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贯不流泪的人突然流了，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止住的。
    尹胤的小脸上都是眼泪，抹了又抹，不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抹脸的小手上也湿漉漉的，说话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你们原来的儿子在哪儿？”
    两个大人看着他哭，本来就心疼，这会儿又听着他问这，都心里堵的很。
    尹子麟盯着他，问道，“你想知道？”
    尹胤点头，眼泪还在掉。
    佘雨曼手在他下巴下面擦泪，跟着也哭起来道，“宝宝，等你长大一些我们再告诉好吗？”
    尹胤此刻却是显得执拗，盯着尹子麟道：“爸爸说。”
    尹子麟的嗓子梗了梗，盯了孩子好一会儿，才启唇道，“是褚楚。”
    话音刚落，尹胤的抽泣声也停了，而紧接着好似被堵住了一样咯了一声，以及不同于孩子的冷静声音：“所以，这几天爸爸妈妈带着我去褚楚见，是想多看他……”
    他转向佘雨曼，唤道，“妈妈。”
    佘雨曼慌忙擦掉自己脸上的泪，回道，“宝贝，爸爸妈妈没有那种想法，带你去见褚楚，只是因为你们同龄，能成为朋友。”
    “那妈妈不想要回褚楚吗？”
    佘雨曼一时语塞——她不能违心的跟宝贝说不想，但是如果说想，那宝贝肯定会敏感的觉得自己不会被宠爱。
    尹子麟看出她心中的为难，伸手将尹胤的小脸拨向自己，道，“褚楚，以后会知道真相，但是跟着谁生活要取决于他自己。你也一样，爸爸妈妈想要留下你，但是你亲生父母想带走你。爸爸妈妈都不舍得你，如果可以，我们情愿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这样你也不会哭，妈妈和我也不会伤心。”
    尹胤捕捉到关键词“伤心”，正要问话但又打了一个嗝。
    尹子麟和佘雨曼的手同时伸到他背后轻抚，尹子麟道，“慢慢说，我们都在听着。”
    尹胤双手撑在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佘雨曼面前，单手环着对方的脖子，而佘雨曼一把搂住他的小身子喃喃道，“我的宝贝……”
    尹子麟心下动容，将母子俩搂进怀里，半响没出声。
    倒是尹胤，脸面对尹子麟，问道：“爸爸刚刚说的我的亲生妈妈，是今天的那个阿姨吗？”
    尹子麟的眸光一暗，答应了声“嗯”。
    得到回答，尹胤就不再出声了。
    而在门口，跟着尤书上楼的都程全程听见了三人的对话，起初，她只是因为尹胤流泪而红了眼眶，但是等到尹胤问“亲生妈妈”时，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脚下也迈出步子走进房间。
    旁边的尤书下意识想要阻止她，但话到嘴边，看看里面的情景，又闭上了嘴巴，默默伸手拉上了房门。
    房间内，尹子麟已经看到了走过来的都程，尹胤也看见了，只是后者只看了一眼就将头埋进了佘雨曼的肩上，紧紧闭着眼睛，小嘴巴道，“我想睡觉了。”
    佘雨曼连连点头，“好好好，我陪着宝贝，嗯？”
    “只要妈妈。”
    意思很明确了，拒绝都程带在房间内，至于尹子麟，大概是这孩子觉得光留下佘雨曼所能表达的意思更加地清楚明白。
    尹子麟摸摸他的头，从椅子上起身，便往门外走去，经过都程时无声的看了对方一眼，之后径直出了门。
    都程想待这儿，想说这三年多来，自己和阿凝对儿子的思念，以及所经历的波折。
    但是……
    佘雨曼将尹胤放平到床上，又调了室内温度，然后走到都程面前道，“孩子一时之间消化不了那么多的讯息……以后再说，会有机会的。”
    她这是看出都程心中所想了。
    都程深深呼了一口气，才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没有看见，在她转身之际，已经闭上眼睛的尹胤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很多无法解读的含义，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复杂。
    ……………………
    都程一下楼，就见尹子麟立在客厅门口，赶紧走过去，道，“尹总，我想和你谈谈。”
