己精神体跑出来就收回去,但渐渐的也不管了。好几次应长河从书房走出来,立刻就被趴在电视机前的东西吓了一大跳。高穹还没事人一样,拿着个遥控器换台不停,还转头安慰应长河:没事,它出来睡个觉。
应长河让他收回去,高穹说收不回去,一放松又跑出来了。
“而且我觉得他的狼长大了。”应长河舞动手脚比划,“太吓人了,它怎么还能长呢?过了十八岁体型应该就固定了啊……难道是精神体变异?也不是不可能,有过这种先例——等等,高穹呢!!!”
应长河嚷嚷了几声,高穹才慢吞吞走进来。
他手里拿着杯咖啡。
原一苇很惊奇:“你喝咖啡呀?”
“嗯。”高穹眉头轻皱,“难喝,苦。”
“这是章晓喜欢喝的,你不是都喝豆汁儿么?”原一苇笑问道。
高穹靠在沙发靠背上,往咖啡里倒了一小包牛奶,认真搅拌:“试试。”
应长河为了延年益寿,决定不批评高穹,只用目光示意周沙记得扣他钱。
“开会吧。”应长河摸摸光脑袋,打开笔记本,“这周最重要的,是配合本馆的修复组完成对《吉祥胡同笔记》的修复。辛苦高穹和章晓了,笔记上卷的下半本已经在欧庆的坟墓里找到了,损毁得比较厉害,太潮湿了,估计没那么容易修复。有什么需要我们这边协助的,我们就尽力帮忙。这个笔记对我们之后的工作意义很大,我要再提醒高穹一次,你不要再去骚扰袁悦了,他不可能给你任何笔记的信息。”
高穹艰难地、一点点地嘬了三分之一杯咖啡,松了一口气似的喘气:“我没骚扰。”
应长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威胁袁悦……”
“章晓呢?”高穹突然问。
办公室里就他们几个,没有一见到他就拼命往嘴巴里塞抑制剂的章晓。
“我给他放了半天假。”应长河说,“跟秦夜时去约会了。”
高穹沉迷于咖啡表面波纹的脸终于抬起来了:“什么?”
——
*首因效应:即第一印象效应,指第一印象对关系的发展具有很深刻的影响。它常常用于解释“一见钟情”和“第一次见面看你不太顺眼”这两种常见的情况。
第19章 编组(1)(捉虫x2)
“对不起,我临时要出任务。”秦夜时的声音有点儿瓮声瓮气的,“请你不要生气,我们还不是正式交往,在普通朋友的社交礼仪里这样的行为是可以被原谅的。”
章晓:“没那么严重……拜拜。”
他挂了电话,在细小的雪沫里跺了跺脚。
应长河说秦夜时要和他约会,章晓对秦夜时确实没有那方面的任何兴趣,于是打算过来跟他说清楚。
他等了半小时,秦夜时最后说来不了了。章晓一时间不知道拿这多出来的半天做什么好。他买了杯咖啡,一路走入地铁站,看着线路发呆。
有一个地方他很久没去过了。
二六七综合医院的位置稍稍有些偏,它专门收治与特殊人群有关的疑难杂症,他的父母就住在那里。章晓想了半天,刷卡过了闸机。
从这里出发往二六七综合医院大约要一个小时,到站之后还要走两公里,章晓很熟悉这段路。
到了医院门口,他发现和两年前他最后一次过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二六七综合医院占地面积很大,门诊楼、医技楼和住院区之间有明显的分割,除此之外还有一片生活区,以及一片教育区。“二六七军区综合医院”的大字贴在门诊楼上,旁边是红十字会的标志。和气派的楼房比起来,医院门口就显得小气多了,厚重的铁门紧紧关闭着,只在靠近保卫区的地方嵌着一个检测仪,那里才是来访者通行的通道。
门口的警卫已经换了一拨,章晓看到有几个穿着齐整的军装。
“干什么的?”医院的警卫过来问他,旁边几个军人也转头看向这边。
警卫指指检测仪:“从那里进去,不要在门口徘徊。”
“我来看看。”章晓说,“我爸妈在这儿住院。”
警卫动了动眉毛:“这样啊,那你进去啊,身份证带了吧?”
