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窗外正有飞鸟成群结队而过,优雅的滑翔于蓝天之上,养在了城堡里的傻鹿斑比,傻乎乎的看着追着那群鸟开始奔跑,穿过中庭最大的橡树,消失在了代表着思念的红色丝带被风吹起的方向。
一“吻”终于结束。
奥古斯特的脸颊变得通红,头顶冒烟,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了。
最后,奥古斯特只能自欺欺人的双手捂眼,假装拉斐尔并不存在,然后开始在心里穷激动,啊啊啊我被我的理想型吻了我啊啊啊!虽然隔着手,但却也算是被吻了啊!被吻了!不,你要冷静,冷静,说好的一辈子的好盆友呢?你怎么能这么禽兽!
说到底要怪还是怪这个动不动就习惯亲一下、抱一下的西方社会,东方那种传统的含蓄表达方式才是真正的表达啊!给彼此留点空间,不好吗?
等奥古斯特再次睁开蓝色的眼睛时,他发现他的空间确实陡然大了不少。
不知道在何时起身的拉斐尔,已经像是没事人一样,带着他手上的书,挪到了书架后面的小房间里,与奥古斯特算是同处一室,却又互不打扰,保持了一个刚刚好的距离。
奥古斯特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老管家就用不疾不徐、特有的敲门节奏,敲响了书房的门。
三声后,老管家推开双扇门中的其中一半,走了进来,在纯白色的羊毛地毯边缘前止步。
“日安,公爵阁下。领衔主教来访,他表示无论如何都想要见见您,”老管家毕恭毕敬的汇报道,“这是他来的第三次了,只为和您谈谈有关于即将重新动工的布里斯托尔教堂的问题。”
布里斯托尔有一座十分古老的教堂,名字就叫布里斯托尔大教堂。十二世纪初,这座教堂的前身——圣奥古斯丁修道院建立了起来,在经过几百年的修修改改后,教堂终于有了一定的规模,整个布里斯托尔荣誉郡的人每年至少有两次会虔诚的来这里对上帝祷告。不过,在克伦威尔为理查二世收缴教廷财产时,布里斯托尔教堂也没能幸免,被破坏了不少建筑,后来经过“求恩巡礼”运动后,布里斯托尔教堂又得以重建。
简单来说,挺没事找事儿的,拆了建,建了拆的。
奥古斯特对此的看法是不支持,也不反对。想建就建呗,反正几百年后,大家的结局都不过是成为旅游景点。
换言之,奥古斯特实在是想不明白领衔主教来找他的意义。
奥古斯特并没有不让教会修教堂,当然啦,他也完全不准备提供什么帮助,他以为他已经把这种万事不操心的中立态度表达的足够清楚了。
但一位深受爱戴的领衔主教的求见,奥古斯特还是不能不见的。
在中世纪,无论是谁,只要和宗教沾了边,总会显出一些与众不同的超然物外,并且会因为这份受人尊重而得到一定的社会地位。
来见奥古斯特的主教,是领衔主教,也就是教区主教的副手,这位已经人到中年的领衔主教的地位有些特别,他是第一助理主教,有继承权,在教区主教缺席的时候,他有代理教区主教治理教区的权利。简单来说,是个还算厉害的大人物。
“日安,公爵阁下。”
“日安。”奥古斯特在人前总是会摆出一副日天日地的傲慢模样,下巴抬的比天高,语气慢吞吞的,仿佛在斟酌什么用词,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漫不经心,让话语带着某种咏叹调的抑扬顿挫。这是来自礼仪老师从小到大、言传身教的辛苦培养。
在贴身男仆端上来点心和茶水后,两人就在奥古斯特的书房里,就天气、服饰以及茶水里的甜度问题聊了起来。
拐弯抹角许久后,领衔主教才勉强切入了正题。
“主教大人(这里说的肯定是白衣的教区主教)有意把新修建的教堂,变成布里斯托尔教区的主教堂。”
“哦,这是个好事啊,恭喜。”奥古斯特不甚走心的道了声,旧的主教堂确实有点有失布里斯托尔教区的脸面。
“教堂之前就已经修建过一部分了,如今依旧会延续那种风格,最流行的哥特式。”
“可以,可以。”奥古斯特并不太关心教堂长什么样,又或者可以这么说,教堂不都是哥特式的吗?反正在奥古斯特的印象里,教堂都是那种有着尖耸屋顶的极高建筑,进入大厅就像是走进了霍格沃茨魔法学院。
“教堂的用料都是极其讲究的……”
奥古斯特已经听的头晕脑胀,就差直接开口说,您到底来干什么的?敢不敢直奔主题?我对教堂啊建筑什么的毫无兴趣,真的,现代景区的门票钱又不归我。
领衔主教却继续保持着他自己的语速和步调,不紧不慢的拖着官腔。
最终,还是奥古斯特自己提炼了那一堆罗里吧嗦的话里的重点,建设教堂要钱,而如今布里斯托尔大教堂缺的就是钱,领衔主教这是奉主教之命来当地领主家打秋风了。
勇气可嘉!
