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年儿过完，时间一晃就到了除夕。
    秦子岳是中午前回的父母家，他爸爸这边家里已经没人了，因此除夕这天晚上他们一家人都要去姥姥家过，不光是他们一家要过去，他的三个舅舅一家也都过去。
    自打他爷爷奶奶都去世后，每逢春节年年如此，已经成了习惯。
    临走前，他有些不放心唐宁，很想带上她跟着一起去他姥姥家过年，但这话在嘴里打了好几个滚儿，还是没说出来。
    他知道，唐宁是不会同意跟他去的。
    一来唐宁身上还带着孝，不好去有老人的家里过年；二来他也没有立场去邀请她，毕竟他和唐宁只是朋友兼邻居关系，即便有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关系也好得跟姐弟一样，但那不也就是关系好些的朋友吗，春节又跟别的节不一样，大过年的把人给带回家不是事儿。
    当然，如果唐宁是他女朋友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他没开这个口。
    而他能为唐宁做的，是在临走前，给她做了几道半成品的硬菜，她晚上只要稍稍加工一下就能吃。
    于是不大的小院儿，在这个除夕夜晚，只剩了唐宁一个人。
    这也是唐宁长这么大，第一次一个人过除夕。
    唐宁把晚餐摆在了她东厢房的堂屋里，尽管只有她一个人，却摆了满满一桌子菜，还有三副碗筷。
    除了她的，另外两副是给她姥姥和姥爷准备的。
    她甚至还给姥爷倒了一杯白酒，五十二度的浓香型泸州老窖，她姥爷生前最喜欢的酒，走前还剩了大半瓶没喝完，她一直好好儿地给留着呢。
    这个除夕，外面即没有绚烂的烟花与喧闹的鞭炮声，家里也没有喜气吉庆的春联与红灯，天上甚至连一片白色的雪花儿也没有掉下来。
    如果不是电视机里几个身着大红礼服的主持人喜气洋洋语调激昂，这一天和平日里的每一天夜晚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安静，也平静，却也愈发显得冷清。
    房间里明明暖气烧得很足，但唐宁依然觉得有些冷，在毛衣外又套了件棉坎肩儿在身上。
    满桌的菜，几乎都是她爱吃的，还有姥姥和姥爷生前最爱吃的，一道道看上去色香味俱全，可唐宁却没有动筷的欲望。
    春晚节目里，正在播放几位戏曲名家大串唱，往年一到这种传统戏曲节目，她姥姥必定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看得专注，姥爷则会趁老伴儿注意力都在电视机上的功夫，赶紧拿起酒瓶子偷偷再多给自己倒上小半杯酒，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了，两人还会像孩子一样拌几句嘴，然后再都跟唐宁吐槽几句对方的不是。
    唐宁听了只抿着嘴笑，谁也不帮。
    但是今年……饭桌上安静得让人难受。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唐宁突然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机的声音几乎调到了最大，某著名京剧女表演艺术家幽咽婉转的程派青衣唱腔瞬间穿过窗缝儿传出去，响彻在这座四方小院的上方，再悠悠荡荡地渐渐消散在清冷的苍穹九霄。
    放下遥控器，唐宁拿起筷子给姥爷的碗里夹了一个四喜丸子，再拿勺子舀了一大勺姥姥最爱吃的麻婆豆腐放进她的碗里，然后自己才吃了起来。
    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都一鼓一鼓的，而这一口还没咽下去，下一筷子菜又塞进了嘴里。
    就这么默默一个人吃着，唐宁的眼圈儿一点点变红，最终，两行清泪突然无声地落了下来。
    她却仿佛无所知觉，只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夹菜，再用力咀嚼……
    手机的微信提示音一直在响，都是来自同事朋友还有学生的拜年短信。
    唐宁吃完晚饭也没收桌，抱着撑得溜圆的肚子歪在沙发里一个个回复短信，然后给远在外地的舅舅和小姨打了拜年电话，最后打给自己的妈妈。
    话筒里，妈妈那边听着有些吵，应该是跟丈夫带着孩子去婆婆家过年了，所以跟她没说两句话就挂了。
