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看了眼沐开，沐开撇着嘴角，满脸不屑，盯着楼下那辆路虎的眼睛却漆黑而执着。
    她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慕皓泽是否听到了沐开的这句话，但慕皓泽始终沉默了没再开口，要不是话筒里传出轻微的呼吸声，她以为慕皓泽已经挂断了电话。
    终于，慕皓泽温凉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靖靖，有件事我想问你。本来不想在电话里问，可我实在等不及了。”昨晚，慕皓泽一夜没睡，满脑袋只剩下一句话：她可能只剩下一年时间了。
    原本是打算来医院后当面问她，想要亲耳从她口中听到事实的真相，可他现在不想跟李烨霖起正面冲突，尤其是在贾靖的眼皮子底下。
    但一想到还要忍受一天的折磨和煎熬，还要忍受随时在脑海中闪现出的贾靖失去生命气息，僵硬地躺在停尸间的场景，他几乎快要发狂。
    他抽了一支烟含在嘴里，没有点燃，侧脸望着车窗外面，语气平静地问道，“你的病确诊了吗？黎家有人说，你的病很重，应该是遗传的神经类疾病？”
    贾靖瞅了眼黎宁，惊讶道，“你也认识黎紫霄？”
    “我不认识，我的一个朋友认识。刚好他今天跟我提起，说黎紫霄的一个孙子接了一个病人，病挺重的，然后说了你的名字……”他有太多话想问，可那些残忍的字眼，他根本说不出口，只能停下来，安静地等着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贾靖那边也静默下来，他有些心急，偏头朝向马腾，示意马腾给自己点烟。
    马腾极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嘴撅的老高，磨磨蹭蹭地把火机打着，凑了过去。
    他深吸了一口，降下车窗，把烟夹在指间，胳膊肘撑在车窗下，从外面灌进来的冷风吹散了本就清淡的烟草味，他正琢磨怎么开口，就听话筒那头响起贾靖清悦的声音，“差不多确诊了，黎紫霄的孙子叫黎宁，他现在就在我身边呢。”
    接着，贾靖像是听到谁说了什么，轻声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听起来欢快愉悦，似乎没有因为自己的病而心情沉重。
    他听着听着，眉头微微皱起，把烟又含在嘴边深吸了两口。
    她故意转移了话题，避重就轻，把关注的焦点移到了那个叫黎宁的人身上。
    夹着烟的手指微颤，他盯着外面的荒草地静静道，“黎宁怎么说？靖靖，别瞒着我，不管怎样，还有我在，我会帮你，知道吗？我想听到你的实话，告诉我。”
    黎紫霄的个人信息很容易摸清，他叫人连夜把黎紫霄和黎宁的资料送到他的桌上。
    翻看着足有一尺高的厚厚资料，他的心也越沉越深，好像最后一丝希望也快要从指缝间溜走了。
    以黎紫霄的资历，误诊的可能性小之又小，而黎宁是黎紫霄亲手培养的接班人，医术得自黎紫霄真传，就算黎紫霄没能亲自过来，对于贾靖的病情，黎紫霄不可能不知道，黎宁遇到问题，必然会与黎紫霄咨询商榷。
    一方面乔翰生一口咬定文雅丽的病不会遗传，另一方面黎宁又得出结论，贾靖的病就是遗传，而且只剩下一年的时间。
    他彷徨烦躁，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
    尽管所有事实都摆在了他的眼前，尽管已经不止一人告诉他这残忍的结果，可他还是自虐一般地，想要亲耳从贾靖的口中知道，她确实病了，确实只剩下一年了。
    再没有什么时候他渴望贾靖就是文雅丽的亲生女儿，贾靖的病就是文雅丽遗传的，这样，乔翰生就能救治贾靖，挽回贾靖年轻的生命，也挽回他对生活刚刚燃起的希望。
    正如他想的那样，他的这句话，让贾靖的笑声戛然而止。
    长时间的沉默，最后，随着贾靖不太平稳的呼吸声，贾靖轻声告诉他，“慕皓泽，我快死了。”
    七个字，如羽毛般轻拂过心尖，却让他的心立刻被碾成了碎片。他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夹在指间的烟也掉在了座椅和车门的夹缝里而浑然不知，大脑片刻空白，胸口却翻滚着强烈的情绪，让他几乎无法自抑地想要摧毁一切，想要不顾一切地毁灭所有挡在他前面的人。
    狂跳的脉搏，像是喷涌的岩浆，让他全身都像在烈火中焚烧一般。他痛苦地把一只手捂在脸上，哽咽了一下，勉力压下涌入喉间的苦涩，缓缓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我答应过恩师，要照顾你一辈子……”
    心中有太多的话想要告诉她，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往事，那些让他午夜梦回难以入眠的画面，那些纠结在他的理智和情感中难以释放的良知和谴责，太需要得到忏悔和救赎。
    “慕皓泽，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他们一定会看到你的努力，有些事，不是咱们想要就能得到的，我现在很快乐，有爱我的人，有我爱的人，你们都在关心我，我很满足。我出院后会去dim，我会努力活下去，如果老天非要收了我，我也没什么遗憾。谢谢你，我替我的父母谢谢你，请你不要再自责了，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真的够了，你不欠任何人。”
    贾靖说得很慢，但每个字说得都很清晰很用心，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在他的耳膜上，让他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也让他狂风骤雨般肆虐的狂暴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沉沉地呼吸着，手撑在额头上，紧闭着眼睛，仔细地倾听着贾靖的声音。
    贾靖比他想象的要坚强的多，从她有条不紊的话语和平静轻松的口气可以听得出来，她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接受了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
    相比之下，他倒不如贾靖那般冷静，此时此刻，在胸膛里砰砰跳动的心，仍旧像是随时可能爆裂掉。
    “好吧。”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你好好休息，明天我来看你，我手机24小时开机，如果你想找我，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