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惹祸的弹弓
第三章
惹祸的弹弓
小诈入江湖
作为一名穿梭在城市各个犄角旮旯的辅警,没有点群众智慧是寸步难行的。而邢猛志是属于混得很好的那种,由此可判断,这肯定是一位群众智慧的集大成者。
这不,进秦寿生这个有门禁的小区他只喊了一嗓子:“开下门!”
标准的晋阳土话,一脸吊儿郎当,那门卫稍迟了点,他又吼了一句:“快点啊,我十三栋的,刚出来没多大会儿。”
门应声而开了,三人大摇大摆地进去了,任明星心虚地问道:“你就不怕吹牛皮吹塌喽?”
“你没注意,他们只顾在里头玩手机呢,能记得进出的人才见鬼呢。”邢猛志道。
这就得咋呼,你要畏畏缩缩的,那些个保安肯定怀疑你,这么咋咋呼呼的,他还真就认为你是业主。
十三栋七楼就是秦寿生的住处,停楼下的车是一辆红色的现代。踱到近前,邢猛志一指那车,又指指远处的监控,再一指凉亭柱后的隐蔽位置,下令道:“一会儿猫柱子后面,打那车尾灯,报警响了就别管了;报警不响,你就直接打电话给秦寿生说车蹭了。”
说话间将随身的弹弓钢珠递给任明星。任明星紧张得手有点抖,邢猛志骂着:“你可打准啊,旁边还有辆宝马,打错了你可赔不起!”
可任明星还是磨叽,犹豫道:“我说猛哥,用弹弓打人车灯算故意损害他人财物,搞不好得入刑啊。你别教坏我这个纯真少年!”
邢猛志道:“屁!你纯真?别磨蹭了,这小打小闹的,数额根本不够入刑,回头让队里给他赔钱。要关禁闭的话,到时候哥陪你。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麻利点!”
“交友不慎,我好歹一海归呢,你教唆我犯罪?”任明星还是有点心虚,毕竟是半个警察。
“切,你都不懂犯罪,怎么去抓罪犯,笨不死你啊,电话开着联系。”邢猛志道,领着丁灿朝楼门口走去了。
丁灿回头看了眼任明星,已经猫着腰藏柱后了,他笑道:“猛哥,他说得也对啊,人家确实是海归,被咱们拉下水了。”
“海龟不下水扑腾会水土不服的。咱们再过一遍,和这种人打交道要霸气,说话不要犹豫,动作一定要谨慎。混社会的眼光都够毒,何况这是个敢口吞毒品的。”邢猛志道。
“秦寿生,二十七岁,上过技校,技校出来后再无上学或者就业记录,这么算混了快十年了,老江湖了吧……你确定这样做不会露馅儿?”丁灿问。
“应该不会,只要被警察提溜住,团伙会自动和他切断关系,就算要联系也会到风平浪静之后。这和警察队伍里卧底归队是一样的,怎么着也得三查五审不是?”邢猛志道。
“但还是有联系的可能,万一他和团伙有联系,咱们可就瞎了。”丁灿道。
“可能性不大,如果办事儿这么粗糙,早该被缉毒警端了。既然这么长时间还没找到突破口,那说明这个团伙非常小心,我们要利用的恰恰是‘非常小心’这个点……开门。”邢猛志站到了单元门口。
没门禁卡,不认识人,怎么开门?
这点难不倒丁灿,他拿着手机调试,随便摁了一个楼层,一有人接起来,他就打开手机扬声器,放出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声音:“阿姨,能帮我开下门吗?我是十七层的,我抱着狗狗出来没带卡。”
“咔……”挂了,没给开,这家警惕性太高,一点爱心也没有。
“火山,你好歹懂黑客呢,不能用个更高级的方式啊,比如,解码?”邢猛志斥道。
“这你就外行了,黑客的最高境界不是代码,而是社会工程学,简单地讲就像这种方式:骗!”他笑着道,又摁一家,一听是位男人的声音,丁灿放出来的话音又变成这样了:“叔叔,可以帮我开下门吗?我抱着狗狗呢……汪汪!”
“咔!”门开了。丁灿得意一笑,看着表情惊诧的邢猛志,他一摆头,两人进去了……
武燕两人赶回支队用了不到十分钟,匆匆奔进会议室时,里面的气氛很凝重,周景万在看着一摞打印纸,贺炯抽着烟看着天花板。意外的是,网安支队的邱小妹在座,她正给谭政委演示着什么,武燕和马汉卫进门,政委指指,两人先行坐下了。
不一会儿,周景万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武燕。武燕翻着,马汉卫伸头瞄着,很快两人的眉毛和周景万一样凝结起来了,看到末尾,贺支队长恰好掐烟开口了:“说说,什么感觉?”
“不排除这种可能。”周景万道。
“嗯,同意。”武燕点点头。
这是邱小妹给的报告,怀疑在蓝精灵未知的贩毒团伙里有精通黑客技术的人存在。思忖中的周景万突然想起一事来,直问:“对了,当天抓捕孔龙和秦寿生,似乎没见着两人随身的手机啊。”
“当天太乱,特警是直接把人聚集到空场临检,所有的人都是从包厢出来的,如果在包厢就扔下手机,或者毁掉,完全可以办到。”武燕思索道。
“这活干得太糙啊,想找一部嫌疑人的手机让小邱分析下都办不到……政委,你来说吧。”贺支队长道。
谭政委的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笑道:“小邱给我演示了一下黑客软件怎么追踪,这比咱们的gps还灵啊。据她讲,很多手机厂商都会留后门,这样就可以搜集用户的位置信息,形成大数据,应用到很多方面。”
“我也是一知半解,不是很精通。”邱小妹谦虚道。
“已经很了不起了……大周啊,今天把你们都叫回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让你们回答一下。第一个问题,你们在选择目标的时候,为什么选秦寿生?理论上讲,这种取保候审人员会格外小心,很难追到线索,最起码短期内看不到效果。”谭政委道。
“鲁江南和田湘川都没有审出来的人,我觉得不简单。9·29全市行动,一共抓了三个持有蓝精灵的人,孔龙、秦寿生,还有一个是二队盯着的陈文斌。陈文斌是个二次强戒人员;孔龙交代了一堆下线,等他出来,也就等于废了。”周景万道。
凡警察喜闻乐见的事,对于嫌疑人就不是好事了。周景万的意思是,交代这么多下线,缉毒警沿着线索一查,那些被查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后果就是,孔龙即便出狱,也不可能再从事这一行了。
武燕和马汉卫笑了笑,周队的话里明显有明褒暗贬鲁江南和田湘川两位队长的意思。贺炯却是不入耳了,直斥道:“一把年纪了,争强好胜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别人都不行,就你行啊?”
“是您觉得我不行,别人不敢说我不行。”周景万幽幽地顶撞了一句。
“我看确实不行,就这点理由?”贺炯刺激道。
“秦寿生一抓,铺天盖地的网络水军就来了,如果不是发现得早,应对及时,我们会更被动。第二天又有针对我们支队的谣言,两轮攻击一个是为了抵制我们警方的查封,另一个就是为了洗白秦寿生,比对想象一下,秦寿生的重要性那不就出来了?”周景万道。
贺炯抬抬眼皮,看到的依然是一张疲惫憔悴的脸,他叹了声道:“你这个大队长确实当得不怎么样。”
“已经下了,您还打击有意思吗?”周景万道。
“呵呵,有意思……我的下一句是,但案子办得不错。也有大队长当得不错的,案子就办得实在不怎么样啊。这么明显的重点嫌疑人,居然没人挑。”贺炯手指敲敲自己的脑袋,又拍拍心脏位置,“不是这里不够用,就是这里太够用。”
那意思是,有的没有发现,或者有的发现了却畏难,于是都齐齐避过了这颗雷。正如周景万所说,田湘川和鲁江南都没审下来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你不一样,你没脑子,只有案子。”贺炯道。
听不出是夸还是骂,武燕和马汉卫憋着笑,周景万一脸尴尬。警察这个职业,领导有时候会给下属几分面子,可师父不同,从来就不会给你。谭政委岔开话题道:“大周啊,你是老缉毒了,一个案子只要戳破一点,撕开口子就容易多了,在这一点上,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没想好。”周景万道。
“等想好,时间也没了。”贺炯嘲讽道。
“师父,您逼问我进度的时候,说明您也没主意。”周景万又幽幽地怼了一句。
武燕、马汉卫笑了,这回连政委都没忍住,看着尴尬的支队长在翻白眼。只有不明所以的邱小妹好奇地看着这一群人,实在和他们网安大队年轻的氛围差得太远。
“好好,你们师徒俩别争了,时间紧迫,一个礼拜马上就过去了,只剩四分之三的时间,我们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而且,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对方真有黑客,那就跟我们有天眼一样了,对付这样的人,枪和铐子可就用不上了。”谭政委道。
“那我们不也有一位吗?”武燕笑笑,向邱小妹示意。
“其实不一样,我的专业是信息化工程,黑客是一个正常计算机专业之外的领域……对了,我还有件事要汇报。”邱小妹道。
“什么事?”贺炯问,现在明显对小姑娘很客气。
“是这样,这个猜测不是我想到的,是我一位同专业的朋友提醒的,他说能如此高效地使用网络水军就不排除有黑客存在的可能,网上兴风作浪也是黑客的惯用伎俩。根据他的提醒,我才整理出了这个思路。”邱小妹道。
这话一出口可把贺炯和谭政委吓了一跳,两人脸色陡变,保密性对于缉毒是第一要务,这里的案情如果拿出来和别人商量那还保什么密?其他人的表情也怪异起来。
“你来的时候,应该学保密条例了吧?”谭政委愕然问。
“学了啊,他不是外人,就是咱们队里的人,也跟这个案子。”邱小妹道。
贺炯愣了:“不能吧?有这号选手我还至于跟网安大队讨人?谁呀?”
