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
    雪姒一向习惯了没有灯光的日子，因为冥河总是有半年阴暗不见天日的日子。所以一到晚上的时候，她反而会有些不太习惯，因为如此明显的白天与黑夜的变化总是让她陷入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吃完苹果后，她关上了灯，慢慢躺回了床上。
    她闭上眼，想好好地睡一觉，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身子底下冰凉无比，无论她怎么缩紧自己的身子，都有种冰冷的感觉。
    她开始思考最近的事情。人睡不着的时候，总喜欢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直到自己筋疲力尽沉沉睡去为止。
    别人不知道，她一直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整理过去。
    无论是快乐的情绪还是悲伤的情绪，她都会像收拾东西在归纳箱分类好一样收拾好这些记忆，也许有的会被搁置，有的会被封存，有的会被她不断地拿回平面上。
    因为她要度过一段不知道尽头的时光，为了听他们的话好好活下去，所以她要分门别类地好好整理好自己的记忆。
    她闭着眼，回想着在哈特星生活的这些日子。
    她又开始往前回想，回想来到哈特星之前她是在做什么。
    她的记忆似乎在某个地方断片了，但她找不到那个地方，因为那个地方就像是被人精心裁剪好之后无缝衔接了一样，毫无痕迹地存放在了她的大脑里，以至于她想不到那个被裁断后又衔接起的部分是什么。
    她隐隐约约地想起来，她当时似乎在听宫邪汇报什么事情来着，好像是人族那边出事了。
    具体什么事她想不起来了，但有一点她清楚的是，虽然在她带着群魂离开了人族，但是人族重建家园的过程似乎并不顺利，好像一直受到了外界的烦扰。
    雪姒想着想着，身底越来越凉。她觉得她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她就是想不起来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强行封存了她的记忆一样。
    这个时间点……在义沃星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雪姒猛地坐起，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只剩下窗外清冷的月光和长长的拖地窗帘。
    为什么，她会下意识地思考这个时间点的问题？
    难道，她早就知道这个时间点是她已经经历过的时间点？
    那她为什么会不记得了，为什么会失去了那部分记忆？
    “怎么了？”崇息的声音从不远处低低传来，雪姒抬眼望去，看见了一个人在黑暗里默默站了起来，朝着她走了过来。
    她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莫名其妙地道：“……小西？”
    崇息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传了过来：“是我，怎么了？”
    雪姒的大脑似乎有延迟，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崇息机器做的眼睛里倒映着清冷的月光：“我为什么不在这里？”
    雪姒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床单。
    她慢慢低下了头，将头埋入了自己的双腿间。
    “……小西，你有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啊。”
    崇息静静地看着她：“有。”
    雪姒依旧低着头，轻轻道：“那，你用了多少时间从那里走出来呢？”
    崇息：“不知道，忘记了。”
    雪姒笑了笑：“能够忘记的事情，怎么还会是刻骨铭心的事情呢？”
    崇息：“那刻骨铭心的事情，就注定不能忘记了吗？”
    雪姒看着他，喃喃道：“也是，你是机器人，可以换个芯片再插上个新的……”
    “可是我不一样，我只能持续不断地储存这些记忆，一层一层地叠放起来，直至忘记。”
    “越是刻骨铭心的事情，越是掩藏，一旦回想起一点，它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也就越无法忘记。”
    崇息缓缓坐在了她的床边，轻轻地道：“那些都是很痛苦的事吗？”
    雪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也许是很痛苦的事吧，但是过去的时间愈发久了，我就觉得那些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崇息看着她，眼底缓缓流淌着柔情。
    “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不要回头了。”
    听完他的话，雪姒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顿了顿，然后有些自嘲地笑道：“道理我都懂。”
    “你知道伤痛存在的那个定理吗，我也不记得在哪里看到的了。”
    “就是疼痛只要存在着，就算它非常非常小，它也会一直提醒着你的存在，让你难受下去。”
    雪姒笑了笑，眼底带着破碎的月光：“我也很想往前走，不再回头，但是我的记忆不允许我彻底忘记那些事情，除非有令我更加刻骨铭心的事情出现。”
    “我希望，那会是幸福的事情……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带着新的力量，勇敢地走下去……”
    崇息静静地看着她，一直没有说话。
    “你一定会的。”
    雪姒头一回看到如此温和又没有跟她拌嘴的崇息，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直觉告诉我我已经找到那个可以替代过去的很重要的东西了，但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呢……”
    崇息垂眸。
    他听到了来自心脏机器飞速运转的声音，听到了它的摩擦声，感受到它在持续发烫，然后慢慢温暖了他的整个胸膛。
    原来，机器心痛起来，会这么温暖啊。
    崇息模模糊糊地想着，她找到的那个重要到可以令她重拾信仰抬头向前走的东西，会是他吗……
    可是……
    崇息第一次切切实实地认识到了自己这一系列的行为存在的残酷性。
    可他无计可施了。
    如果一切的一切可以只通过他一个人来解决的话，他绝对不会让她参入其中。
    雪姒看着一旁的人的神色，眸子深了深。
    她躺回到自己的床上，闭上眼：“我要休息了，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没厘头的话。”
    但是崇息没有出声回应她，让她觉得有点奇怪。
    雪姒刚准备睁开眼问他怎么了，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前似乎压来了一片阴影，然后额头被轻熨下了一个温凉的印记。
    那是一个凉凉的吻，浅尝辄止，疏离温柔。
    忽然，她就不想睁开眼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看到那个机器的神情，也不想问他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崇息的声音传来，低沉温柔：“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