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她面色憔悴,头发凌乱,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罪。拓拔叡强忍住眼泪,一只手握住她手,另一只手到颈间给她理了理缠在脖子上的散乱鬓发。想到昨日还好好的人,今天就变成这样子,他忍不住又哭了两声,低着头边哭边洒泪。
冯凭心里很害怕,很恐惧。看到他哭的跟个小孩似的,又忍不住心疼,抬起手给他抹了抹眼泪。她声音虚弱地说道:“皇上别害怕,我没事,只是流了一点血,没受伤的。我能撑过去的,皇上相信我。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拓拔叡道:“真的?”
冯凭点头,说:“真的,我感觉好多了,好像没有怎么流血了。刚才我有点晕过去了,感觉到皇上的味道,又醒过来了。我没事,皇上不要怕。我说过要陪皇上一辈子的,一定不会食言。”
拓拔叡忙站起来,双手扶着她手臂和肩膀,慌忙说:“朕不害怕了,你也别怕,你还能说这么多话,肯定不会死的!朕抱你起来,去别的床上躺。”
这张床上全是血污,人躺着肯定不舒服。拓拔叡见她醒了,连忙把她抱起来,抱到外间的榻上去放着。帐中很温暖,外面也生着火盆,里面的床是睡觉的,外面的小榻是平时拓拔叡坐的,上面铺了柔软暖和,颜色雪白的羊毡。她身上有血,宫人在榻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锦被,拓拔叡将她放到榻上,又拿了被子给她盖着。
因为她流血止了些,不像先前那样凶猛,吓得人不敢近了,宫人连忙将大盆的热水送过来,给她换衣服,擦洗身体。冯凭觉得自己身体很污秽恶心,不让拓拔叡看,让他出去,拓拔叡不敢离开,也不敢近看,只远远在边上守着。
然而一洗澡,身体腾挪,她又出了很多血,宫人都吓坏了,又忙去请示拓拔叡。拓拔叡头皮发麻,暴躁地出了营帐,大叫御医。
第106章 (修改)撤军
“皇上三思啊!军国大事不同于儿戏,战事已经进展到这时候,怎么能一句话说撤就撤。”
“战事还没有开始。”
“两路大军都已经派出去了,怎么能叫战事还没有开始。皇上现在说撤军,让将士们心里怎么想。将士们冒着风雪行军,只为了替皇上立功,皇上这时候撤军,不是让将士们心凉吗?”
拓拔叡坐在御案前,头痛欲裂地抚了额头:“那你让朕怎么办!冯琅现在陷在敌营里,朕都不敢告诉皇后。派出去的大军现在也失去了联络,皇后又突然急病,朕现在都要发疯了。”他痛苦地用力捏着太阳穴:“兴许朕一开始的计划就错了,眼下时机不成熟,朕不该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兵。朕不该采取这个作战计划,当初就该远师深入,偷袭敌人王帐。不该等敌军聚集起来,正面交战。朕可能真的错了,朕没打过仗,不懂军事,朕先前太自负了。这么大的风雪,绕这么远去袭敌,怎么可能,敌人都不会相信的。”
最可怕的是,他现在对自己的计划已经完全失去信心了。就在白天,他虽然也担忧,但心里有希望,然而此时他的心完全被打乱了。他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他突然感觉所有事情都变得一团糟。
“朕让人送你回京好不好?”
回到帐中,拓拔叡一脸担忧地向冯凭问出自己的提议:“回京去休养。”
他用尽了思考,想不到任何办法了。
留在这里,气候环境恶劣,医药又不全,打仗行军又每个定数。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回京,想办法让她休养。
冯凭听到他的话,脸色苍白道:“回去一路,又何尝不是颠簸呢?阎王手里有生死簿……如果我有命,留在这里休养也是一样的。如果我无命,我宁愿死在皇上身边,也不要一个人死在皇上看不到的地方。皇上不要赶我走。”
“有命无命……”他握着她的手低声泣道:“咱们才做了十年夫妻,怎么就说起有命无命了呢。朕还年轻呢,你也还年轻,咱们的命还长着呢。”
“生死的事又有谁说的清楚呢。”她勉强露了个惨白的微笑:“人早晚都有一死,咱们早晚有一天会诀别。现在不会将来也会,早点有心理准备也是好的。”
拓拔叡含泪笑道:“你可不要这样想,就算要死,你也要死在朕后面,要比朕活的长。你要死在朕的前面,朕万一忘了你,又爱上别的人怎么办?你要是敢死在朕前面……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找别的女人睡觉,你等着瞧吧,谁让你不管我。你不管我,我就要胡来。”
冯凭抬手抹他眼泪,脸上的表情又像是笑,又像是哭,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你说的我都不敢死了。”
拓拔叡说:“所以你不要死。你晓得我坏的很,我一天都闲不住,你不陪我,我就要找别人陪。你要时时刻刻在我身边看着我,这样我就不犯坏了。”
冯凭道:“你就是坏。我不要死在你前面,那样你就要忘了我,去爱别的女人了。你死在我前面,这样我能记得你久一些。”
拓拔叡道:“久是多久?”