“辅警,丁灿。他是我高中同学,家里就是开网吧的,我还没接触电脑的时候,他就已经能焊cpu和主板了,只不过后来因为健康原因没上大学,后来到特巡警大队当辅警去了。我也是前两天刚知道他被周队招进来了。”邱小妹道。
这时候,周景万难得地笑了笑,贺炯和谭政委狐疑地交换眼神,两人都盯着周景万。武燕想起来了,好奇道:“周队您是有预感了吧?挑人的时候专选脑子灵活、玩电脑溜的人。”
“嗯,根据我的经验,奇葩不会是一朵,往往会是一窝。没听王大队长讲嘛,队里的步话、电脑、记录仪就没坏过,这种人的动手能力要比科班出来的强多了。”周景万道。
邱小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贺炯悻然道:“哟,学会私下搞小动作了,肯定有想法了,说说呗。”
“我在想……”周景万的眼神肃穆了,他轻声道,“用最直接、最直观的方式——送我们的眼线进去。所有的大案都需要一手情报,而要掌握一手情报,人的作用是任何科技和技术手段代替不了的。斩草容易,可要除根,就必须挖到源头,这一点,我们常规侦破的触角是够不着的。”
语罢,武燕的视线从周景万的脸上移开,然后狠狠地瞪了马汉卫一眼,马汉卫羞愧得不敢直视。一直以来武燕都没有明白周景万的用意,今天算是真相大白了,他不是在招辅警,而是在找一位能把触角伸到犯罪团伙内部的眼线。
“不行,这是违反组织原则的,心性不稳,又没警籍,学犯罪可比学打击犯罪要容易得多。”贺炯脸拉长了,直接否决。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都不吭声了。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哪怕是在籍警员,要接受这种危险任务都会被反复讨论很久,别说没警籍的辅警了。
这时候,任明星已经拉开了弹弓,他瞄着那辆现代的尾灯,一放手,“啪”,手哆嗦了,打在车壳上,吓得他一缩脑袋,半晌抬头发现没人注意,又拉弓,心里默念着:“我不是坏蛋,我是对付坏蛋正义的使者。”
“啪!”放手,一道银色的直线,正中目标,灯碎了。那车突然唧呜唧呜闪着黄灯报警,任明星掉头就跑。
此时七楼的窗口伸出来一个脑袋,一看是自己的车,摁着钥匙没反应,他骂骂咧咧地踩上拖鞋要下去看,一开门,一下子愣在原地了。
门口站着位高个子、锅盖头、眉如墨、脸如削的男子,正平静地看着,他身旁另一位戴着口罩,提着包东西站在一侧。
“你们……”
刚开口,那男子一把推开他,直接进门了。秦寿生要说话,戴口罩的“嘘”一声示意他噤声,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而前面进去的那位,却警惕地藏在窗帘后看了窗外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拉上了窗帘。
“嘿,嘿,你们谁啊?……秦哥,这是谁啊?”穿着裙子的女人从内室出来了,指着邢猛志嚷着。
“能让这娘们儿闭嘴吗?”邢猛志瞪着眼嚣张道。
秦寿生见这位眼神睥睨,态度蛮横,赶紧推着女友劝她进里屋。把那女人关进去,这才回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二位是……”
“你猜。”邢猛志给了个模糊答案。
“你这人怎么回事?你闯进我家让我猜?”秦寿生不清楚情况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是谁,不告诉你的好……手机拿出来,快点!”邢猛志催道,“这可是为你好啊,别他妈不识抬举!”
秦寿生鬼使神差地掏出了手机,戴口罩的丁灿拿着手机在看,手心里的u片已经插到了手机接口上,问密码,一打开界面,边看边说:“没有拨出号码,信息里也没有……还算老实。”
“嘿,问你呢!说了不该说的话吗?”邢猛志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问道。
“没有,要有也出不来。”秦寿生有了些思路,但依然将信将疑。
“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啊,心里没点数……给他看看!”邢猛志怒道。
丁灿把已经备好的手机内容展示给了秦寿生,那是“女警打人”各类信息的汇总。秦寿生翻看着,脸上渐露喜色,而且变得恭敬无比了,客气地还回了丁灿的手机,接过了自己的。他一脸崇拜,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的表情……这可是组织上来人主动联系啊!
“捞你可费了老大劲儿了啊,自己心里得有数啊!”邢猛志幽幽道。
这就没错了,自己人,秦寿生感激地点头道:“是是,我知道,平哥对我绝对够意思,郭律师说了让我消停着点,您放心,我就窝家里,哪儿也不去。”
“放你娘的屁,狗能改了吃屎,前儿个还混量贩ktv了吧。”邢猛志骂道。
跟踪确实有效果了,最起码能诈住人。这不,秦寿生表情一怔,然后为自己耽于享乐又一次羞愧地低下头了,喃喃道:“我发小非叫我出去贺贺。”
“呵呵,及时行乐不是什么坏事,咱们都是脑袋别裤带上玩的,怕个啥?”邢猛志道,秦寿生诺诺应是,这派头、这口气,越发像组织上来人了。不认识?肯定不能认识的,越不知道底细肯定就越安全嘛。
信任无形中建立起来了,邢猛志借机发挥着:“给你派个活儿,今晚务必搞定。”
“好,您说。”秦寿生点头哈腰道。
“嗯,拿出来。”邢猛志道。
丁灿提着的塑料兜直接扔到了茶几上,秦寿生拉开一瞧,一下子惊得嘴唇直哆嗦,结巴着道:“哥,这风头上,哪敢出货啊!”
“呵呵,说得好像风头上断过货似的,你脑子不是锈了吧?国庆长假七天,全市流动人口几百万,雷子个个都忙得跟孙子一样。你说,今天假期结束的最后一天,晚上……是不是个最好的时机?”邢猛志循循诱导着。
“好像是啊,但是……”秦寿生被带坑边了。
“你取保着呢,要说你出来两三天就继续出货,鬼都不信……有毛病我也不敢来找你啊。嗯,平哥说了,稳准狠来一把,然后安生窝着,谁也拿你没治。”邢猛志说着起身了。
他走了两步,秦寿生貌似还在纠结,他状似失望,一提兜拿手里:“算了,被雷子吓破胆了。”
一说走,秦寿生一急,拉着兜道:“别别,大哥,大哥,我去我去……只是这么大的量我没出过。”
“人有多大胆,地才有多大产,你也该升升级了,还准备一辈子在街上混?”邢猛志一副教育小弟的样子。
也是啊,哪个马仔不梦想着当老板呢,秦寿生看看让他心动又心虚的一袋子货,紧张地问:“那这钱?这么大量,分开走钱一下子回不来,还有这价格?”
这可就难了,涉及团伙的底线了,不过难不倒邢猛志,他一拍秦寿生的肩膀大气地说:“按老规矩办,可以稍缓缓……但是注意,明天天亮之前手里不要存货,安全第一,完事我联系你。”
“好……转告平哥,我一定办妥,不留尾巴。”秦寿生凛然点头道,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激动。
邢猛志这才把一袋子货往茶几上一扔,无声地一挥手,走了。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秦寿生的家,很礼貌地给他锁上了门。
一大会儿,屋里的女人才探头出来,上前一看,秦寿生正看着那一袋子货发呆,她紧张地问:“你不想活啦?”
“就是想活好才干这个,要不靠什么给你买房买车啊?”秦寿生带着几分怒意道,“要不是人家又搅和又找律师,我能出来?就凭你?”
女人被质问住了,无声地、委屈地、怜爱地坐到了秦寿生的身边,头倚着他,轻声道:“秦哥,我害怕。你被警察抓了那些天,我天天睡不着。”
“我也怕警察,可我更怕平哥。上道就是道上人,只有一条道走。我跑一趟,你别出门。”
秦寿生缓过神来了,提着东西,套上了垃圾袋子,在女人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出门了。他很警惕,门口眼巴巴盯着的邢猛志几人,居然没有发现他是怎么离开的……
而这几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闯下了多大的祸。
此时,在支队的会议室里,气氛几乎凝成冰块了。周景万、武燕、马汉卫低着头,羞愧难当,贺炯怒容满面,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枪的那种。
桌上放着外勤观察暗哨传来的信息,是十几分钟前抓拍到的画面:一个人正在嫌疑目标秦寿生的窗前拉起帘子阻挡住了观察视线,那张脸正是低头的几人羞愧的原因——邢猛志!
情况一下子复杂起来了,两个得到命令的外勤正乘车奔赴现场,任务很明确,把蹲坑的三位带回来,附加说明是:迅速!马上!
荣辱天两重
“下车。”
车门洞开,三辆车各载一人,比抓捕嫌疑人的规格还高,这看管等同于嫌疑人的待遇,交流对策是不可能了,连人带随身的东西一股脑儿全给带回支队来了。这三个家伙分别被带进不同的办公室,门口居然还有站岗的。那些肃穆冷峻没有一点表情的陌生面孔,让邢猛志几人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政委办公室,周景万匆匆进来,丁灿赶紧站起来。周景万一指道:“坐坐……说说,你干什么了?”
