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这是怎么个情况？”唐宁回过神问。
    周晓燕刚才一直强撑的笑脸此时已经垮了下来，有些烦躁地道：“是魏婷的学生，来投诉她上课无聊，要求换老师或者退费。”
    “无聊？”唐宁愣了，“怎么无聊了，学习哪儿有不无聊的？”。
    周晓燕深呼一口气，才又开口道：“他说魏婷上课只带着念一念生词和课文，语法讲解也只把书上的说明给他念一遍，再带着他看看例句做做课后练习就完了，说如果是这种上课方式的话，他可以不需要老师，自己回家看书就可以了。”
    唐宁下意识回道：“那就让他回家自己看书去呗。”
    周晓燕给了她胳膊一巴掌，“少来劲，学生都回家自己看书去了，咱们喝西北风去啊！你的课不是三点才上吗，赶紧的，这节课学生就交给你了，必须给我搞定哈！”
    “你就不能让别的老师去吗？”唐宁不太想去，“你看他那副六亲不认的霸总气场，我觉得我也不一定能搞得定。”
    周晓燕一脸抓狂，“这会儿你让我上哪儿抓人去，别的老师现在都上着课呢，没课的现叫过来又来不及，就你闲着，你不上谁上！”一边说一边把她往外推，“你赶紧的吧，没时间了，救场如救火啊亲！”
    “……”被无辜抓了壮丁的唐宁知道逃不过，只能问清了那个学生上课用的教材和进度，硬着头皮进了一对一教室。
    推开教室门的时候，她才想起刚才忘了问学生的名字。
    话说这种两面不讨好的差事，她是真不想接手。
    搞得定，得罪魏婷，搞不定，丢人！
    和学生面对面坐下，看着对方那张严肃冷傲的扑克脸，唐宁不自觉就想起前不久曾在微博上看到的那两张照片来。
    对方长得确实很帅，几乎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那种帅，但唐宁实在是想象不出这位究竟是怎么顶着这么一张禁欲又古板的脸去逛庙会的，不过此时并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先用简单的汉语和对方进行了一番简短的交流，于是唐宁了解到对方名叫黑泽隆一，就职于某日本株式会社驻京事务所，来中国才一个多月。
    也就是说他刚到中国就来了学校报名学汉语，但中间赶上了一个春节长假，因此真正学习汉语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对方用磕磕巴巴的汉语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在问过唐宁不会日语但可以听得懂英文后，接下来干脆直接切换成英语模式，说得那叫一个流利，一点儿也没有日本人说英语时发音那种常见的生硬。
    黑泽用英文询问了唐宁从事对外汉语教师行业的经历，又问她为什么会选择从事这个行业。
    唐宁自然不能说因为工作时间自由还不用坐班，另外和同事关系相处起来相对也很简单这种理由，给了一个十分官方的回答：“因为和不同国家的人打交道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而且教汉语本身也是一件十分有意思、并且有意义的工作，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会作令我十分有成就感。”
    虽然答案十分官方，但唐宁也确实觉得这份工作带给了她无限乐趣，看着各个国家的学生从学习拼音开始，到可以流利地和她用汉语对话交流，再从对中国的一知半解，到渐渐对中国文化和历史产生出浓厚的兴趣，唐宁就会生出无限满足和愉悦感。
    果然，听了唐宁的回答后，黑泽带着几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下一秒却很不客气打开书，指了指书上单词部分后面的英文注释，又指了指语法讲解下的英文说明，然后一脸严肃地看着唐宁不说话了。
    唐宁秒懂，这意思就是说我的英文很好，这上面的英文说明我都看得懂，所以上课的时候不需要你再给我照着念一遍来讲解。
    黑泽从唐宁的表情上看出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才又用英文开口道：“我是来学语言的，而学习语言的目的是交流，交流就要开口讲话，但魏老师上课时，都是她在说，我在听，而且她说的大都是我自己看书就可以明白的东西，甚至她上课时说的英语比汉语还多，我不想这样上课，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希望你能和魏老师不一样。”说完，眼神锐利地看向唐宁，不再说话。
    唐宁：“……”
    唐宁听明白了，这位其实就是想要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
    好办啊，我给你机会！
    唐宁的方法简单粗暴，你不是想说吗，那就都让你来说！
    单词部分，反正后面有英文注释，大多数不需要做什么特别说明，唐宁连带读都省了，让他从第一个单词开始自己看着拼音读出来，发音或声调不正确的时候纠正一下，然后再让他造句，如果单词部分涉及到了语法点，唐宁也尽量用简单的说明让对方明白。