奥古斯特本来已经打算按照传统,点头给领衔主教一点了,他以为这就像是他每年过节都会让人送去给粥棚的那些粥与面包一样,是在力所能及的做些他应该做的慈善。
结果,坐在后面的拉斐尔却突然出现了。
他“啪”的一声合上书,在屋内仅有的两个人都一起看向书架后,他才终于以一个“万”众瞩目的优雅姿态走了出来,面带笑容,却眼含不屑。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教区教堂的修建已经靠不起富商教民的捐赠,非要山穷水尽到来问领主要钱了?”
教堂的修建,由国王和领主来支付的情况,其实是十分少见的。
奥古斯特:“!!!”
第32章
在中世纪的建筑里, 令人印象最深的无外乎古堡和教堂。两者的建造方向都是尽可能的高耸恢弘, 给人以气势磅礴的直面感。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它们是人间权利的象征。《圣经》的《福音书》里曾说,耶稣规定要把属于上帝的东西还给上帝,把凯撒的东西还给凯撒。这话说白了其实就是把宗教在精神方面的权力,和世俗的政治、军事等权力划分开来,前者属于教皇, 后者属于国王和领主。教堂和城堡便是两样权力的具现化。
“教堂”这个词在最初的时候, 更是直接被标榜为是献给上帝的居所。世俗权力的拥有者(国王和领主), 不可能也不能是教堂的主人。
教士是有资格住在教堂里, 以便更好的服侍、聆听上帝教诲的人。主教则是上帝威名的延伸, 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表。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你自己(or你的主人)的房子,凭什么让别人花钱给你建造?
特别是在领主已经提供了免费劳动力的情况下。
是的,虽然大部分领主都不会对当地教堂的建设出资, 可是必须出人。
有很多教民都很乐意、自发的去给教堂当义工,免费帮教会建设教堂, 但这些教民是哪里的人?是领主土地上的人, 不管是干技术活还是体力活,都势必会影响到教民的正常生活和领地内本身的发展建设。
但是领主们为此抱怨过吗?没有!
至少表面上是不敢抱怨的。
这是领主的义务, 是领主的责任,是领主义不容辞的分内事。奥古斯特也不例外,只是他不懂这些,一直全权交由老管家在替他处理此事。
领衔主教正是抓住了这个点,想借机从一无所知的奥古斯特身上再赚一笔横财。
领衔主教坚信只要老管家不在公爵身边, 年幼的公爵还是很好骗的。他所倚仗的正是众所周知的格洛斯特公爵阁下的“小毛病”——公爵是个傻子。
好吧,在伦敦见过奥古斯特的贵族们对此大概都不太敢苟同。
但领衔主教可还不够格去伦敦参加国王的婚礼。
伦敦的贵族们能那么快接受“奥古斯特其实不傻”这个事实的原因,不是他们之前完全没听过有关于奥古斯特的风言风语,而是奥古斯特常年蜗居在布里斯托尔,对于并不关心“小地方”的伦敦贵族们来说的,他们对奥古斯特的傻根本没什么直观的印象,很容易在见到真人后被扭转过来。
但对于布里斯托尔当地的社交圈来说,公爵阁下深居简出的“养病”并不能阻止谣言的流传。大家或多或少的都真正见过小傻瓜公爵,他远没有普通人想象的那么神秘。
虽然奥古斯特最近一年已经恢复了神志,但他宅男的本质还是让他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导致大部分当地贵族对奥古斯特的印象依旧停留在过去。只有少部分的人改观了,这些人都是老管家替奥古斯特细心筛选过的、可以搞一搞社交的人,他们要么人品好,要么对奥古斯特有用。
很显然的,第一助理主教在老管家看来是两个条件都都够不上的人,并不值得奥古斯特屈尊降贵。
老管家更愿意奥古斯特去接见一些教会里很有潜力、但目前的地位不算高的年轻人。刚好,奥古斯特也是这么想的,他当时倒是没有老管家想的那么长远,只是觉得反正都是要对他念圣经的,年轻的神职人员至少有颜,好看,中年大叔有什么?大腹便便?油腻秃顶?太辣眼睛了,这会是对身心巨大的折磨。
所以直至今天,在领衔主教的想象里,奥古斯特还是那个他曾经在宴会上远远见过几次的痴傻形象。哪怕有人说公爵阁下变聪明了,领衔主教对此也是嗤之以鼻的,觉得对方为了抱皇室的大腿对公爵吹的有点过了,已经彻底不要脸和智商了。
卑鄙的人自然不介意从傻子身上骗钱花,并且还会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视态度。
恰逢主教外出,大权在握的领衔主教就动起了花花肠子。
其实但凡领衔主教能稍微不那么自以为是一点,去问问教区主教,他就会知道他这样做有多愚蠢了。