“没……没干什么。”丁灿目光不敢直视。
周景万实在不敢相信,这个外表文弱的丁灿胆子竟不比邢猛志的小。周景万坐下一叹气道:“重点嫌疑人的监视,我们是负责路面跟踪盯梢,另外还有观测点记录,一明一暗这是标配。怎么?你非要看看观测镜里你们俩的形象?”
“啊?”丁灿傻眼了,没想到迈出头一步,就栽到自己人手里了。
“啊什么啊?光擅自接触嫌疑人这一条,就够开除你了……哦,对,你们辅警把自己当临时工,不怕开除是吧?那按规定把你们隔离起来审查一下?蓝精灵是支队追踪的重案,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怎么自己就去和秦寿生接触去了?”周景万气不打一处来,这娄子捅得可是补不上了。
“周队,您帮过我们,我们都念着您的好呢。这些天看你们挺为难的,我们其实就是想帮帮忙。”丁灿道。
“就这么帮忙的?在我把你铐起来之前,赶紧讲清楚!”周景万厌烦地道。
“说这话就友尽了啊,我包里有一个微型摄录,你们自己看吧,有过程。”丁灿道。说完,他双手叉胸前,一副嫌疑人准备顽抗到底的表情。
周景万狐疑地起身,奔出了办公室,回到会议室。这里已经看到了审讯的情况,政委在翻包,半天没找到。邱小妹拿起个不起眼的打火机,一拔,里面是个u盘插口,她插进电脑,提取了视频文件道:“有了,放吗?”
贺炯点点头,邱小妹电脑一移,开始了:
“嘿,嘿,你们谁啊?……秦哥,这是谁啊?”
“能让这娘儿们闭嘴吗?”
“您二位是……”
“你猜。”
……
整个过程,邢猛志口气嚣张、眼神凌厉,举手投足间霸气侧漏。谭嗣亮政委惊愕道:“我的天哪,他们扮贩毒团伙的人去诈这个毒贩去了,也不怕露馅?”
“这也太胆大妄为了!”贺炯道,捎带瞪了周景万一眼。
话音方落,只听视频里一句如晴天霹雳:“是是,我知道,平哥对我绝对够意思,郭律师说了让我消停着点,您放心,我就窝家里,哪儿也不去。”
听到这一句,贺炯、谭政委,包括周景万瞬间石化了,遍寻不着的线索,像精灵一样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冒头了……
另一边,邢猛志独自坐在支队长的办公室里。
“砰!”武燕把门重重一关,巨大的声音并没有让邢猛志屁股挪动分毫。她坐到了支队长的位置上,盯着表情不善的邢猛志,邢猛志也看着她,一个上火,一个窝火,谁瞅谁也不顺眼。武燕喝了声:“坐好!”
“别来这一套,我审的嫌疑人不比你少。”邢猛志没理会。
“哟,那开门见山了啊,干了什么,自己说!”武燕道。
“我知道在月星小区斜对面,鸿润商住楼里有个观测点,所以我做什么,应该能被看到啊。”邢猛志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武燕愣了下,这些细节并不是辅警能够接触的范围。
邢猛志笑了:“刚才。”
肯定是被发现才反应过来,武燕又觉得自己智商被侮辱了,她愤然拿起支队长桌上的一本书“啪”地摔了过去,正中邢猛志的脸。邢猛志根本没躲,保持着直视的姿势,眼睛瞪大了一圈,嘴角慢慢地,浸出一丝血迹。
这一下武燕倒尴尬了,她被瞪得无所适从,能感觉得出这位大男孩并无恶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忍不住要和他置气。
片刻,她一叹气道:“对不起。”
“没关系,其实我很同情你,就你这脾气当警察能混到今天实在不容易。”邢猛志道,带着轻蔑的眼神。
武燕一下子又被点着了,但强忍住没再发作咬牙切齿地道:“这是为你好,缉毒这个工作步步凶险,错一步要悔一辈子。”
“谢谢,你们反应过度了,恰恰也证明,你们还在错误中徘徊。就像你说过的,这一行不能单凭本事,有时候得靠运气。”邢猛志道。
“你的运气不太好啊,刚做手脚就露馅了。”武燕道。
“相反,今天我运气爆棚,你也会沾光的。很快你会非常尴尬地站到我的面前,原因是,你可能还没学会怎么道歉,不过没关系,我不跟你计较。”邢猛志道。
“哈……”武燕一仰头,气笑了。
这时候,门“嘭”地开了,贺炯在门口喊着:“快来……武燕,快去会议室!”
邢猛志慢慢侧头看了一眼,贺炯一摆手:“撤了,门外警戒都撤了。”
他再准备和邢猛志说句话时,却不料这小子睥睨着,舌尖舔着嘴角的血。贺炯谑笑了一声,不知什么意思,然后“咣”一声关上了门离开。
他快步走向另一间办公室,一开门,那胖子任明星正在胡咧咧,翻来覆去就一句话:“马哥,我真啥也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吗?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吃,他俩干啥从来都不告诉我。今天也没干啥呀!”
“支队长。”马汉卫发现贺炯进来了,便站起身。支队长这凶相一盯,把任明星吓得惊恐捂脸叫道:“哎呀妈呀,这谁呀这么凶?”
“别胡说!”马汉卫急急斥道。
“呵呵,凶吗?还有更凶的,现在准备以贩毒的名义拘捕你们几个,一兜子啊,等进了看守所,你会发现,我这样属于很帅的了。铐上!”贺炯虎着脸道。
“啊?”先把马汉卫吓傻了。任明星终于熬不住了,拍着大腿欲哭无泪道:“天地良心啊,那都是假货,淀粉压的,我们要真有那么多毒品,还至于挣辅警这俩工资吗?”
“哦,那你不早说。坐着啊,不许动,冲你这不合作的态度,也得拘留几天。汉卫,跟我来。”贺炯招着手,把马汉卫带走了。一出门任明星可急了,直喊着:“马哥,我要坦白,我要坦白……你别走啊,我们是想帮你,那毒品真是假的!”
贺支队长拉上门,把任明星的哭号全堵屋里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支队长?”马汉卫看支队长笑眯眯的,根本不像有事。
“小兵抵大将,把咱们支队的风头全抢了,快去会议室。”贺炯道。
马汉卫不明所以,匆匆奔去,而这位支队长却思忖着,踱着步,他急切地想和这三位交流一下。不过这事太尴尬了,尴尬得他徘徊了良久都拿不定主意……
一遍震惊,两遍傻眼,短短的视频看了五六遍,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平哥”“郭律师”这两个极其重要的线索,几乎让案情侦破破冰了,最起码能证明秦寿生涉案,而且在团伙里有一定位置。观摩者的心里都是遗憾不已,如果再多几句,再深点,怕是就能直指案情的核心了。
周景万突然间转向马汉卫,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吃的?”
是啊,这么大事居然一点都不知道,马汉卫难堪地挠挠后脑勺道:“周队,毒贩都被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我算哪根葱,哄我还不跟玩似的?”
“这才几天,他们怎么能做出蓝精灵来?就假的也不容易啊。”武燕道。肯定是假的,可是太逼真了,能骗过秦寿生足以证明它的逼真程度。
“你忘了那胖子,画个人都神似,别说一片药了。”马汉卫说完,又补充道,“对了,他说是淀粉压的。”
“哎哟,这几个家伙……”政委喜怒交加,不知该夸还是该罚。
“还有,怎么就进去秦寿生的家了?小区有门禁,单元有门禁,秦寿生家里还有防盗门……奇了怪了,秦寿生也算个老炮了,怎么就被这几个货给唬住了?”马汉卫瞧出这是不完整的录像,秦寿生可是经历数次审讯都能扛过去的人,这回辅警的阴沟里翻船得冤死。
“气质,很纯的江湖味道啊,模仿都模仿不出来。”
周景万答非所问,不过足以答复所有疑问了。录像又在循环放了,那眼神,总在合适的时候瞪一眼;那动作,仿佛踩着节奏点,在秦寿生犹豫的时候动一下;那语言更不用说了,活脱脱的匪气,就自己人看都发现不了哪怕一点警察的影子。
“啧,就是业务水平太差啊,这头唬住人了,那头都没发现秦寿生什么时候溜走的。”
政委评价道,说来说去还是半把刀,第一刀太惊艳,接下来就全成花架子了……
这时候,贺炯深思已后,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进门时,邢猛志正在抬头看着他墙上那幅字:除毒务早,除毒务尽。
贺炯坐到了办公桌前,邢猛志回过身来,安静地坐下。贺炯笑了笑,不过笑比哭还难看,他自嘲道:“抓你们回来确实反应过度了。你应该早知道我,我呢,是刚知道你,我们直来直去谈几句吧,如何?”