    尹子麟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过她。
    都程已经适应了他的冷淡，也不生气，走到他的面前道，“尹总，三年多前，因为孩子的事，我和阿凝都痛不欲生。直到半年多前，我们得知有人掉包了我们的孩子，我既庆幸又恨，恨孩子让我和阿凝痛苦的人，庆幸孩子还活着，我们还能见到他。
    尹总，我和阿凝非常非常感激你们对墨若的照顾，谢谢你们给了他最好的生活和爱，你们是好人，我们也不会不知好歹……”
    她顿了顿，看着尹子麟的脸色没有异样，才继续道，“原本我想着这段时间与墨若培养感情，等他再长大一些再说。但是，现在他知道了，我就想着，将接走他的时间提前……”
    “前”字还没说完，尹子麟一个冷眼就看了过来，都程的声音戛然而止。
    尹子麟冷声道，“尹胤现在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如果想认你，他会主动跟你说。”
    “会吗？”都程自认与孩子接触的太少，就算是口味，也是今天才套话套出来的，其他的，譬如个性以及待人处事，她如今是真的一无所知。
    尹子麟自然不会回答她这问题，转身就上了楼，径直去了尹胤的卧室门前，轻轻推开门时，妻子的轻声细语就传进了耳朵，他的脚步蓦地停住，立在门口听着：“宝宝，我跟你说说妈妈和爸爸以前的事情好不好？”
    “嗯。”尹胤的声音还是有轻微的抽泣。
    “妈妈，不是外婆亲生的，比宝宝大几岁的时候才从孤儿院出来，跟着宝贝的外婆和外公住在一个小房子里面。
    “那个房子比宝贝现在的这个房间还要小，我、二姨、小姨住在一个房间，是上下铺，三个人同时站在里面都转不了身。你舅舅，没长大之前，也在那个房间，后来才分出来一个小房间。每天吃饭，四个孩子，加两个大人，把客厅挤得满当当的。
    “可是，就是那样，妈妈也很高兴，因为我能跟家人在一起，能过不用祈求的生活，每天都很有干劲，想着只要我在长大那日子会越来越好。
    妈妈我知道外公外婆不是亲生的，可还是很高兴，宝宝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即便他们不是妈妈亲生父母，但是因为他们，我又有家了。”佘雨曼静了几秒后继续道，“宝宝也是，即便我和爸爸不是亲生的，但是有我们三个人就是一个家，而且宝宝除了我和爸爸，还有都阿姨和盛叔叔他们的家，宝宝有两个家。有我们四个人，宝宝得到的爱多了……”
    蓦地，尹胤哭出了声。
    佘雨曼赶紧道：“宝宝怎么了？”
    尹胤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我怕以后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不会的，”佘雨曼的声音也有了哭腔，“我和你爸爸，不管将来宝宝愿意跟着谁，对宝宝的爱都不会少，这儿也永远是宝宝的家，不会不要你。答应妈妈，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尹子麟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尹胤答应，以他对儿子的了解，这就代表他做不到，或者说尹胤自认为自己做不到——
    只怕以后，起码在他真正的长大之前，心里会一直有一个疙瘩。
    他轻轻拉上了门，去了书房，刚在书桌前坐下，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来电。
    他此刻并没有心思去理陌生人，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起。
    对方倒是不厌其烦，一个自动挂断后，又来一个，之后是第三个。
    尹子麟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快再次挂断的时候才点了接听键，也没说话，就听手机里传来脆生生的孩子的声音：“叔叔，尹胤还在伤心吗？”
    是褚楚。
    尹子麟的眉眼这时才动了动，眸光恍惚了两秒，才回神道：“嗯。你关心他？”
    “是啊，他是我的朋友。”
    尹子麟嘴角弯了弯，转而道，“打电话，尹胤现在不会接，你当他是朋友，就应该到家里来安慰他。”
    “我一个人吗？”说这话的时候，褚楚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吃什么东西。
