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辞行
夏佐会意:先生没说错,汤燕卿果然是在演戏。
可是汤燕卿若以为做戏到了这个地步就能骗过先生,那他就是太天真了。汤燕卿不明白,这世上再好的演员也总是要服从于剧本和导演的,而先生就是那个写就剧本,而且亲执导筒的人。
进了门,皇甫华章淡定地坐下。迎着汤燕衣的目光望过去,这一回竟然是微笑点头。
这个倔强的女警,在女警当中也算出类拔萃的,虽然性格上有缺点,可是她却懂得利用自己的弱点,反倒连乔治都给骗过了。
她这样聪明,所以才会反过来成了他的帮手,客观上帮他将乔治死死掐在了手掌心,完成了最后的“移影换形”。
所以到了此时,他也好歹该给她一个微笑,算作是对她不自知成为了他棋子的一种感谢。
汤燕衣便也觉得皇甫华章这别含深意的笑十分刺眼,忍不住低叱:“笑什么?!”
皇甫华章耸耸肩;“我本以为时年失踪了,最高兴的人应该是你。你爱慕着汤sir,时年不见了,你正可以代位。却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没用,竟然还没能收拢燕七公子的心。”
汤燕衣果然又被气得满脸通红:“皇甫华章,我没你那么不要脸!”
汤燕卿自顾继续剥着桔子吃,此时恰好将桔子举过来递到皇甫华章眼前:“要吃桔子么?”
说巧不巧,恰好指尖掐着桔子皮,一股子酸水儿直接喷进皇甫华章眼睛里去。
皇甫华章原本正在讽刺汤燕衣讽刺得高兴,猝不及防,连忙伸手去捂眼睛。
夏佐便火了,“汤燕卿,你干什么?”
汤燕卿无辜的举着桔子:“我请大表哥吃桔子啊。你们外来是客,我难道还能只自己吃桔子,不让让你们么?”
皇甫华章掏出手帕来按着眼睛,示意夏佐不要生事。
夏佐只好悻悻退开。
皇甫华章始终没放开那帕子,眯着眼说:“汤sir,有些话我想与你单独说说。能否请汤小姐暂时出去逛逛?”
汤燕衣一眼的防备:“你想说什么?”
汤燕卿却笑了,指了指剥了一桌子的桔子皮:“我岳母说想自己晒陈皮,这些桔子皮你帮我送过去吧。就说沾了我口水的,晾出来的一定都是最顶级的陈皮。”
就连夏佐也忍不住恶心了下,汤燕衣的心却酸了一下。
是许心箴说,时年喜欢吃陈皮老鸭,以前上大学每次回来,她都会做给时年吃。许心箴说这回念念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她还要给女儿做这道菜。
于是汤燕卿便一天24小时,只要醒着的时候,便在吃桔子,剥橘皮。
汤燕衣悻悻端着桔子皮送给许心箴去,这已是这一天的第三回了。许心箴见了没高兴,反倒皱起眉来了。
刘太看了都心有不忍:“他怎么又吃了这么多啊?桔子吃多了上火,这本就是九月天,秋天最容易上火了;再加上现在还有这么件事儿……他这不是给自己火上浇油么?”
华人都明白,陈皮事实上就是桔子皮,听着仿佛就像废物利用似的,可是好的陈皮价格却是贵的吓人。当中的道理除了晾晒所要花费的工夫之外,更要计算桔子的价值。做陈皮的,都是只要桔子皮,谁能吃了那么多桔子,所以桔子肉反倒大多都是舍弃的。
好在许心箴这儿也不是批量生产,就是自己晾晒一点,于是买了桔子请全院的医生和病患吃,到时候剩下桔子皮就行,这也不算浪费了。
可是却没汤燕卿这个吃法的。这是伤胃伤身的。
许心箴整理着桔皮,缓缓地说:“他这是怕自己再回不来了啊。”
许心箴这看似明白看似糊涂的一句话,却惊得刘太和汤燕衣都惊愣回头,紧紧盯着她。
汤燕衣大气不敢出,悄声问:“伯母怎么知道,我小哥可能要走了?”