冯凭道:“我也不晓得,反正尽量吧,能记多久就记多久。能记十年就记十年,能记二十年就二十年,最好是一辈子。”
拓拔叡道:“我特别相信你,你说不会忘了我,就不会忘了我的。”
冯凭道:“当然了。我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皇上,一定要跟皇上一辈子的。就算跟不了一辈子也要记一辈子。”
李益得了通报,进帐来禀事,隔着帘子,听到两人低声细语。非常低,声音柔缓,好像在哭,又好像伴着笑,他不由地住了脚,低着头,听了半晌,渐渐有些痴了。
原来是一对爱人在私语啊。人家夫妻说情话,他为何感觉心也在动在发颤呢?一辈子,原来皇帝夫妻之间也会说这样缠绵浓烈的爱语,就跟寻常的男女夫妻一样。皇后也会对皇帝吃醋,不要他去找别的女人,皇帝也会拿别的女人来威胁自己的爱人,让她不许死。他感觉有点奇妙,褪去身份,这对天底下最尊贵夫妻,和市井的男女也没有任何分别,逃不过诸如你爱我我爱你,执子之手与之偕老这样世间最庸俗又最永恒的感情。
人人都是如此啊。
他要汇报的是一项紧急军情,然而此时此刻却不忍心迈入,不忍心打断这对爱侣。他默默的退了出去。
有将领急匆匆赶到帐外,大步就要往里跨进,李益伸手阻拦道:“这会还是不要去求见了,皇上恐怕没空。”
“什么没空,这是大事!”对方有些不悦,三四个人一起着急:“皇上一整天不露面了,大家心里都着急,我们都知道皇后生病了,眼下这到底是要怎么样啊?那这仗咱们还打不打了?李大人,你去见皇上了,可有看出一点名堂吗?”
李益道:“我估摸着,皇上恐怕要撤军。”
众人惊讶说:“真撤啊?”
李益说:“咱们先不要乱猜了,等皇上下令吧,眼下谁也拿不准。”
众人忧心忡忡。
拓拔叡说了一会,又感觉眼前的话题太伤感了。他握着冯凭的手,再次跟她确定似的,说:“咱们不会分开,你不会死的,是吧?”
冯凭道:“我不死,我死了你就去找别人了。我撑也要撑着活。”
拓拔叡低了眼泪笑。
冯凭含情脉脉看着他,说:“皇上真好,我真舍不得。”
拓拔叡说:“我哪里好了?”
冯凭注视着他的脸,在心里一笔一划地描摹着,说:“皇上的眉毛好,浓长又有型。皇上的眼睛好,大眼睛,眼珠儿漂亮干净,像小孩子的眼睛,睫毛又黑又长。鼻子又高又挺,嘴唇不厚不薄,柔软甜蜜,形状特别好看,颜色像花的颜色。皇上的皮肤好,细腻,白的像瓷器的釉,特别光滑,不起疙瘩。”
拓拔叡笑道:“朕喜欢被你夸,你再多夸一点。”
冯凭说:“皇上的身体也好。”
她脸有些微微红:“我喜欢被皇上抱着。”
拓拔叡解了外袍上了床,将她搂抱在怀里,让她面朝自己,脖子枕着他胳膊,脸偎依在自己胸前。男人的身体结实,充满力量和温度,冯凭满足地伸出手去,摸进胸膛,抚摸他肌肉。
他常年习武,肌肉很紧实,有条理地分散在胸腹间,呈均匀的块状。冯凭一块一块抚摸过去,有种格外的心动。
“喜欢这个。”她埋在他胸口,手捏着他胸脯小石子似的点,小声地说:“喜欢。”
拓拔叡闭着眼睛,手伸进她怀里轻轻抓揉着,感受着她的丰满柔腻,还有隐约的芬芳,说:“我也喜欢。”
冯凭说:“皇上的腰很结实。”
拓拔叡说:“你的腰很柔软,抱着细细的,又有肉,又软又韧,你也很结实。”
冯凭抚摸着他结实的腰,手心不经意触碰到了一点粗糙扎手的东西,那是他下面的毛发。再往下摸,就会摸到他那个,男人的东西。她手颤了一颤,不敢再往下了。
她刚流了产,吃了大苦头,对这个东西几乎有阴影了。尽管很想摸,也不敢下手,怕招惹不起。她脸贴着他胸口蹭了蹭,改为去摸他的臀部,他的臀部也很好摸,又圆又翘,很有弹性。
拓拔叡也怕她摸他下面,这个东西不听话,摸的起了反应又没地解决。她手挪开,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冯凭抚摸着他臀部,说:“皇上你说,人死了会有灵魂吗?”