    “怎么，不敢？”
    “才不是。”
    尹子麟嗤笑一声，“我看你小子就是不敢。”
    “哼，叔叔你在激我。”
    尹子麟一愣，没想到三岁的孩子能识破自己，还能说出“激”这个字，随即又道：“所以，你来不来？”
    “来。但不是被叔叔你激的，是我有话跟尹胤说。”
    尹子麟勾起嘴角，淡淡道，“那我就在家里等你。”
    褚楚没有回应他就挂了电话。
    尹子麟挑眉，心想这小子大概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敢先挂他电话的人了。
    ……………………
    一个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停在尹家别墅前，褚楚和连傲先后从上面下来。
    连傲朝别墅里面望了一眼，对跑到自己身边的褚楚道，“乖孙，真的要去吗？”
    褚楚主动牵着他的手，往别墅里面拉，嘴上道，“是啊，爷爷之前不是说对朋友应该有义气吗？现在尹胤在伤心，我应该去安慰他的。”
    在给尹子麟打电话之前，褚楚问正给自己拿了一盘水果过来的连傲，如果朋友伤心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连傲当时只想着给褚楚传输证明积极的人生观，就说朋友之间应该有义气，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如果朋友伤心了，那自己就应该陪伴。
    他话刚落音，褚楚就拨了褚朝喜的电话，没头没脑的要了尹子麟的号码，还让连傲记了下来。
    都说隔代亲，而这在连傲身上反应的尤为明显——
    他能跟自己女儿女婿吹胡子瞪眼，但绝对不会拒绝孙子辈的褚楚的要求。
    因此，心底即便一千个不想楚楚跟尹子麟有关系，也按照孙子说的记下了号码，还在楚楚拨尹子麟电话的时候喂他西瓜吃，真正是宠爱到底了。
    挂了电话后，褚楚说要到尹家来，连傲也是顺从了他的意思。
    这会儿听见褚楚说到朋友义气，连傲才恍悟是自己教育的结果，真是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爷孙俩，走到尹家大门口，按了门铃。
    没一会儿，尤书过来开门，因为褚楚来过这儿，所以尤书认得他，知道他是尹胤的玩伴，所以笑脸相迎，道，“楚楚，是找少爷玩儿吗？”
    “少爷？”褚楚小脑瓜子想了想，觉得应该说的是尹胤，便点点头，道，“是来找尹胤的。”
    话刚落音，他就瞧见了从大厅走出来的尹子麟，挥手喊道，“叔叔，我来了。”
    尹子麟勾起嘴角，迈着大步子迎上来，对连傲颔首道，“连老，请进。”
    连傲点头，牵着要狂奔的褚楚，阻止了他的跑步动作，笑道，“楚楚说尹胤伤心了，他要过来安慰安慰，安慰完我带他回去。”
    尹子麟做了个请的手势，只应和道了声“当然”，然后对褚楚道，“尹胤在二楼的卧室，就是上次你睡觉的地方，还记得吗？”
    褚楚挠了下脑门，“记得。”
    转身对连傲道，“外公，你在这儿等我，我说完话，就下来。”
    连傲和蔼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好。”
    说罢，这才松开了手，任褚楚跑进大厅，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个小身影，脚下也跟着进了大厅。
    尹子麟跟在侧后位，不动声色地看着连傲的举动，到了大厅才礼节性地道，“连老，请坐。”
    连傲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后顺着他手的方向在沙发上坐下。
    正在这时，尤书安排的佣人上了茶水放在他面前。
    尹子麟对佣人道，“都去忙吧。”
    佣人们会意，悉数离开了别墅大厅。
    连傲面对着尹子麟笑道，“小尹，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利用时机让楚楚到你家。”
    聪明人即便不点破，也知道对方说得是什么。
    尹子麟笑了笑，没出声否认。
    连傲审视着比自己小了一半岁数还多的年轻人，又道，“你回来之前，我接到了我女婿的电话，听他的意思是你暂时不打算要回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