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松了口气，在他的脸颊上轻吻一下，一触即走，李烨霖立刻反客为主，给她一个绵长热辣的吻。
    临走，李烨霖又嘱咐了她一大堆，才起身离开。
    望着他孤冷清瘦的背影，她只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什么，关门声从外面响起时，黎宁推门走了进来。
    “黎大夫，麻烦帮我把轮椅推过来，我想出去透透气。”
    走廊里，那名身患尿毒症晚期的年轻男子跟往常一样，手里拿着半截白色筷子，蹲在地上埋头认真地画着什么。
    他身材高大，但并非魁梧粗壮，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更显得他消瘦羸弱，连清秀的脸庞看起来也是虚弱惨白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他始终低垂着头，似乎没有听到轮椅的声响。
    当她经过他的身侧时，他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在地上画圈圈。
    额前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衬得他的脸越发白，鼻梁越发高挺。
    她点了点轮椅扶手上的按钮继续前进，很快把年轻男子落在了后面。在充满阳光和消毒水味的走廊里转了一圈，她惊讶地看到，除了她和那个尿毒症患者的病房门大敞，这层楼其他病房都房门紧闭，里面没有一丝声音。
    难道都出院了？
    前几天霍艳秋和乔轩来医院看她时，她还在走廊里看到不少病人进进出出，一派欣欣向荣景象，就这三两天的功夫，全都痊愈出院了？
    这时，偶尔有护士和医生经过，看到她，统一露出格式化后的标准笑容。
    她有点不舒服。
    默默地调转方向往回走，看到黎宁正凭窗而立，望着窗外出神，她想起李烨霖说起黎宁被家里人算计的事，不禁为黎宁有些不值，同时也更深刻意识到，豪门深深深几许，几经坎坷几多愁。
    再联想到李家，联想到李烨霖隐忍克制的面瘫脸，她把视线移开了。
    路过那个尿毒症患者时，她在他身旁停了下来，俯下身子看了过去。
    如果这个人光是在地上画圈圈倒没什么，关键是他的嘴也不闲着，一个劲地念念有词，偏偏那双本该充满智慧的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总是处于呆滞木讷状态，难免不会让人以为这个人脑袋有毛病，而不是他的肾出了问题。
    “你在画什么？”看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道。
    这一声，不仅惊动了地上的年轻男子，不远处站在窗口的黎宁也朝他们看了过来。
    黎宁爆炸式的雄狮鬃被风吹得摇曳多姿，他的纤纤玉手正抚在自己的大胡子上，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略泛桃花的眼睛，看着她时闪过一丝明亮的笑意，充满好奇。
    贾靖不知道黎宁的年龄，不过他此时的样子，倒是跟第一天来医院时的状态同步了。
    她抿唇笑了笑，李烨霖说得没错，黎宁是个擅于自我调节的男孩。
    尿毒症患者抬头望着她，淡粉色的唇瓣微微张着，虚弱迷惘的神情使他本就清秀的脸看起来有种阴柔之美，被额前发半遮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呆望着她，空洞没有丝毫光彩。
    她的笑容微僵。
    两人对视片刻，他很快把头又低了下去，孜孜不倦地继续他画圈圈的事业，嘴里发出嗡嗡的鼻音。
    从他毫无节奏感的哼哼声，她确定他不是在念经。
    她耸了耸肩，回了病房。
    午饭前，黎宁又对她进行一番“惨绝人寰”的实验，又是行针，又是吞药，还用一颗椭圆形火红发亮的石头（很像巴掌大的鹅卵石）在她身上各处关节左敲右打，最后又拿一根碧绿碧绿的擀面杖一样的棍子贴着她后脊梁骨滚了十几个来回。
    冰凉丝丝浸入骨髓，她没觉得冷，竟有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这是什么见鬼的东西？”她裸着背趴在床上，叽叽歪歪地抱怨道。
    “你没睡着？”黎宁的表情很震惊。
    “就算这根擀面杖挺招人喜欢的，可它拔凉拔凉的，你认为我能睡得着？”她嘟囔道。
    说完，她的视线转到地上的“百宝箱”，眼睛发亮地问道，“你包里的东西真多，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你到底是医生还是神棍？”
    她指着大敞的背包，那里露出一截像是被烧剩下的木炭，黑漆漆的，光泽十足。
    “那根木炭是干什么用的？放包里你不嫌脏吗？”她问。
    黎宁咬了咬牙，恨声道，“我是医生！血统纯正的医生！不是神棍！”
    贾靖忍不住拍着枕头大笑，她喜欢看黎宁隐藏在毛发中巴掌大的小脸露出愤怒又窘迫的样子，那会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很漂亮，乌黑乌黑的，宛如宝石。
    “好，好，血统纯正的医生，请问你准备用那根木炭做什么？”
    “木炭？”黎宁有些洋洋得意，“那就是你眼拙了，那可不是木炭，那是我爷爷三十年前从南海捞出来的定海神针！”
    贾靖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她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抹着眼泪，问道，“又是你爷爷说的吧？他老人家把定海神针捞出来，跟孙大圣请示过吗？哦，对了，那猴子已经成佛了，不问俗事，不过，这定海神针尊的是猴子那根金箍棒吗？看着不像呢？”
    黎宁的脸开始发烫，“你笑够了没有！此定海神针自然不比金箍棒，这枚神针的作用非比寻常，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价值连城！”
    贾靖快笑岔气了，她挺想见见黎宁的爷爷，这位活宝级中医大师，一定是位豁达又幽默的老人。
    最后，黎宁没用那根“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的定海神针戳她，不过从黎宁的口中她也了解到，那根金属棒应该是一块小陨石，内含特殊物质，能短时间排解人体脏器的痰湿郁结，但治标不治本，只能应急使用。
    午睡后，黎宁推着她下了楼。
    这是她住院近一个半月以来，第一次走出住院部大楼。
    她心情激动，放眼望着觊觎了好几天的缩减版皇家园林，大有决心要踏遍每一寸土地。可还没走几步远，阵阵寒风就吹得她骨头都凉了，她大声地抱怨，最后还是匆匆返回住院部。
    出了电梯，远远地，又望见那枚尿毒症患者蹲在地上，正低垂着脑袋忙碌着。
    这次，经过男子时，贾靖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就在黎宁推着她继续朝前走时，男子突然字正腔圆地开口说道，“我在画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