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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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实不相瞒,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最佩服的人还是令尊。当年,他带领一群血腥的男儿铲灭了幽灵山庄这个祸害。当年的残酷不亚于今天这个局面。所以今天经历这个场面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当年与令尊并肩作战的情形,不禁感到兴奋。我文某今天所作的事情虽然没有令尊当年那么轰轰烈烈,可文某也自感无愧于天地。”
文金属说这番话的时候,很激动,虽然坐在座位上,却难以掩饰表情的颤抖。
霍知命动情道:“文庄主大仁大义,实在令晚辈钦佩。”
“呵呵,什么大仁大义,我只不过是为了一个梦罢了,只是希望用我的刀让天下的坏人少一些。我记得当年令尊在剿灭幽灵山庄曾说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希望能够网罗天下豪杰建立一个仁义的组织专门打抱不平、为民除害,只可惜他去得太早。哎,对于他这个梦想,文某倒是欣欣向往,与几个朋友成立了这个仁义山庄,走到今天,也确实为江湖做了不少事情。”
一个人的一句话,会对另一个人产生什么样的作用?
霍知命被文金书富有感染力的真情所打动。“家父只不过是个想法,而前辈却是把它变成现实了,做比说更加令人可敬啊。”
“小兄弟过誉了。你其实不能理解我对霍大侠的敬意,他在我的心中有着很重的位置,这就是为什么我对小兄弟如此亲切。”
霍知命心中一动,一个人能够影响另一个人的一生,这是怎样的力量和人格魅力?
“庄主!”沐剑秋从门外敲了一下门,旋即进了来。
霍知命见对方有事情要说,起身告辞。
“山庄飞鸽传书,是鸡毛信!”沐剑秋焦急地说。
文金书当下不敢怠慢,急急接过沐剑秋手中的信筒,抽出信帛展开来看。
“果然出事了!”文金书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如水。
“出了什么事?”沐剑秋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心乱如麻,扑腾乱跳。
文金书将信帛递了过去。沐剑秋看了一眼顿感头皮发麻,背脊生寒。朱铜山再次被萧玉一党夺回了,仁义山庄驻留的人几乎全军覆没,更可怕的是,仁义山庄也被他们攻占了去。
“咣!”文金书大力拍着桌子,面部扭曲,咬牙切齿道:“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招李代桃僵!好狠!我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沐剑秋耳朵嗡嗡响,仿佛坠入冰窟,良久才缓过神来道:“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完了,我们完了。”文金书向来没有如此颓废过,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俨然没有往昔的雄心霸气。他甚至开始后悔不该有这样一场行动,那样仁义山庄虽然不会壮大,却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惨淡地下场。然而内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呼喊着:“你没有错!毁了仁义山庄又怎样?你的梦不是为了建立一个山庄,而是为了除恶殆尽,文金书!你忘记了你当初是怎么想的么?为了梦想是要付出代价的!”
“没想到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山庄,就这样功亏一篑!”文金书喃喃道。
沐剑秋从来没有看过文金书如此苍老,整个身子埋在椅子里,像一只受伤的鸟。沐剑秋不无担心地看着文金书,不敢再说话。
文金书长叹一口气道:“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算是输的心服了!”
沐剑秋安慰道:“庄主不必如此泄气,当年你创办仁义山庄的时候只有几个人,而现在我们还有一百多人,毕竟还是有力量的。”
文金书颓然道:“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真的老了,已经无法从头再来了。当初一起创下仁义山庄的朋友都死了。”
回首往事,年轻气盛的文金书和几个血气方刚、志同道合的朋友创下这基业,如今当年的朋友已为了这个山庄付出了生命。其实,这么多年来,文金书总感觉自己孤独无助、独立难撑,如果没有沐剑秋作为左膀右臂,他现在也不会活得这么轻松。毕竟养尊处优惯了,背负仁义山庄庄主之名,反而丢失了当年不顾一切的神勇。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文金书叹息一声,想到自己要这样狼狈死去,不胜感慨。自己曾经好像很想得开,纵使粉身碎骨也浑然不怕,然而现在他发现,多年过去以后,他已经不能像当年那样毫不在乎。仁义山庄怎么可以就这样垮掉!文金书攥紧了拳头。
文金书认真地看着木剑秋道:“这几年你在仁义山庄的威望越来越高,我一直想让位于你,对你希望也很大。我曾几次暗示把庄主的位子给你,你却很抗拒,起初我以为你怕我怀疑你有二心,拿位子试探你,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你这个人对庄主这个位子一点兴趣都没有,这是为什么?”
沐剑秋微愣了一下道:“因为庄主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剑秋能在庄主手下舍生忘死,感觉值了。庄主这么多年施仁义、除暴安良,你的人格确实令剑秋十分钦佩。剑秋也只想跟着庄主多做一些事情,可是剑秋也疑惑,天下恶人这么多,像我辈这般以暴制暴,是否能使天下太平。你常说,杀一个,少一个,可是这几年来,来求仁义山庄做主的人越来越多,棘手的匪类也越来越多,山庄的规模在不断扩大,人数在不断增加,我们还是感觉力不从心,江湖的恩怨情仇处理不过来,难道真的要天下所有的人加入仁义山庄?”
文金书愣住了,思付良久虚弱道:“这问题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咳,这也是我力不从心的原因。我原以为只要消灭萧玉这样的大恶势力,天下人知我仁义,无不归心。咳。”
“天下人真的会归心么?他们只看到了江湖的血雨腥风,有人会说我们是狗咬狗。”沐剑秋皱着眉头。
“仁义山庄在天下人嘴中有恶名么?”