    通话时长不到一分钟，还没有舅舅跟她说的话多。
    快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唐宁从刚煮好的饺子里拨了几个到小碗里，放在姥姥姥爷的遗像前，
    “姥爷、姥姥，今年的饺子是小毛儿拌的馅儿，你们尝尝怎么样，应该比我弄的好吃。”说完在遗像前给二老上了三炷香，才回到桌前也吃了几个，却没有吃到一个带“料儿”的。
    刚刚一共包了六十六个饺子，她都煮了，同往年一样，其中有三个饺子里面包了花生糖，三个放了金丝小枣，还有三个则放了全新的再经沸水消过毒的一毛钱硬币，结果她竟一个都没吃到。
    如果姥爷和姥姥还在世，老两口儿肯定会默契地悄悄找出带“料儿”的饺子偷放进外孙女碗里……
    电视机里，主持人已经开始在倒计时了，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已经吃了八个饺子的唐宁实在是吃不下了，晚上那顿还没消化完呢，再加上这顿午夜的饺子，估计到明天早上都消化不了。
    遗憾地放下筷子，唐宁打算明天再继续探宝，左右这些饺子都得进她肚子，她就不信吃不着带“料儿”的。
    倒计时已经结束，两个最近红起来的男女演员在合唱一首欢快的歌曲，口型看着与发音有些对不上。
    唐宁眼睛盯着电视机，脑子里却在走神儿。
    她有些发愁假期这几天要怎么熬过去，往年都嫌假期太短，还没怎么着呢这个节就过完了，可今年却觉得分外悠长，她又是畏寒怕冷的体质，大冬天的不爱出门，可也不能在家里一直宅七天不出门啊……
    正琢磨着，手机又响了，是秦子岳发过来的视频邀请。
    唐宁接通视频，秦子岳一张帅脸立时闯进了眼球。
    “哈罗美女！帅哥来给你拜年喽！祝唐小丫老师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青春永驻开心快乐！”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的一口气说完，秦子岳还像模像样地冲她抱拳拱了拱手，眉眼间一如既往的飞扬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与略带痞气的笑意。
    唐宁几乎立刻就被对方的快乐所感染，不自觉弯了下眉眼，也祝福对方道：“谢了，我也祝秦小毛同学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最重要的是财源广进发！发！发！”
    “诶哟，我就爱听这个！”秦子岳乐不可支地道，背景里能看出他那边挺热闹，挂着大红中国结和宫灯的偌大客厅除了电视机里的春晚节目声外，还有哗啦啦的麻将声以及男人女人们的笑语交谈声。
    春节特有的年味儿热闹感，隔着屏幕唐宁都能感觉到。
    “对了，明儿我打算去雍和宫上香，你去不？”秦子岳问道。
    唐宁听了有些动心，但……“还有谁去啊？”
    “就我一个人。”结果他话音刚落，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我也去！”
    秦子岳转过头，万分嫌弃地道：“你去什么去，净瞎捣乱，明儿早上你起得来吗！”说完举着电话换了个清静的房间又继续对唐宁道：“刚是我表姐，不用搭理她，明儿我想早点儿去，咱争取赶第一炷香，你看怎么样？”
    “我没问题！”唐宁抿嘴乐，唇边一对小梨涡看着特喜兴，“那你打算几点出发，我好定时起床。”
    “你不用定了，今儿晚上我守岁不打算睡了，回头一早儿过去叫你，等上完香咱还能再去地坛庙会逛逛。”
    “成！”
    接下来，两人举着电话又聊了好一会儿，几乎都是秦子岳在说。
    说他今年又讹了多少压岁钱进兜儿，还聊她妈刚才在牌桌上给他二舅妈点的那一炮有多臭，连他最近新买的乌龟都说了能有五分钟，简直快赶上单口相声了，贫得不行。
    唐宁被他逗得笑个不停，直到挂断电话，翘起的唇角好半天还没有拉平，然后她才发现手里的手机都有些发烫了。
    而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一直到她躺进被窝里，还明显比另一只手热乎。
    在进入梦乡前，唐宁迷迷糊糊地觉得，这个春节，似乎也不并是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