    比如【给】这个生词，意思一看就懂，但书上给的语法说明却挺坑爹的，甩出一个【双宾语动词谓语句】的语法点。
    ——汉语某些动词可以带两个宾语，前一个是间接宾语（一般指人），后一个是直接宾语（一般指事物），这种句子叫双宾语动词谓语句。例如：……巴拉巴拉巴拉……
    唐宁当初刚进入这行看到这段说明的时候，脑子里就冒出六个字：这特么什么鬼？
    于是在黑泽翻到语法部分看说明的时候，唐宁拿起马克笔只在白板上写了几个字——【a给b + sth】。
    虽然简单粗暴，但却直观易懂，甚至连话都不用说。
    黑泽抬头一看，立刻了然，然后给出正确造句：“我给唐老师苹果。”说完又翻到语法注释部分，皱着眉用英文道：“这本书编写得不好，把语法过于复杂化了！”
    唐宁不可能跟他掰斥这种问题，只好回了一个万能的呵呵笑脸。
    【给】这个字的用法当然并不只是这么简单，但鉴于对方还是初级汉语学习者，唐宁也不多做扩展，直接进入下一个生词【找】。
    在白板上写下两行字，将这个词的两种用法依然用简单易懂的形式展现出来，然后特别指出第二个用法也是本课的语法点。
    黑泽只看了一眼，很快又给出了两个正确的句子。
    唐宁抬手竖了个大拇指，“很好，下一个词！”
    教这种聪明学生，简直不要太省心。
    生词部分统共就十九个，唐宁只对其中的两三个生词用板书形式进行简单明了的说明，不到十五分钟就全部搞定。
    至于课文部分，就更简单了，学习之前，唐宁让学生合上书，或者只能看刚才学过的单词部分，她则用很慢的语速将不长的课文读了一遍。
    想不到黑泽竟只听了一遍就表示都听懂了，于是唐宁根据课文内容用汉语进行提问，黑泽也几乎都答了出来，然后唐宁又用正常语速读了一遍，这次黑泽表示语速有些快，有的地方没有听太懂，于是唐宁便又读了一遍，这次他点头表示没问题了。
    既然他说没问题了，唐宁就让他用汉语试着说一说课文的大概意思，这个对大多数学生来说是有难度的。
    然而让唐宁惊讶的是，黑泽竟几乎将原文给背了一遍。
    这记忆力，简直了！
    直到连课后练习都做完了，离下课时间竟然还有五分钟。
    黑泽同学虽然还是很严肃，但却表示对这种上课方式十分满意，甚至还用英文感叹了一句：“这节课总算没有再白白浪费时间，谢谢唐老师！”
    唐宁礼貌地表示不客气，其实今天这种教学方法她一般都是用来虐学生的，或者对中级以上水平的汉语学习者才会采用这种方法。
    因为采取这种上课方式，学生的大脑全程都会处于运转状态，一点儿神都不能走，对于那种反应慢语感差的学生来说还是挺吃力的，反倒是老师这边比较轻松，大多数时间都看着学生抓耳挠腮，还是有些小暗爽的。
    不过黑泽显然是个异类，可以说自唐宁入行三年来，是她所教过的学生里最聪明的一个。
    当唐宁下了课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魏婷也在，眼圈有些红，似乎是刚才哭过了。
    看见唐宁，桥本立即从座位上起身对她说了声“辛苦了！”，然后就跑出办公室找学生问他这节课的感受去了。
    周晓燕问唐宁，“怎么样，这学生是特矫情吗？”
    唐宁看了眼魏婷，简单地回道：“还好，人很聪明。”
    周晓燕道：“那是，桥本说他是藤校毕业的，外派过来直接就是事务所的一把手。”
    唐宁惊讶地挑了挑眉，然后又点点头，“难怪英语那么好。”
    魏婷这时道：“你看，你也得用英语给他上课吧，你说他初级汉语才学到第十三课，统共也没会几个单词，还嫌弃我上课说英语说得多，问题是我用汉语上课他听得懂吗？”魏婷越说越觉得委屈，“你说他还想要练习口语，就他这点儿单词量完全聊不起来好吗？”
    这话有点儿不太好接，而且魏婷是去年才进学校的新老师，唐宁跟她并不是特别熟。
    不过没等她开口，周晓燕便先她一步道：“那照你这么说，要是不用媒介语，这课还不能上了是吗？”
    魏婷被噎得顿了顿，立即又反问道：“他汉语可是零起点，到现在往多了说也只学了一百来个单词，我说汉语他肯定听不懂，又不让我用英语给他讲，那你说这课怎么上？”
    “你问我？”周晓燕抬手指着自己鼻子反问回去，“不是，我说魏婷，当初培训课你都怎么听的？”
    魏婷扭过脸不说话。
    唐宁赶忙借着这个空挡道：“那个……快三点了，我学生应该已经来了，我先回去上课了。”
    周晓燕挥挥手，“行，你快去吧，等下课了再找你。”
    魏婷则黑着脸没搭理唐宁，等她离开后，冷着脸哼道：“她自己感觉良好，学生可不一定也觉得好，日本人面子功夫都做得好着呢。”
    周晓燕看了魏婷一眼没说话，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要是别的学生，她对唐宁绝对是有信心的，但这位黑泽先生有点儿另类，霸道总裁的气场太足，一般老师怕是真hold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