“好啊,这不等着呢吗?”邢猛志道。
“还等着礼贤下士?还是等其他警员对此次误解道歉?”贺炯问。
“不然呢?不用拐弯,您直接说怎么处理就行了。”邢猛志道。
“有种,现在的年轻人真有种。”贺炯赞了个,接着道,“警察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哪怕你遇上的是错误的命令、昏庸的指挥员,都不能影响这份天职。你们擅自离岗,未经批准接触重点嫌疑人员,这是严重的违纪,你们组每个人,都要接受组织上的处分。”
“我知道,我也不是第一天当辅警了。”邢猛志道。
“辅警怎么了?辅警也是警,有句格言叫‘与恶龙搏杀的人,往往也会变成恶龙’,不受限制的放纵,偶尔得偿所愿,但更多的是适得其反……这是支纪律部队,有优良的传统,也有血的教训,作为支队长,我不可能因为你们找到了重大线索,就姑息你们的违纪行为。”贺炯道。
“还是在拐弯,直接点,怎么处理?”邢猛志道。
“严重警告,你们组全体都要做深刻检讨,过是过,功是功。”贺炯道。
此言一出,邢猛志一下子笑了,所有的队长都会板着脸训人这一招。所有的处分里,严重警告是最不严重的,那意味着,警告完了,你回头还得去干活。
“很可笑吗?”支队长笑着问。
棒子和甜枣一起来,这是警队最常见的驭人之术。一帮糙爷们儿谁在乎你措辞严厉不严厉?最在乎的恐怕是队长警告你时的表情,像现在贺炯笑着的样子,明显是在给这几位违纪的一个合理的开脱。
“不可笑,是不是再出格一点,就够得着打发回家了?”邢猛志作势问,手捻着一点点的形象表达。
“对,很危险啊,支队外勤不照相,不公开露面,不穿警服的纪律你以为没用?那都是教训,万一被毒贩子盯上,出现什么意外都有可能。”贺炯道。
“谢谢您的坦诚,我萌生退意了。所以,就再加上一点点,您把处分再加重点了,我就可以放心走了。”邢猛志道。
“什么意思?”贺炯愣了,这家伙还有事。
“意思是,我们的违纪不止您看到的这么多。”邢猛志道。
“啊?还有什么?”贺炯愣了。
“请跟我来……”邢猛志起身,又客气问,“可以随意活动了吗?”贺炯烦躁地摆摆手,示意可以。邢猛志出门,到了政委的办公室门口,叫着丁灿,问几人的随身物品。贺炯招手让他们来会议室,三人一进门,全场皆静,负罪归来的现在成了全场焦点。邢猛志示意了下,丁灿问了句:“支队,天网接入的联机密码是多少?”
没人回答,也不敢告诉他。丁灿坐下来,在电脑上击着键盘,打开从邮箱里提出来的文件,那是满屏代码的页面,只有邱小妹看得懂。不过她看得张口结舌,如坐针毡。谭政委小声问道:“这是什么?”
“实时位置,误差不超过五米,存储在手机根目录里的root文件记载。”邱小妹道。
“谁的手机啊?”谭政委问,此言出口,他惊愕地道,“不会是秦寿生的手机吧?”
一下子都明白了,肯定是,丁灿拿过秦寿生的手机做了手脚。他操作完毕,直接把文件导到了邱小妹的手机上,道:“我设置了自动转发,每隔五分钟会有一个文件传到你的手机邮箱里,里面的位置信息,你标志到天网,就是一条行进路线。至于是谁?去哪儿?有待考证……谢谢。”
说话时,邱小妹已经把位置定位到了天网上,按着时间轴反查着过往车辆,等丁灿话音落时,监控已经定格了。
一辆国产奇瑞经过交通监控,司机位置被拍到了完整的画面,正是消失几个小时的嫌疑人:秦寿生。
“走吧,忙了几天,可以休息了。”邢猛志道。
两人推门而去,脚步渐远,听到了外厅警卫喝令他们站住,有警卫回来请示,贺炯摆摆手,示意让人走。
“支队长,您怎么把人放走了?”谭政委愤愤道,埋怨上了。
“泥人还有个土性呢!你们都会耍脾气、甩脸子,就不兴人家有点脾气啊?景万、汉卫,调配一下警力,全力追踪,看这个家伙把货送到哪儿了。注意,评估一下可能出现的问题,这毕竟是一包假货……小妹归你指挥,让她给你们技术支撑。”贺炯命令道。
几人起身,得令快步出厅。武燕也站起来了,支队长却是吼了句:“站住,你等等,另有任务。”
“什么?”武燕愕问。
“去,开上我的车,送人家回家,这都几点了?打个车多难啊。”支队长命令道。
武燕一怔,哭笑不得道:“啊?”
“让你手欠,这次打的还是自己的同志,就此事你得做出深刻检讨。还不快去。”支队长虎着脸吼道。武燕不情愿也不敢违令,悻悻跑出去了。
一直板着脸的谭政委忍不住笑了,贺炯却是愤愤道:“这丫头性子要是不改改啊,迟早还得出事。”
“没事,来,咱们合计合计,我徒弟的眼真毒啊,这么好的苗子都能被他刨出来。”贺炯道,话里不无得意。谭政委听出来了却不说破,笑吟吟地跟在他背后出了会议室。
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带来的变化是极其明显的:宿舍休息的警员闻令起身,披着衣服往指挥室奔;周景万、马汉卫各带几位外勤乘车呼啸而去,只有最尴尬的武燕开上了支队长的专车不情不愿地驶出支队大门,沿途寻找那三位的身影。
不知道是故意躲着,还是恰巧错过,驶出几公里都没见人影,武燕愤愤地把车泊到了路边,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这让她很生气,一直拨,一直没人接,直到放弃。她坐在车里生着闷气,有点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一见邢猛志就上火,每每他一笑一逗仿佛都是对她的挑衅,总能影响她的心情。
突然间,手机响了,她莫名地惊喜,急急掏着,不过一看屏显却失望了,上面显示着另一位男人的名字:林拓!
她懒得接听,这位殷勤的医生每天总要给她一个问候的信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越是这样越让她提不起兴趣来。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这种感觉,凌乱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拉下了车上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劳累、因为忧虑、因为烦躁而显得渐失光华的容颜,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一种落寞。在冰冷、阴暗的罪恶世界里行走,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温暖、会心、欢笑、畅快等那些普通人最简单的感觉了。
夜幕见峥嵘
前半夜华灯初上,城市像明丽的美人;后半夜灯火阑珊,城市又像慵懒的病人。夜晚的黑色,是所有生活在阴暗里的人心头的最爱。
比如秦寿生。他把车泊到离海外海酒店很远的地方,溜达着往酒店门厅走,快到门厅,却又一拐,到了门外的阴暗处,在那儿抽了支烟才进去,进去也只是晃了一圈,在吧台问了句话,然后溜达着就走了。虽然已经快零点了,酒店里进出的人依然不少,谁也没注意到惊鸿一现的此人,更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已经飘然而去。
他驾车行驶了几分钟,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从酒店停车场外踱回车上,把记录仪递给了周景万。周景万回放着,如果调成慢动作,就会发现这些毒贩的狡猾之处,他在抽烟的时候,把一包东西放到了垃圾桶后面;进去吧台,是去打了个电话,用的是酒店电话;然后一位穿着服务生衣服的女人出来,佯装扔垃圾,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包东西捡起来,塞到腰里,然后进酒店里面去了。
“张莉莉,熊大方的女友,他们在ktv一块唱歌。”周景万道,他持着步话汇报着,“二车跟上,快到你的位置了。”
“看到了,二车明白。”步话里传来了马汉卫的声音。
这是简单的替换追踪方式。就秦寿生交易这个细节,周景万想了想直接拨通了支队长电话,开口即道:“支队长,人不照面,货不换手,我们看错他了,是个老把式。”
这是缉毒内的行话,真正的毒贩分销不会像电影电视里那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有绝对信任、绝对安全才做面对面的交易。而大多数的交易其实就像这貌似画蛇添足的垃圾桶换手,以防交易的时候被抓,即便被抓,不管是送货还是接货,只能抓到其一。
这是经验丰富的毒贩才会追求的细节,电话里传来了贺炯的声音:“你放轻松点,反正也不是毒品,让他折腾吧,明儿就有好戏看了。”
“支队长,正因为不是真货,我才担心出事啊!万一这些人发现是假货,报复随即就会来的。秦寿生怕是有危险。”周景万提醒道。
“嗯,支队正在讨论,我们是被经验限制的思维啊,你想过没有,这个市场万一流进假货,那动静就大了。其实我们盯着秦寿生就行了,看谁找上门来,那自己就把嫌疑领走了。这可是一劳永逸的事啊!”贺炯在电话笑道。
“那他们几个怎么办?”周景万问。
“该处分处分,该挽留挽留,你找的这几个比你当年还刺儿头,把我都不当回事。”贺炯在电话里道。
周景万赶紧解释着:“师父,他们年纪太小,又是特巡警大队出来的,顶多见过个大队长,眼里还没权威呢。您不会在意这个吧?”
“你想说好话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叫我师父。闭嘴,好好干活,越活越没出息,那几个小辅警都比你强。”贺炯道了句,蛮横地扣了电话。
周景万愣了下,不过旋即又笑了。他也揣摩到支队长的心意了,只要惜才之心一起,怕是就得想办法留人了。
传讯来了,二车已经追到了下一个目标地,意外的是,居然是医院……
一进入医院,天网的视频信号就中断了,公安天网的触角仅限于医院的公共场所,延伸不到病区。秦寿生是直接进入了住院部,也是几分钟搞定,又匆匆离开,技侦员这时候只能通知外勤,人工提取监控录像。
“第三人民医院可是肿瘤专科医院啊,怎么把毒品分销到这儿啊?而且大半夜的,医院里接货的会是什么人啊?”谭政委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管什么人,一会儿把这个点上出现的人全部捋一遍。”贺炯道。
两人站在技侦的多屏电脑前,各管一片的技侦员们紧张地追踪着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目标,路面监控、交通监控、公共场所的监控,可以实时地还原嫌疑人的行动轨迹。最关键的是还有信箱里的地址邮件,邱小妹隔几分钟就翻看分析,她听着政委和支队长的谈话,突然插了句:“其实有更简单的办法找到他和谁联系。”
“嗯?什么办法?”谭政委好奇地问。
“他没用手机,应该是像在酒店一样找内部电话打的,值班那儿就有内线电话。”邱小妹道。
贺炯道:“万一他是在车里,或者在我们没有看到的地方打的电话呢?”
