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正堂看了眼身旁始终默不作声的媳妇，想让她送侄女上学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他叹了口气，嘱咐道，“靖靖，你一个人上学路上小心点，知道吗？”
    贾靖心中一暖，“放心吧，大伯。”
    这个家，只要有大伯在，就是她的家。
    她没理贾玲难看的脸色，收拾了碗筷，回了房间。
    屋里很静，窗口传来隐约的叫卖声。
    旧衣柜的柜门大敞着，里面只挂了寥寥可数的几件夏装。
    其中，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尤为显眼。
    它是衣柜里唯一的一件新衣服，简洁大方，是大伯专为庆祝她去启铭读书买给她的礼物。
    但现在，它被人剪烂了，胸口那道大口子，就像一张讽刺的嘴。
    贾靖攥紧了的拳头慢慢松开。
    她把裙子摘下来叠好，放进了衣柜下面装内衣的抽屉里，换上了平时穿的白衬衫牛仔裤。
    背上书包进了客厅，贾正堂一眼看到她的衣服，疑惑地问道，“靖靖，怎么不穿大伯给你买的新裙子？你不是说很喜欢吗？”
    贾靖笑得很自然，风轻云淡得好像那条裙子还完好无损地挂在衣柜里。
    “大伯买的裙子，当然是要留在最重要的日子穿，今天只不过是去上学，接下来的两年天天都得去，哪里算得上重要。”
    ……
    启铭高中和其他许多建筑一样，就建在马路边上。
    遒劲有力的启铭二字，深深刻在一块长条形的巨石上面，横卧在校门前宽阔的广场中央，漆黑的颜色看起来庄重、森严。
    此时，学校大门口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贾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从家到学校，坐公交也就四十二分钟，今天，她早到了一个小时。
    入学手续是早就办好了的，她被分在了高二三班，只要去找班主任签个字，就可以开始新的校园生活了。
    她一只脚刚跨入启铭的大门，身后，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汽车轰鸣声。
    她吃惊地回头，刚要避开，一辆血红色的跑车卷着微尘，贴着她的胳膊闪电般冲进了校门，绝尘而去。
    小臂一阵剧痛，一条爆裂的血线慢慢渗出血珠。
    鲜红的颜色直刺入贾靖眼中，她晃了晃神，随即，发白的小脸又恢复了镇定。
    她从书包里拽出几块卫生纸，直接按在了伤口上。以她的经验，不出十分钟，血就会凝结成痂。
    抱着受伤的胳膊，她匆匆走进校园。
    优美壮阔的白杨树林荫道，一直通往前方一片星形喷泉广场，广场的后面，是一栋乳白色的哥特式教学楼。
    她不经意间转头，林荫道的左侧，那片绿草茵茵的停车场上，竟停着刚才那车辆，离她只有十几米的距离。血红的颜色，在骄阳下闪着妖冶的光。
    宁静的校园空无一人，只听见风声和偶尔传来的鸟鸣。
    贾靖低头看了眼已经变成暗红色的纸团，抬脚准备继续朝前走。
    嘭——
    关车门的巨大响声吓了她一跳。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车门旁，伫立着一个高个子的俊美男孩。
    他体格消瘦，穿着暗蓝色的简洁衬衫，神情异常严肃，黑漆漆的眼睛紧盯着她。
    他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她受伤的胳膊，抬脚准备朝她走来，突然，他又停住了。
    两人短暂的对视，让男孩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绷紧了线条孤冷的下巴，近似病态的苍白的脸现出明显敌意的表情。
    接着，他霍然转身，迈开长腿，朝着教学楼左侧的方向走去，速度很快。
    望着男孩瘦削的背影，贾靖感到莫名其妙。
    他分明是打算过来看看她的伤，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敌意而狂暴的眼神，克制的、紧抿着的唇，都在释放着一个强烈的信号——他恨她。
    他谁啊？
    就在贾靖发呆时，耳边，传来一个温暖的声音。
    “呀，同学，你受伤了，很疼吧？”
    贾靖吃了一惊，一扭头，看到一张友好的脸。
    “咦？你是女生？我还以为你是男生呢，你长得可真美。”女孩由衷地赞叹。
    随即，她又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你好，我叫霍艳秋，是高二五班的。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贾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霍艳秋，健美高挑的个子，合身的校服，脑后梳着一根马尾辫，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
    “你好，我叫贾靖，今天刚转学过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霍艳秋立刻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贾靖，“你是转校生？启铭从来不接收转校生的。哇，你好酷啊。”
    说着，她轻轻扶着贾靖的胳膊，兴高采烈地说道，“走，我先带你去医务室包扎一下，你肯定还不知道医务室在哪儿呢。”
    贾靖刚要拒绝，霍艳秋大声抱怨道，“要是你没用那团废纸沾伤口，我才懒得跟你跑一趟呢。你知不知道，卫生纸都是回收垃圾再生的！你可以想象得到吗？你现在用的纸，原先可能是用来擦便便的哦。”
    贾靖按着伤口的手抖了抖。
    霍艳秋高高扬起精致的下巴，一边走，一边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回收再利用加工过程讲解一番，听得贾靖直吐酸水。
    校园深处，到处都是绿色的植物，空气十分清新。
    在一片幽静的竹林右侧，露出一栋灰白色的三层楼，一眼看去，跟外面的医院大楼很像。
    当她站在三层楼的门口时，启铭医院四个字让她彻底相信，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医院。
    启铭，竟然在校园内有自己的医院。
    宽阔的大厅，整洁的环境，透明的窗口。
    这里很冷清，没见一个人，挂号窗口也是空着的。
    霍艳秋终于停止喋喋不休的讲解，她噘着嘴，环顾四周，“奇怪，人都哪里去了？平时是有值班医生的啊。”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从大厅的一侧拐了过来。
    霍艳秋眼睛一亮，朝着那名医生招手，“林大夫，你在啊，太好了。我的同学胳膊受了伤，已经流血了。”
    林医生显然是认识霍艳秋的，听到这话，她赶忙走了过来，视线落在贾靖的胳膊上时，光洁的眉心皱起一片细纹。
    “怎么能用卫生纸擦伤口呢？跟我来。”说完，当先朝大厅西侧的楼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