“一半一半,我们的所作所为有太多的人不理解。他们说我们在扩大自己的势力。”
“咳!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愁。”
沉默良久。
文金书问沐剑秋道:“自从你来仁义山庄,我从来没有过问过你从哪里来,究竟做过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觉你是个值得依赖的人。这几年你也没有让我失望。说句实在话,自从当年的那些朋友死后,文某因为这位置,已经没有朋友了,只是你的出现,文某一直把你当作最贴心的朋友,只要你在,文某就感觉很踏实。虽然我知道,你把上下级关系看得很重,也没有把我当朋友看,对我敬而远之。”
“不是这样的。”沐剑秋目光闪闪,“我知道庄主对剑秋的恩情,剑秋又何尝不是在心中早已认下庄主这个朋友?庄主对剑秋常推心置腹,剑秋又不是傻子。剑秋在入仁义山庄之前一向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承蒙庄主器重,还视我为知己。”
文金书笑了,开心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如果不是今天仁义山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两个人也不能这样心无挂碍地好好地谈一场,现在我知道我们真是朋友,这很好。哈哈。仁义山庄没了又如何,文某还有一个朋友在。”
沐剑秋看着他也开心地笑了。
文金书又道:“我常感觉你很忧伤,只可惜我们除了谈事情就是谈事情,我却很少问你其他的事情,真是疏于关心了。”
沐剑秋皱眉道:“说来话长,当年我行走江湖,也作了一些侠义之事。惹上不少人命官司。江湖上追杀我,官府也通缉我,使我厌倦了江湖。我于是退隐江湖,隐姓埋名,隐居在一个小村,倒也清闲自在。只是没想到,到哪里都会看到不平事,我看到村子里有个佃农总是被财主欺负,连大气也不敢出。有一次,财主还放狗咬他,他就拼命跑,结果还是被狗给扑倒了,把他的腿咬了一个大口子。他连狗也不敢打,就让狗咬着他,大声地哭叫。我恼恨他不争气,就出手打死了狗,并教训了财主。我对他说,人善被人欺,财主虽然有权有势,但是也欺软怕硬,他欺负你,你就该还以颜色。他终于在我的支持下,心动了,他把财主打了一次之后,财主果然对他怕得紧。我没想到人会变得这么可怕,他发现原来拳头可以解决一切,就爱上了打架,以后连活儿也不干了,欺负乡里人,索要钱财。最后,人见人怕。我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出手相救,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也正因为如此,我对于人世间的事情看得更厌倦了,索性由他折腾。我没有想到他会变得更可怕,竟然强奸了女童,有人就来求我杀了他。我简直忍无可忍,就杀了他。杀死他之前,他对我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当初他被狗咬,虽然很恨财主,但是没觉得这生活有什么不对,被欺负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可是我却破坏了他的一切,我让他感觉他活得实在窝囊,不但财主欺负他,就因为他老实,别人也常常拿他开玩笑,连个媳妇都没有,小孩也欺负他。他说,当他发现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以前实在窝囊。他把我骂了,说我是个侠士,既然躲起来,又何必还要打抱不平,既然让别人打抱不平,为什么自己不出来打抱不平。”
“也就是那一次,我才明白我这样活着确实不如死了。还不如出来面对一切事情,直到死为止。所以当时我就打定主意来投仁义山庄。”
文金书听完,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你,想必那个佃农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且不说这个了,不过从这件事,也让我明白人确实该为这世道做点事情,既然你有这个能力,我们就该做下去。”
沐剑秋叹道:“只是这几年来,我还是疑惑,这世道真的需要我们去努力改变么?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们看着他们悲哀,他们看着我们也感觉悲哀,我们和他们究竟哪一种人更加悲哀!”
文金书沉吟不语,良久道:“世人愚昧,总该有人醒着。”
“安之若素是凡人本性,其实知足常乐也未尝不好。”
“嗬嗬,那是乐么?人疼了就要喊,不能总是憋着,人被欺负了就要反抗,怎么能够无动于衷?”
“可是,这世道,我们能改变么?我么究竟能改变多少,庄主,其实我已经很累了。”沐剑秋有点绝望了。
“我也很累了。多少次我都想把庄主的位子传给你,你都不肯,现在这个时候,有心传给你,你也不会肯,看来仁义山庄要散了。”文金书不甘心地说。
沐剑秋不答,他曾不止一次希望仁义山庄能够散了,而真要如此,他也会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庄主,只要仁义山庄在一天,我沐剑秋就在一天。”
这话似乎很坚定,却也没有底气,文金书知道现在谁也不对仁义山庄有信心了,仁义山庄的存在不会长过人的寿命。沐剑秋只是希望文金书还能咬牙坚持下去,立即重建仁义山庄。然而文金书太累了,他原本以为仁义山庄雄霸江湖将有更大的作为,并作了最长远的打算,而如今,江河直转,仁义山庄竟然面临着生死存亡。文金书再次在椅子上沉默,像受伤的鸟。
“庄主,我先出去了。”沐剑秋叹息一声,继而转身向门外走去。
“剑秋,你看霍知命怎么样?”文金书抬起头来,对着沐剑秋的身影说道。
“他!”沐剑秋停住了脚步。
“是的,就是他!这样的事情需要一些热血青年来做,我们扶植他,我相信会建立新的仁义山庄!”文金书突然信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