邱小妹笑着道:“我很确定没有。这个邮箱里传来的不只有位置信息,还有通话记录和短信。这个人很小心,根本没用这部手机联系人……或者,他们有其他的联系方式。”
“应该没有,毒品转手是最危险的环节,大部分毒贩都会倾向于选择最原始的方式。通知外勤,查住院部的值班电话。”谭政委道。
“好的,信息我发到他们的手机上。”邱小妹道。
这是一次仓促的行动组织,编号都仓促地定为一车、二车、三车。看着屏幕上忙得满城乱窜的秦寿生,贺炯都有点可惜,如果真是毒品交易的话,那这次的收获可就大了。
他掏着一板邢猛志留下来的样品,掰了一颗神似蓝精灵的“药丸”,驴粪蛋蛋外面光,一掰开里头肉眼都能分辨出是淀粉。这事出得让他五味杂陈,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僵局,会这样被几个搅局的给打破。”谭政委拉拉贺支队长,示意着厅外。两人踱步出门,早犯烟瘾的贺炯点上烟悠悠抽了口,谭政委像是等他的思绪进入才开口道:“我在考虑一个问题,他们这是谋划好的,还是瞎猫逮着死耗子了?”
“怎么讲?”贺炯问。
“如果是后者,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鲁莽,但勇气可嘉。但如果是前者,那就值得我们合计合计了……您想啊,秦寿生被捕,团伙肯定第一时间切断和他的联系,轻易不会接上这条线。而且团伙内部肯定是单线联系,一旦接线,那肯定也是一个陌生的人物,但这个陌生的人物肯定有某种取得对方信任的方式,这是我们无法接触到的层面,但是这几个小家伙,居然让秦寿生深信不疑,把他诓进坑里了。”谭政委担心道,今晚的惊讶尚未消化。
“悄无声息地出现他家门口,知道他去逛歌厅了,知道网络攻击是为了捞他,再加上这家伙惟妙惟肖的表演,而且还拿着一兜蓝精灵,谁敢怀疑啊?总不至于再嚼两颗试试真假吧?我们当时不也被吓得反应过度?”贺炯道。
奇兵,这是从最不可能的方向出了一招,一下子把局搅乱了。不管是毒贩的地下市场,还是警方的部署。可这样的乱,也恰恰打破了双方都保持谨慎和静默的僵局。
“那就是有预谋了。一位有谋略、能把手里有限的信息和资源充分运用到这种程度的侦查员,那在我们禁毒上的价值,可是要堪比一个大队啊……不,作用还要大,如果有更多的信息和资源支撑,那他能变成什么样子,就让我无比期待了。”谭政委道。
贺支队长浓浓地抽了一口烟,嘴里、鼻孔里喷着烟,像在审视着政委,半晌喷了句:“这是你的事。”
“呵呵,外人不知道,但你对咱俩之间的分工应该清楚吧?往上面都是我顶着,往下面都是你兜着,怎么推我身上了?”谭政委笑道。
“我知道啊,脑瓜这么好使的人,你让我用什么拉进队啊?咱们又给不了人家一个正式警籍。”贺支队长道。
“不就是一个臂章的区别吗?部里都发文了,同工同酬,辅警也是警,你自己心里倒分了个三六九等?”谭政委斥道。
贺炯一撇嘴唇:“少来,你给我讲政策?咋不去给辅警大队讲去?”
“那你说吧,这几个人咋办?别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啊,什么事能没个回旋?”政委道。
“你想把我这张老脸拉出去丢人现眼,你明说,拐这么大弯。”贺炯扔了烟头,往指挥厅去了,谭政委提醒道:“那说定了啊,别拖太久,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切,聒噪!靠你黄花菜都凉了,这几个小家伙就是禁毒支队的人,能去了哪儿?瞎操心。”贺炯背着手,很不爽地撂了句进去了。
谭政委会心地笑了。
深夜零点十分,秦寿生进入学府路上一家商铺,卷闸一起,人钻进去了。过了十分钟,卷闸再一起,人又出来了,出来后马不停蹄地又上路了。
凌晨一点,又追踪到了一个目的地,位于义井街上的月星商务会所,他是进去溜达了一圈,然后扬长而去。这个时间段路上车太少已经没法近距离追踪了,只能几车轮换。几辆外勤车辆跟着秦寿生绕了半座城,等停下时却发现他在绕圈子,几乎又回到了出发点,就在海外海酒店附近的夜市。他在一处卖豆腐脑的摊前坐下来,安生地吃上了。
周景万把监视的任务交给同伴,退出了蹲守,回到了后车上。上车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武燕也跟上来了。
“他们几个呢?”周景万坐车里问。
“路那头守着,咱们和秦寿生照过面,不能露面了。”武燕道。
“不是外勤,我问猛子、明星他们。”周景万问。
“没找着,我闲着没事,这不跟来了。”武燕找到了借口。
“没找着?”周景万愤愤道,“我说燕子,你这脾气得改改,还没问话呢,你就甩人家一家伙,这要是个嫌疑人,又得告你刑讯了。”
“哎呀,周队,你不知道他那样子多气人,看着就想揍他一顿!”武燕的气还没消呢。
“那你说咋办吧?咱们缩手缩脚几个月没进一步,这仨来了三天,捅出这么多线索来。你看到了,海外海酒店那个服务员、医院那个很快都查出来了,学府路上这家烟酒店,还有个商务会所,好几窝呀……”周景万惊喜而兴奋地道。
武燕打断了:“那咋?要请人你们去啊,反正我是不去。”
“把你美的,敢让你去吗?”周景万刺激了句。
“不就是几个辅警吗?至于吗?”武燕愤愤道。
“不至于,但就你们目前的相处来看,如果支队要给处分,他们几个肯定撂挑子,一点情分都不会讲。我不是埋怨你啊,都这样了,没法挽回咱们就自己硬着头皮上吧。”周景万道。
这一下子把武燕给刺激得爆发了,直嚷着:“什么什么?处分?这功劳给个队长当都亏得慌,真要找出毒源来,那得成缉毒警中的警王……支队长脑子进水了吧?这么有前途的几位,给处分?”
“哟,你也不傻啊!”周景万笑道。
“一码归一码,人不咋的但业务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武燕掩饰道。
“哟嗬,你意思是当警察人不咋的有能力就行了?”周景万又挑到刺了。
“周队,你怎么就跟我过不去?非得要我夸那臭小子?”武燕回过神来了脱口道,“诈我是吗?根本没有的事,不可能处分。”
“没诈,确实要处分,但还要继续用人,专案组可以开始组建了。可惜啊,是以处分开局的……那个,考虑到你和邢猛志老不对眼,要不你别进专案组了,咋样?”周景万道。
武燕给逼到进退维谷了,半晌声如蚊蚋般道:“好吧,你别给我穿小鞋了,我找他道歉还不行吗?”
“看来你认识到错误了,不容易啊。道歉是肯定的,不过你以自己名义去,支队方面已经有安排了,你不够格。”周景万道。
“谁呀?”武燕问。
“不知道,估计是你说的脑子进水的那位,我师父。”周景万道。
车动了,跟着吃完夜宵的秦寿生开回小区,今夜的追踪结束。
这时候,他接触的几个地方已经在禁毒支队上了屏。
海外海酒店的女服务员张莉莉、第三医院住院部后勤值班人许立、学府路诚信烟酒批发部的吕大亮,还有一处涉案的月星商务会所待查。
天蒙蒙亮的时候,邱小妹拿着一摞资料敲响了支队长办公室的门。应声而进时,她愣了下,支队长和政委分别从椅子上、沙发上直起身子,看来是凑和了一夜,就等着结果呢。两人兴奋的脸上也掩饰不住疲惫,邱小妹有点感动地给了一人一份资料。
“除了商务会所我们暂时无法知道他是和谁接触,其他三人的关联信息都查到了,三人都有远远超过工资收入的大额进账。张莉莉和许立用的就是自己身份的账户,吕大亮用的是他老婆的账户。我计算了下他们的车贷、房贷还款,信用卡消费还款,还有其他支出,总流水在基础收入十五倍以上。”邱小妹道。现在的大数据已经让资金无所遁形,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各类联网留下痕迹,而这些就成为大数据分析的来源。虽然不能证明是非法资金,但足够判断嫌疑。
“时间点呢?”贺炯问。
“集中在近五个月,张莉莉和许立都添置了新车。您看第四页的车贷还款的银行信息,是不同的微信账户在给她的车贷还款,一共六个账户,有五个已经弃用了,也就是说,这五个账户关联的手机号,在还款之后停机了。更详细的信息还要从银行和电信运营商的中心机房提取一下。”邱小妹道。
“看来这个方向对了,和蓝精灵出现的时间是吻合的。”谭政委道。
“熬了这么久,万里长征迈出第一步了。政委啊,你准备给徐局长汇报吧,专案组可以成立了……对了,小邱啊,辛苦了,你可是咱们的技术骨干啊,专案组成立后常常需要熬夜通宵,能吃得消吗?”贺炯问。
“没问题,我们网安上的都是“键盘侠”,辛苦和危险的是外勤同志们。”邱小妹不好意思地道。
这一句让贺支队长好感大增,笑道:“好,天亮了,抓紧时间休息,随时可能出现新的案情。”
“好的。”邱小妹疲惫地应了声,退出去了。
两人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资料,兴奋过后,狐疑再起,贺炯抚着下巴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我们只是摸清了秦寿生下线的几个点,对于毒王,这只是冰山一角……如果所谓的平哥,有十个八个甚至更多这样的分销下线;如果平哥也是一个大分销商,那毒源还有多远啊?”