医院的安检系统和人口系统是互通的,在刷证的时候如果显示来访者是哨兵或向导,他们会被带到一旁的小屋子里,要求释放精神体进行验证。
“我不进去,我就看看。”章晓说。
警卫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
章晓撒了个谎:“最近身体不好,精神体没办法凝成实体。”
警卫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我知道,你这是肾虚啊,是这样的,是这样……”
章晓:“嗯……”
他正要转身离开,一个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人慢吞吞擦着他的肩走了过去。那人经过检测仪的时候,检测仪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他连忙递出身份证,章晓看到他的手上也戴着厚厚的手套。
“口罩帽子摘了。”警卫说,“验一验血。”
他拿出一根细针,脱了那人的手套飞快在他指头一扎,血珠冒出来的时候立刻往手上的试纸抹了一下。
章晓看到了那个人的脸。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看到半丧尸化的人类。那个中年男人的脸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儿肌肉,皮肤全都皱起来了,紧紧地贴附着头骨。像是生过一场大病似的,他的皮肤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褐色,脸上都是一处处的斑纹,像一张干瘪混乱的纸。意识到章晓的目光,男人瞥了他一眼。男人的眼白血一样红,眼珠子不是黑色的,而是近似于白色的灰。
“活不久了。”在章晓身边的医院警卫低声说,“眼珠子全白的时候,丧尸病毒就侵入大脑,救不回来了。”
“……现在呢?”
“他是来医院禁闭的。”警卫看上去十分八卦,“半丧尸化人类从登记那天开始就一直被监视嘛,他们要定期抽血检查血液里的病毒浓度,如果超标了就会被强制送过来。不过有的比较有人的良心,比如像这位,知道自己不行了,怕害了周围的人,所以就自己过来了。这种东西其实不死也没用了。”
章晓心想,半丧尸化人类要追求人权,是有道理的。
“我走了,谢谢啊。”章晓说。
他知道这一趟自己是白来的,但那日应长河问起的时候,他突然十分想念自己的父母。
他们出不了这个医院,而他也进不去。
父母都是普通人,但他是一个向导——章晓心想,为什么这样罕见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成为特殊人群不是一件好事,纵使外表与普通人无异,但永远是不同的:普通人不会因为被喜欢的人拥抱,而产生终生无法消除、无法削弱的依赖和恋慕。
章晓只听过映刻效应,当它真切地在自己身上发生时,他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抗拒它:它太恐怖了。
高穹对他没有任何反应,但映刻效应将会永远地把他和高穹捆绑在一起,他将一生都因为高穹的跌宕而跌宕,因为高穹的喜乐而喜乐。一条只有死亡才是尽头的路,一条只能独自行走的路。章晓怕得睡不着,回到文管委上班也一直躲着高穹。他害怕一旦见到高穹,自己精神体的力量会不受控制地溢出。
而他始终只想做个普通人,谈普通的恋爱,和虽然普通但很好的人相爱,过普通的日子。
幸好引出的只是精神体的力量,不是完整的精神体。章晓宽慰自己:说明映刻效应对自己的影响还不至于太过严重。
“警告你千万别碰,否则放蛇。”周沙走经保护域,看到高穹又在盯着架子上的珍品瞧,“还有,你的狼不能收起来吗?”
高穹低头看着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的狼。
本馆那边有两位哨兵的精神体也是狼,但是和他的这头长相有些不一样:它比普通的狼更大,更壮,但相对来说腿却要短一些,像是发育不良且惰于运动,变得身肥腿瘦。不过它的攻击性和野性比那两位哨兵的狼强,打起架来太高兴了,高穹也有些控制不住。和周沙比试的那一次,它差点就咬中了周沙树蝰的尾巴,这个举动直接激怒了树蝰,最后反而导致树蝰扎了它一口毒液。
“不知道为什么,常常跑出来。”高穹说,“是我生了什么病吗?”
文管委里只有他和周沙是哨兵,没别的人可问了。
“不会有这么奇怪的病,你最近做了什么?”周沙问。
高穹沉默地回忆。他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每天慢吞吞上班,慢吞吞吃芹菜肉包子,慢吞吞干活,又慢吞吞下班。回到家里就研究周沙那本《哨兵通识》,沉迷于查英汉字典理解注释,连电视剧都不看了。
他简单地跟周沙说明了自己无聊的生活。。
周沙对高穹的回答不满意:“精神体老是跑出来,要不就是察觉到危险,要不就是太高兴了。”
“没什么可高兴的,我不高兴。”高穹说。
“是你的精神体高兴。你高兴它开心,它高兴你也会很放松,你别骗我,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周沙想了想,心中一动,“你跟章晓吵架啦?”
“没吵啊。”高穹想了想,“我抱了他一下,他看起来倒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周沙一下就坐直了:“你抱了他?发生什么不寻常的现象没?”
“哦,我知道这个,映刻效应。”高穹嘴角动了动,眉毛一耸,是个不明显的笑,“他精神体的力量被我引出来了。”
周沙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笑什么?”高穹警惕起来,“为什么笑得这么怜悯?”
“你真知道啥是映刻效应?”
高穹直接把书里的那句话背了出来:“指哨兵或向导第一次被心仪者诱引出精神体力量或完整精神体的情况。怎么了?”
周沙站起来,爽朗地拂了拂自己的长发:“哎呀……没想到你人高马大的,却是个傻瓜。”
高穹脸一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