拓拔叡说:“我希望会有。有灵魂就可以投胎转世,还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冯凭缓缓说:“我也这样想。人死了一定要有灵魂,这样可以投胎转世,还可以见到想见的人。在阳间不能相守,到了阴间还可以继续,这样,不管人在阳间是生是死,过的好还是不好,都不会有什么遗憾了。反正也可以投胎去阴间,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么。每次感觉有坎儿过不去的时候,我就这样安慰自己,没什么嘛,死了就去阴间,鬼和鬼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差。还可以重新投胎,真好,死就死吧。”
拓拔叡道:“我也觉得,我希望这世上真的有阎罗,有诸神菩萨,有阴曹地府,有轮回转世。像佛经上说的那样。”
冯凭说:“咱们想的一样。”
拓拔叡说:“咱们约定吧,不管将来是谁先死,都要在奈何桥上等着另一个,等到两人一起了再去投胎,这样下辈子就可以又在一起了。我要是先死了,我就一边在桥上等你,一边贿赂贿赂阎王。我好歹也是个皇帝,能不能给点面子,下辈子也安排你我投生成一对夫妻。他要不答应,我就缠他,缠到他不耐烦了,说行行行去吧去吧受不了你了,然后咱们就手拉手一块投胎去。”
冯凭说:“好,我要是先死,我就在奈何桥上等你。”
拓拔叡说:“我也等你。”
冯凭说:“这样真好,这样我就一点都不怕死了。”
拓拔叡说:“这样我也不怕死了。”
冯凭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
拓拔叡转头看了怀中的脸,看了许久,突然感觉累了,倦了,什么都不想做了。他叹道:“哎,我不想打仗了,咱们回平城吧,我陪你一块回平城。”
第107章 战机
已经是深夜。
换往常这个时候,李益早该在被中睡觉了。然而今夜,谁都没有睡。他坐在炭盆前,和几名下属,幕僚同仁们烤火。
大家都在等。
今夜一定会有消息的,这些幕僚们都是有眼色的,知道可能有变故,谁也不去睡觉,都聚在一起等结果。大家都不困,一边烤火,一边闲聊,聊军中的事务,聊这场战争的意义,猜测皇上的想法。
侍从用大铜壶煮着饮料,往牛乳中加入茶叶和食盐,沸腾后过滤到大杯中,在座的一人捧了一杯。李益饮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困意寒意统统都驱散了。他将手中的杯递给身后的侍从,又要了一杯。茶能解渴也能充饥,他其实有些饿了,只是此时无心吃东西。
营帐外的火盆还是熊熊地生着,桐油和木柴燃烧的红色火光将营外照的透亮,军中有异象,上司巡逻突然变勤了,将领们一会来一会去,都聚首在一起,好像有事要发生。士兵们都看得出有事了,不过大多不知道什么事。
还是都在等命令。
命令终于下来了。
拓拔叡传令召集军中各部将领及幕僚议事。李益正喝到第三杯茶,得到传令兵的传话,他立刻放下杯,整了整衣袍站起来。
众人也都站起来。
李益拱手道:“皇上召集将领议事了,诸君在此等候吧,我这就去了,一有消息会立刻回来告知诸位的。”
他行了个端庄的拜礼,接过侍从递上来的披风,系在肩上,匆匆出帐。一阵大风雪扑面而来,他迎着风疾走。
拓拔叡一身戎装,面色严肃地站在御案前,语气简要地说:“突发了一些意外,昨日的计划先止了,朕现在要撤军。朕意已决,召集诸位来做一个安排。”
众人都有些错愕,然而也都不敢有异议:“皇上预备什么时候撤?”
拓拔叡道:“这场会议结束之后。”
众人早有准备,然而还是感到有点意外。都知道拓拔叡主意已定不会再改了,众人问道:“现在撤的话,那派出去的两路大军怎么办?现在两路大军还在路上,过几日暴风雪就停了,他们很快就能到达敌后。咱们这撤了,他们不就被动了吗?要不要再等几日。”
拓拔叡道:“不必再等,朕已经决定了,传信让他们立刻撤,即刻赶到中军与大部会合,任何人不得有违。”
众人不得再言,拓拔叡做了简要的撤军部署,众人领了任务,便各自去行动了。
出在营外,李益立刻被一群参军的官吏们包围了,众人七嘴八舌。
“李大人,这个时候怎么能撤军呢?你是皇上的亲信,需得要劝阻皇上,不能感情用事啊!”
“皇上怎么能如此草率地做决定。”
其实都是些文官,武将们倒没有见说什么。李益说:“你们有意见自可去向皇上说,我没有那么大面子,诸位请让个道,我要回营去收拾行囊了。”
一干人拉扯着袖子不让走:“你怎么能说走就走,皇上做这种决定,你是皇上的信臣,劝也不劝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要同我们一起去。你得给大家带头啊,不然谁带头开口。”
李益被一群人缠的,就跟一群苍蝇在闹似的。他努力将自己的袖子抢救回来:“借过,借过,不要再说了,你们吵吵这些有什么用,仗又不是你们在打。咱们都是动嘴皮子的,只管遵旨就是了。”
众人见他像条鱼似的溜了,抓没抓去。这是形势已定?众人愣了半天,一哄而散,各自回营去收拾行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