“走还不利索呢,就想飞呢?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昨晚还在着急怎么打破僵局,今天就在想斩草除根了,呵呵。”谭政委嗤笑道。
贺炯晓得自己操之过急了,讪笑道:“谁不想速战速决啊?敢说你不想?”
“想啊,别忘了今天的事啊。哎,我说老贺,你不会拉不下脸吧?”谭政委笑问道。
贺炯不屑地道:“我们是谁啊?禁毒支队的缉毒警啊,关键时刻连命都敢豁出去,何况个脸呢,豁出去了。”
“我就不提醒你注意方式方法了,这几个宝贝疙瘩得弄回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说不定新型毒品的克星就是他们……别犯你那臭脾气啊,我现在又有点不放心,你不行我去啊。”谭政委起身叮嘱。
“去去,别占着我沙发,我睡会儿……聒噪!我当指导员的时候,你还是小片警呢,以理服人那套我比你熟多了。忙去吧,对付好徐局长啊,别让他上火,一天三趟往支队跑我可受不了。”
贺炯说着已经疲惫地躺下了。谭政委告辞出去后,他又不放心地起身,拿着在手边翻了一夜的资料看了又看。不是嫌疑人的资料,而是那三位的。
第一位任明星,这个好对付,但从履历里实在找不到亮点,真人也见过了,又胖又贱又猥琐,这类人天生是从众心理主导,他翻过去了。
第二位丁灿,他回忆着那个小萝卜头瘦弱的样子,有点和履历不太搭:高中因病中途辍学,卖过手机,经营过网吧,倒腾过电脑散件,还注册成立过电子公司。贺炯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家伙和同龄人相比是个小土豪,账户余额非常可观。
第三位就相反了,穷得叮当响,账户里是三位数。他回味着邢猛志的样子,那睥睨的眼神、那份自信,实在和身家相差太多。资料显示他和母亲相依为命,而母亲是一位环卫工人,去世的父亲本是晋钢厂的老工人,下岗后又是个老上访户。像这样的人不可能不被警察盯着,理论上他应该对社会有仇恨情绪,可偏偏还当了辅警,又是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反差。
他又把一件尘封的旧案翻了出来。有关涉黑人物邢天贵的详细案卷,他从头到尾看过,这位可以用“罪大恶极”形容的人物,光是看案卷都会让人生出一股子凛然:伤害罪、非法交易罪、开设赌场罪、非法持有枪支、非法持有毒品等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团伙一百零六人均获有期、无期徒刑不等。
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反差强烈的故事:一位晋阳市赫赫有名的涉黑人物,曾经在这座城市里啸众数百,所向披靡,用武力建起了自己的黑金圈子,而对他有过收留之恩的人却过着清贫如旧的日子。有一天这位涉黑人物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只剩下了一位还能去探望的人,却是这位恩人的后人。
一位目睹过罪恶、阴暗,甚至可能参与过的人,遭受着社会冷漠苛刻待遇,生活里满是绝望,却加入了警察的队伍,去回馈这个并没有厚待过他的社会。可能吗?
是走投无路不得已,还是心有不甘,所想更大?如果招进来,他会是恶习难改,酿成大错,抑或是蚌病成珠,大放异彩?
人性,远比案情复杂。贺支队长在思索中往复了几个来回,也拿不定主意,他想不出,能拿什么去说动这类被社会遗弃,可能已经没有向上希望的边缘人……
匹夫亦心雄
秋日的暖阳悄悄地爬上了老旧的木窗,在绣有鸳鸯戏水的老式被面上留了一组好看的光影。被窝里的邢猛志动了动,实在睡不着了,却也不想起床,当辅警天天忙得骂娘,可要真闲下来,体内的生物钟却还在习惯性地忙碌着。如果值夜班,这个点应该刚到家歇口气;如果没值夜班,这个点应该和队里的兄弟一块聊天打屁。其实说起来忙碌的也不叫什么事,邻里纠纷啦,丢猫丢狗啦,小饭店食客吵闹啦等,每每他们威风凛凛地着一身警服到场,那些事很快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之所以还坚守着这份薪水不高的职业,那是因为它能给予你无法替代的成就感和被尊重的感觉,穿着它,会多一份责任。可脱掉它,并不会因为你去掉责任而轻松,相反的是,会多一份比责任更重的失落。
邢猛志起床了,特意穿上了警服,抚过臂上“辅警”的臂章,心里面五味杂陈,它的含义是“从事警务辅助工作的人员”,严格地讲是介于保安和警察之间的一个职业,所以其实算不上……警察。
一个人最悲催的不是一辈子实现不了理想,而是距理想只有一步之遥,可却被现实隔成了咫尺天涯,永不可及。
比如今天,如果有一个关心,如果有一份问候,如果有一句道歉,哪怕有一个电话,或许他都会考虑待在这个没有其他辅警愿意从事的高危任务里。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看来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分量,还很傻很天真地以为,付出会得到同等的回报。
他决定了,决定穿上这身警服去一趟特巡警大队,然后交了警服,回来好好复习,准备公考,再考不过去就去找家公司应聘、打工。他又收拾了一身换下警服后穿的衣服,装好,在厨房里热饭草草吃罢,背着衣服和保温饭盒出门了。
出行的工具还是那辆高中开始骑的自行车,就近买了份水饺,他快骑着奔向北流路,赶在午时之前要送份饭去。家里还有位更辛苦的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到天黑,甚至有时候也要加班。省吃俭用的母亲每天午饭都是凑合,只有儿子想起来的时候,才有机会开开荤吃顿好的。
母亲工作的场地就在路边,渐近北流路的时候邢猛志小心瞅着,这一条路的环卫工会全天候守着一直跑来回,秋天的落叶多,每天不知道要来回多少次才能保持街道的干净。
什么都能给予子女的家庭是什么样子,邢猛志无从知道,可他清楚,如果家庭什么都给不了你,那你就得扛起责任,不要期待别人的同情和怜悯。他记得自己曾经羞于告诉别人自己母亲是个扫地的环卫工,可却是这位环卫工用微薄的工资支付了他高昂的学费。
后来他坦然了,有时候还会拿着大扫帚替老妈干会儿活,在别人或鄙夷、或嘲笑的白眼中坦然处之。长到一定的年龄就会明白有句话叫“儿不嫌母丑”,因为那是亲情,因为不管周围的世界有多么凉薄,亲情永远是热的。
“胖婶,我妈呢?”骑车的邢猛志问一位扫地的环卫婶。
裹着厚围脖的胖婶一指前头回了句:“前头呢,又来给你妈送饭啊?”
“啊,我走了啊,婶。”邢猛志笑着道。
“去吧……哎,这孩子孝顺啊!”胖婶羡慕地看了眼大小伙,晒得脱相的黑脸又面朝地开始干活了。
再往前就是龙湖公园了,晌午时分车人如织,在车隙里穿梭的邢猛志蓦地停下了,他像值勤发现追逃人员一样瞪大了眼睛,愣在当地。
视线里,穿着橘黄色环卫工服装的老妈,正和一位黑脸老头坐在路牙子上聊天,那老头怎么和……支队长贺炯有点像?不对,就是啊……换了一身便装,嘴里叼支烟,就那么坐路牙子上,邢猛志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这时候,贺炯也发现邢猛志了,捅了捅邢母的胳膊,示意着她儿子来的方向。老妈一下子站了起来,邢猛志骑车快速驶到近前,愕然问道:“妈……这是?”
“这不你们领导吗?哎,不对啊,老贺,他们领导姓王来着?”老妈愕然了,一下子回味过来了。
贺炯笑着道:“老姐姐啊,我能骗你?我是他们领导的领导。”
“哎呀呀,那肯定是个大领导……哎呀呀,你看我这?”老妈不好意思地道,一拉邢猛志催着,“猛子,你快带着领导下馆子吃顿好的,跟我说了半天话我都没搞清。”
“哎,妈,你先吃啊,我给买了份饺子。”邢猛志把饭盒递给老妈。老妈不好意思地接着,脸上讪笑着道:“老贺……不,领导啊,他爸去得早,我这儿子啊,从小就懂事,我可是拖累他了。”
“哪里话嘛,百善孝为先,老姐姐,千金难求孝顺儿呀,有福气啊!”贺炯咧着嘴唇道,哪还有平时不苟言笑、叱咤风云的铁警形象。
邢猛志哭笑不得地看着贺炯,不明白咋个回事了。贺炯一笑道:“你给我个意外,我也给你个意外,收获都非常大啊!”
“有意义吗?我都准备……回特巡警大队,交了这身警服了。”邢猛志道。
“啊?咋啦?老贺,我儿子不会又犯错了吧?”老妈吓了一跳。
贺炯笑着问:“为什么用‘又’?以前犯过?”
“犯过,没当警察以前,老和人打架,所以刚才跟您说,当年就不该收留天贵那小子,把我儿子给带坏了。”老妈愤愤道。邢猛志难堪地道了句:“妈,老提那事干吗?”