许心箴笑起来:“我当年啊,喜欢吃瓜子儿。却不喜欢自己嗑,也不稀罕商店里卖的那种瓜子仁儿。那么多年,都是浩然亲自给我嗑。”
“那次,出事儿之前,他连续三天窝在家里,局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干,买了一大包的瓜子儿,就坐在那儿给我嗑瓜子仁儿。嗑了那么满满的一大包,嗑得嘴上都起了大水泡……”
刘太和汤燕衣的眼泪就都流下来了。汤燕衣抹一把泪,“我先回去了。”
下意识,她还是希望小哥哪儿都别去,就安安稳稳地留在深谷,留在她身边。
他为时年受的苦还不够多么?她真希望小哥也能自私一点,也能爱惜他自己一点,别再那么为了时年不顾一切,飞蛾扑火了。
汤燕衣倒是没想到,回到汤燕卿的房间的时候,皇甫华章已经走了。
她本以为这次会是一场长篇大论,却怎么都没想到这次会面这样简短。
进了门她就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汤燕卿继续专心吃着桔子,眸光澄澈地笑:“就是辞行啊,你也听见了的。”
“可是他不是说有话要单独跟你说么?他究竟说什么了?”汤燕衣有些急了。
汤燕卿依旧轻轻松松地笑:“他就是告诉我,他要走了。”
汤燕卿错开目光,垂眸望着手里的桔子。按照中医学说,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浓缩到眼前的这个小桔子上,它也是矛盾的统一体:桔子肉吃多了是上火,可是桔子上的白络、桔皮却是去火的良药,所以倘若能够囫囵吞枣,实则这个整体才会对健康不过不失。
而现在他将去火良药的桔皮交出去,反而安心将那上火的桔肉吞下腹,这就已然是他的决定了。
人生一世可以有无数种活法,以他的家世和能力,他也许可以拥有更精彩的活法……只是,倘若那种活法里没有她,那他便都放弃,再好也不屑一顾。
他歪头笑笑,想起皇甫华章志得意满地说:“她心里最崇拜、最爱的人,始终是她的父亲。她父亲当年为了救她而死,为她诠释了一个完美的男人、完美的父亲的形象。现在,我就是当年的时浩然。我会为了救她、救我们的女儿而不顾一切。”
皇甫华章朝他微笑,面上都是耀眼的光芒:“虽然危险,可是我不顾一切冲到她身边。当我亲手将她们救出险境的时候……我在她的心里,就会成为她父亲的再版。她会今生今世专一爱我,至死不渝。”
皇甫华章只说了这些,说完了便起身告辞而去。
皇甫华章专程来此一趟,只是为了告诉他:险境在前,皇甫华章自己去营救了。
他努力向冲汤燕衣微笑,眼前却是无边无尽的黑暗,然后是他在那个小姑娘的掌心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她略作犹豫,却无比坚定地答:“警察。”
他明白,她的答案倒不仅仅是警察的职业身份,她想要的是一个像她父亲那样的人。所以皇甫华章说得没错,险境就是一个考验,谁能第一个冲破险境冲到她面前,谁就将是她心中那个真正能取代了她父亲的大英雄。
他歪歪头看装桔子的袋子:“桔子都吃完了么?还剩多少。”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得赶紧全都吃完。吃完了,该做事了。
皇甫华章回到城堡,城堡里也早都收拾好了,大包小包,等着与这幢建筑、这个国度告别。
皇甫华章又在城堡里转了一圈。十五年的时光,在这里留下了不少的回忆。
可是这对它来说,根本不是什么豪华与尊贵的象征,不过是一幢巴士底狱。
如今终于将要离开,他的心没有留恋,反倒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威廉·佛德,呵呵,他终于可以与这个身份告别。
最后,他开了一瓶酒,倒进杯里,摇曳酒杯,吸入酒香。
告别的酒。
夏佐走进来低声问:“先生还若有等待么?”
皇甫华章笑了:“没错,是若有等待。我在想如果现在汤燕卿还足够冷静的话,他还来得及向法官申请一张禁制令,禁止我离境。”
理由也不是没有,便如肖恩案,汤燕卿倘若还能保持一点从前的头脑,他可以找到理由说服法官。
夏佐也勾了勾唇:“是啊,尽管就算有禁制令,先生还是一样能离开。只是先生想用这最后的一次等待来测试汤燕卿的精神状态。”
这17个月里,先生一直借助乔治而出现在警方的监控镜头里,先生自己则用了假的护照和身份顺利离境。纵然出入境口岸,警方也一定布下了对先生的监控,可事实上却根本就拦不住先生。
一杯酒喝完,什么也没等来。皇甫华章点头微笑,将酒杯交给夏佐,然后迈步朝外去。
他可以满意地走了。
路上夏佐低声问:“先生确定汤燕卿一定会跟来么?”
皇甫华章自在地笑:“一定会。”
甩能在险境里救出时年,谁就是她心里父亲的翻版,这关乎到她的心和信仰,这是一生一世。汤燕卿如何肯退出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