“咋,不能提啊?小时候多听话,自从他进咱们家就把你带坏了,要不你爸能再不让他上门了?”老妈道。
这就尴尬了,恐怕支队长刚刚把这些情况都摸了个一清二楚,邢猛志不吭声了。贺炯道:“老姐姐,换季要换警服呢,你生的哪门子气啊?哎……要不一块吃顿饭?”
“不行不行,我们这活哪能下馆子,领导盯着呢,这一条路人多少呢,被查着又得扣工资……哎呀,这孩子,你傻站着干什么,快去……老贺,不不,领导领导……”
“我是你儿子领导,你不能叫我领导,就叫我老贺。”
“好,那老贺,上门了都,得请您一顿啊。”
“没问题,正好,坐我的车……哎,老姐姐,抽空我来看您啊。”
“哎呀呀,您可折我寿呢,我带儿子改天看您去。”
“必须的,做顿老家的筱面啊!哈哈,我都好久没吃过正宗的了。”
“没问题,没问题……”
邢猛志找了个停自行车的位置,自然而然地跟着支队长到了停车场。受宠若惊的老妈一直招手送别,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把老妈给乐得合不拢嘴了。
“面子给得够足了吧?”支队长笑呵呵地坐在驾驶位置。
上车的邢猛志无所谓地道:“谢谢支队长的套路。”
“套路?”贺炯纳闷了。
“套路,和亲人帮教差不多,对付嫌疑人我们也常用这招,亲情感化嘛。我们警务辅助人员,没必要这么上心啊。”邢猛志道。
“你个小家伙,还没怎么呢,就恃才傲物是吧?等着我们放下架子,放下脸面来求你?”贺炯瞪眼了。
“不敢,我都说了,准备去特巡警大队交警服,我们辞职很简单。”邢猛志道。
“呵呵,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高在上,放下架子、放下脸面求人的事我干得多了。我去求过那些心理专家,去求过兄弟单位的同事,求过嫌疑人和他们的家属。只要能求来‘除毒务尽’,别说豁出这张脸,哪怕豁出这条命,我都在所不惜。”贺炯道。
“对您是事业,对我是份职业,还是临时的,对不起,支队长。”邢猛志道。
“哦,看来白来了,那能告诉我,为什么去意已决啊?昨天还干得挺来劲啊?”贺炯疑惑问。
“去意嘛,早就有了,辅警的待遇差一截,这是有目共睹的。如果差一段时间吧,可以忍受,可如果要差一辈子,谁能忍受啊?”邢猛志道。
“也是,对此我无能为力,对你我表示理解……就当这是最后一天当警察,行程我来安排如何?”贺炯不争执也不说教了。邢猛志未置可否,这位支队长已经倒出了车,驶进车道,汇进车流了……
接下来就沉闷了,吃饭时一言未发,饭后还是支队长买单。回头就去逮丁灿和任明星,那俩货好对付,支队长连车都没下,一伸脖子招招手,虎着脸一吼:“上车!”就毫无阻碍地把两人给收罗进车里了。
三剑客重聚,后面那俩刚使眼色,开车的支队长就说话了:“邢猛志准备撂挑子辞职走人,你们俩怎么想的?”
“基本一致。”丁灿道。
任明星犹豫问:“奖金还算数吗?”
支队长哈哈一笑问道:“明星是个实在人啊,那你啥意思?有奖金就不走啦?”
“这个……你俩……”任明星正询问,一瞅气氛不对,算了,悻悻然道,“支队长,我们还是走吧,熬得过初一,熬不过十五,迟早的事。无论哪个队的辅警,一年也得换多半茬儿。”
“哎……这就对了,实在人。那今天就当你们最后一次当警察啊,今天结束,我们画一个圆满的句号,给你们兑现奖金,然后送回家。好歹也算有始有终怎么样?”支队长道。
“哎呀妈呀,太好了!”任明星一咧嘴,乐了。
“支队长,您这是带我们干什么去?”丁灿疑问道,这不是回支队的方向。
“好歹你们当过缉毒警了,但未必真正了解这个职业,带你们见识一下,将来吹牛别不着调啊……怎么样猛志?”贺炯侧头。邢猛志表情很淡,城府要比年纪看起来深得多,贺炯都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你在欲擒故纵?”邢猛志突然道,他侧视,看到了横肉颤着、凶相一脸的贺炯。贺炯恰恰也和他对视一眼,他笑道:“你总能猜中别人的心理,可为什么总要违背自己内心的想法呢?”
此言一出,邢猛志不说话了,他知道在这位阅人无数和抓人无数的老警面前,掩饰是不起效果的,那双犀利的眼睛总能洞悉你的内心深处。
十几分钟后,车驶到了一个让三人意外的地方:晋阳市第三强制戒毒所。
支队长突然来访,所长仓促应对。这里半数以上的工作人员是编制内警员,吃喝拉撒全在这个堪比监狱的地方,宿舍井井有条,军训的风格;餐厅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外面列队的警员接受巡检。支队长一挥手各忙各的去了,留下了所长,贺炯叫了句:“老齐,新人,过一遍……你们仨跟他过一遍。每一位缉毒警,都要上这一课,补上。”
贺炯交代完,就在院子里抽上烟了,齐所长前行带着三人进强戒区。
任明星嘀咕了:“我说,要不领上钱再说?”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丁灿烦躁地骂了句。
“好像你不想要似的,你那份给我?”任明星斥道。
邢猛志回头道:“闭嘴,瞧你那点出息,昨晚一起干的要是有处分,早把我俩卖了是吧?”
一下把任明星给噎住了,不敢提钱了。
“说什么呢?”齐所长回头,三人表情复杂,没人回答这位脸色晦暗、瞅人有几分凶的所长。这三位在他眼里明显是菜鸟,他背着手进了常年铁门封锁的强戒区,且行且道:“作为缉毒警,我们的信条是什么?”
“嗯?”任明星和丁灿一愣,给问住了。邢猛志道:“除毒务早,除毒务尽。”
“对。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每年全世界有十万人死于吸食毒品。因为吸毒而导致丧失正常智力,工作、生活能力的人呢,数字是一千万人。毒品犯罪和恶性犯罪一样,是对整个社会治安危害最大的存在。所以,我们的信条就在于一个‘早’字和一个‘尽’字,越早把一类毒品铲除、铲除得越干净,那可能受到毒害的吸食人员就会越少……我们的使命就是要守住禁毒这条防线,把毒祸拒在防线之外。”
齐所长说着,在门阶的位置,站定了。
他的背有点佝偻了,从后面看,警帽下露出的短发已经花白,邢猛志突然想起了马汉卫说过的那句话,缉毒警是堵着毒祸的一堵墙,要把毒死死地拒在墙外,不让它来破坏我们身边的幸福安宁。
他们是一类人,可在他们的身上,邢猛志看不到哪怕一点朝气,每个人都像颓废到骨子了,面相晦暗,神情难堪,和谁交流似乎都带着警惕。
“缉毒警有一条铁律:不沾毒品,不交毒友。知道为什么吗?”齐所长问,声音凌厉,回头时,三人摇头,他严肃道,“因为任何人的意志力,都无法抗拒毒品的控制力,‘一次吸毒,终身戒毒’不是吓唬谁,只要沾上毒品,一个人就不受自己思想的控制了;一名缉毒警如果沾上毒品,等待他的只有一个结果,知道是什么吗?……开除警籍,永不录用。”
哪怕是辅警,也被这话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跟着齐所长进了监所的强戒区,站在一所大房间窗外,看着里面正一起做操的人,二十余位,从外表来看都不像吸食人员。
“这是轻度的,吸毒时间尚短,自愿来参加强戒的。理论上,戒断毒品十五天之后就完全可以没有生理依赖,但是,毒瘾易戒,心瘾难除,一旦戒毒人员回到社会,再次遇上毒友或者再次有机会尝试,复吸率……几乎是百分之百。”齐所长道。
他边走边走马观花地介绍着。刚到重点看护的病房就让三人心生惧意了。一间病房里,几个医生正摁着一位吸食人员,那人满脸是血,摁都摁不住。护士的汇报听着像天方夜谭,这位犯瘾的抠下块铁皮,把自己的头皮给剐去了一片。
安排好紧急处理,齐所长回头看三人,解释道:“如果佛说的十八层地狱存在,那么吸毒者一定是堕到了第十九层。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只有一个:生不如死。来吧,我们继续……在你准备成为一名缉毒警的时候,我能告诉你们的是:第一,注意安全;第二,注意安全;第三,一定要注意安全。那些穷凶极恶的毒贩尚不是最危险的,因为毕竟是少数,真正的危险,是来自这些吸毒和涉毒的人员。”
他停下,拉开了门上的小窗,示意着三人看。屋里的床上坐着一个女人,头埋在臂弯里,卷起裤子露着的半条小腿溃烂……再细看,她在抠着结成的痂,抠的时候像是发现了有人看她,她一侧头,满是皱纹的脸上,仿佛带着从地狱来的笑容,咧开的嘴里满是缺口,没有几颗好牙,吓得任明星“妈呀”一声。
“你们能想象得出,她才二十四岁吗?”齐所长道,无言地关上了窗,带着几人边走边说,“吸毒的,特别是吸食冰毒的,大多会有精神类疾病,典型的表现是狂躁,出现幻觉,伴有暴力倾向,甚至出现被害妄想症。简单讲就是像疯子一样,会咬人,会砍人,你们身上的缉毒警服可吓不住这些人……还有患艾滋和其他传染病的,他们会以此威胁身边的人,甚至警察。缉毒一行要受到的威胁会来自方方面面,不独是罪案,你们要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这时候,任明星被刺激得终于憋不住了,喷了句:“所长,我们是辅警,临时的,还不知当不当得成缉毒警呢。”
“呵呵,那是你的事,来者自愿,去者自便,没人会强迫你,假如走出这里就吓退,也没人笑话你。对于其他警种,习惯的是训练,而我们缉毒警,要习惯的是炼狱。”齐所长道,声音凄凉,表情肃穆。
“齐所长,您干了多少年了?”邢猛志问。
“二十六年。”齐所长反问道,“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干了这么多年还待在这儿吧?”
三人齐齐点头,眼神变得尊敬了。
“我被问过很多次,但也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我只是觉得,总得有人来扛,如果没人扛着这份责任,你能想象我们身边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吗?现在禁毒已经成为一个全社会关注、参与的事,社会上有很多年轻人成了禁毒志愿者。那些普通人都能做到这些,何况我们警察?谁都可以选择逃避,我不能,因为……我是缉毒警察。”齐所长给了个朴素的答案。
这是一个让人肃然起敬的答案,齐所长却说得云淡风轻。三人跟着这位老所长继续巡视,尚有更震撼的画面,套着头箍把自己脑袋当锤子咚咚往墙上砸的、浑身插满管子已经气息奄奄的、瘦得只剩骨架形同骷髅的,更多的是神情呆滞像行尸走肉的人。一遍看完回到原地,三个人也像变了样子,仿佛沾上了齐所长的气质:面色晦暗,神情肃穆!
“走吧!”贺炯再无赘言,带着三人上车,驶离了戒毒所,一路沉闷,沉重的心情让人再难发声。
半小时后到达了下一站,泊停的地方是晋阳市精神病专科医院。先行下车的贺炯隔着铁栅和一位医生交流几句,那位医生指点后楼的方向,贺炯回头招手带着三人沿着围栅往楼后走。
“这是干什么?”三人交换着眼色,却不知道支队长葫芦里卖什么药。
前行的贺炯仿佛背后也有一双眼睛,能看到三人的犹豫和狐疑,他头也不回地道:“带你们见一个人,一位你们这个年龄最喜欢的……美女。”
“哎呀!”任明星惊喜一声。
“看,那位,花圃边上那位。”贺炯停下来了,三人齐齐看向花圃,刹那的惊艳,居然把三人看傻了。
一个长发美女,正托腮沉思着,粉红色的裙装勾勒出柔美的曲线,她在花丛的边上,却比丛中的花儿还要美上几分。三人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贺炯没有打扰,静静地等着,等着三人从惊艳中回味过来。贺烔的眼神深邃而复杂,时而看向那个花季少女,时而看向这三个懵懂的少年。
“有问题,这么长时间她根本没有动,怎么了?”邢猛志发现不对了,毕竟这里是精神病医院。
此情此景,饶是邢猛志智力过人也没有明白支队长的意思。他好奇地看向支队长,贺炯幽幽道:“她和武燕有关,是武燕受到停职处分的原因,有兴趣知道吗?”
三人点点头,贺炯摸出一支烟,唏嘘抽上,开口道:“她叫陈妍丽,二十一岁,经管院的在校学生,四个月前被朋友诓去酒吧玩,被人盯上后灌了杯加了料的饮料……然后,第二天下午宾馆打扫卫生的保洁在房间里发现了她,根据法医对现场的鉴证,她遭到了五个人的性侵。”
啊?三人看向那位女生,心里猝起一股怒意。
“那还不是悲剧的全部,仅仅是悲剧的开始。她被抢救后晕迷了几天,睁开眼后,就成了这个样子,不会说话,不会表达任何情感,中枢神经损伤后造成了永久性失忆。一个花季少女,就变成了这么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贺炯说着,唏嘘间能感受到那种咬牙切齿的愤怒。
“后来呢?”邢猛志轻声问,目光却不离那个受害人左右。
“武燕负责的这个案子,案情并不复杂,在抓到投毒的嫌疑人证据确凿依然抵赖时,武燕的情绪失控,扇了对方几个耳光。案子办了没功劳,扛了个处分。因为此事,嫌疑人家属仍然在告她……有时候真无法想象人心能险恶到什么程度啊,五个嫌疑人都是陈妍丽的同学,还都认识,就为了图一时之快,把她骗出来给她下药。”贺炯愤愤地道。
“是毒王?”丁灿问。
“对,全省已经发生过不止一例氟硝西泮滥用导致受害人永久大脑损伤的案情了,陈妍丽不是唯一的受害人,也不是最后一个,总还有人躲在阴暗角落里生产、制作、销售这种害人的毒药。每一个嫌疑人的逍遥法外、每一个受害人的悲剧,都是让我们警察头上银徽蒙尘的耻辱。你们能理解,缉毒警要把毒王、把所有毒品除之而后快的心情吗?”贺炯问。
三人点点头,表情凛然。
“走吧,你今天所见就是我们晋阳禁毒支队每一名入队队员都要经历的头一课,我不想用什么信仰、忠诚、职责的大道理给你们说教。事实上,别说辅警同志,就连正式民警每年也有很多承受不了压力而离职的。我们打交道的不仅仅是那些丧心病狂的毒贩,还有那些已经失去人性的涉毒人员,我们的工作仿佛就是每天在经历着情节和人物不同,结局却雷同的悲剧,而我们……却无法逆转。”贺炯道,他驻足,在车旁不远,慢慢地回过头来,复杂而期待地看着三位。
“如果是你们,”过了半晌,贺炯问,眼光里闪着欣赏,“你们会选择面对,还是逃避?”
“您食言了,这并不是让我们走。”邢猛志道,他没有注意到,称呼已经不知不觉换上了“您”。
“如果你们被吓到了,我一点也不遗憾。如果你们因为其他个人原因而勉强留下,我会很犹豫,我需要的是自愿加入队伍的人,只有完全的自主和自愿,你的战友、你的同事才能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你。”贺炯道,他慈爱地给邢猛志整了整警容,抚过他臂上的“辅警”臂章,笑着道,“我职责范围能给你们禁毒局直签辅警用工合同的权力,再往上走,得看你们的本事了。”
邢猛志不敢答应,犹豫着。贺炯看向了丁灿,丁灿有点紧张,贺炯诧异问道:“丁灿啊,你自己鼓捣的收入比我和政委加起来都高,要说是待遇问题走了,你自己信吗?”
“支队长,我没说走,不是他说的吗?”丁灿不好意思了,直接把邢猛志出卖了。贺炯笑笑又看向了任明星,任明星不好意思道:“支队长,您别说我了,我知道我一无是处。”
那哥俩嗤声笑了,难得见任明星这么有自知之明地说话,却不料贺炯慈爱地抚着任明星的肩膀道:“谁说的?你不学艺术的吗,绘画画得多好啊!”
“我老师说过,我根本没有艺术细胞,只会照抄,这辈子没指望了。”任明星道。
“错,明月之珠,蠬之病而我之利;虎爪象牙,禽兽之利而我之害。看你怎么用了。你画的肖像,和真人几乎没有差别,说不定有一天你能凭别人的描述画出嫌疑人的体貌来,这种能力在警中是凤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啊!”贺炯道。
“我行吗?”任明星期待地问。
“不知道,那得你自己去尝试。但我知道,放弃的话你肯定就不行了。”贺炯道。
这一句又挑起了任明星无限的希望之火,他突然觉得这个丑老头一点也不可怕了,反而有点可爱,可爱得像个长辈一样,那么贴心,那么亲近。
这位长辈又回头看向邢猛志,邢猛志笑而不语。贺炯道:“当我看到你今天穿着警服,却说准备去辞职时,就知道你舍不得走……你不是被我左右的,而是被你自己的内心左右的,你们都是……难道你们没认真想过,为什么一直说想走,却迟迟舍不得脱下警服吗?”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可能都想过,都没有想明白。
“我来告诉你们吧。”贺炯道,“每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心里都有一个除暴安良的英雄梦,而警察这个职业,是站在离梦想最近的地方。你们身上的警服,是正义、是勇气、是光明的化身,假如有一天你们和那些先行者一样穿着它站到英雄的神坛上,难道谁还会在意,你臂章上的两个字?”
三人羞赧地笑了,邢猛志道:“我上当了,说来说去,是要骗我们回去。”
“那我现在正式问你们,愿意加入我们这支艰苦的队伍吗?前提是,要从零开始对付一个新型毒王。我可能给不了你们更好的待遇,而且还会因为昨天的事给予你们处分,因为这是一支纪律的队伍,任何擅自的行为,不管危及他人还是自己的安全,都是决不允许的。”贺炯朗声道,目光肃穆。
三个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在扑面而来的凛然中,慢慢地举起手来,严肃地、庄重地向支队长敬礼。
“我加入。”丁灿道。
“我加入。”任明星道。
邢猛志最后表态道:“我加入,并接受支队给予的任何处分,做假药是我出的主意。”
“那是个绝妙的主意,“药效”应该已经发作了,去吧,即便你们将来真的走了,也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车归你们了,做假药还不够看,找到真毒王才算本事。”贺炯将车钥匙递给邢猛志。三人看了支队长一眼,又看了远处花丛中的受害人一眼,匆匆上车,绝尘而去。
背后,思忖良久的贺炯莫名地抬手,向车去的方向敬礼,哪怕他并未身着警服,哪怕此举显得多余,他依然很郑重地……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