布里斯托尔、格洛斯特以及剑桥三郡的教区主教,都和奥古斯特有过最直接的接触,很多次,有些私下里的关系还不错,毕竟奥古斯特需要从他们那里挖掘长得漂亮的唱诗班小朋友。奥古斯特城堡教堂里的神父,甚至是在一位白衣主教的介绍下来任职的红衣大主教名义上的侄子,实际上的私生子。
领衔主教在老管家只留下他和奥古斯特在书房时,还松了一口气,觉得这简直是上帝送给他的礼物。
谁承想,真正的杀招在后面。
当看到拉斐尔从书架后面走出来的时候,胖到几乎已经没有了脖子的领衔主教,惊愕的差点把眼珠子瞪出眼眶,就像是看到了外星人从天而降。
领衔主角当然是听说过马奇伯爵的赫赫威名的,这位众所周知的王太后与情夫所生的私生子,手腕很是了得,让本应该仇视他的身为国王的同母异父的哥哥都公然承认了他,还对他信任有加。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和他作对的人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好比曾经也是荣极一时的艾塞克斯伯爵克伦威尔……
“没想到伯爵大人、大人也在这里。”领衔主教被吓到变声,细声细气,又弱到吞音。
“我奉国王之命,来看看公爵阁下的生活,”拉斐尔闲庭信步的走到领衔主教的对面,明明脸上还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却让人莫名的害怕,他拖着长音说,“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大礼,你们平时就是这样‘照顾’公爵阁下的?”
“不敢不敢,这都是误会啊误会!”领衔主教汗如雨下,一个劲儿的声称刚刚那些都是误会,他再也不敢再胡说八道了,“我刚刚是和阁下开玩笑呢……不不不,不是开玩笑……是我说错了话,是我错了。再难,再苦,我们也能自己咬牙坚持。我这次来其实只是希望能请公爵阁下有空的话莅临教堂进行指导,我们在教堂里绘制了一面国王陛下的彩绘玻璃窗,却不知道是否贴近真实的陛下,我们一致觉得公爵阁下是最了解陛下的仁慈气质的人,所以想请公爵阁下去看看。”
“苦?”拉斐尔挑眉,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后,便没有再过分拆台,只是替奥古斯特答应了领衔主教的邀请,然后抬手摇了摇奥古斯特手边金色的小铃铛,让老管家进来明确表达了送客之意,连口茶水都吝啬。
出门后,领衔主教的腿都是软的,走在城堡长廊的地毯上,就像踩在了棉花上。直至上了马车,他才稍稍缓了过来。
领衔主教对老管家说:“你是故意的,对吧?”
要不然以前看公爵看的很紧的老管家,怎么可能今天会突然那么好心的安排他和公爵“独处”。
老管家这次连面上的恭敬都懒得维持了,给了领衔主教一个看傻子的鄙视眼神,他当然是故意的,这还用问?老管家再为小主人抱不平,也不得不承认他只是个管家,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所以,哪怕他很不愿意这么做,但他也不得不暂时依赖于拉斐尔的力量。
傻鹿斑比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杀出,朝着领衔主教就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吓的领衔主教再不敢废话,关上车门,跑了。
唯有傻鹿不明所以,还追了马车一段路,直至到了城堡的吊桥门口才停下,又重新颠颠的跑回了老管家身边,一双清澈透明的大眼睛里有着明明白白的不解,客人怎么走了?他还没和它玩呢。外表是鹿,但内心更类似于一只雪橇三傻的斑比,其实是个人来疯,不管是谁它都喜欢追一追,就像在鹿园被人追,它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游戏。
但至今愿意停下来和傻鹿玩的,只有奥古斯特这么一个奇葩。
老管家误会了傻鹿的意思,开心的摸了摸它的头:“干得漂亮。”他决定晚上给公爵阁下的爱宠加餐,至于什么公爵养个肉鹿会被笑话已经完全不在老管家的考虑范围内了,谁家宠物能有傻鹿这么忠心?!
城堡内,奥古斯特站在窗边,看着领衔主教被傻鹿吓走,笑的前仰后合。
拉斐尔则对奥古斯特道:“教会一分钱都不出,苦在哪里?”
拉斐尔来处理城市排水系统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传言,正琢磨着该怎么帮奥古斯特在领地上清除毒瘤呢,领衔主教就自己送上了门。
“一分钱不出?!”
虽然说奥古斯特提供劳动力,但建设教堂肯定还是要花钱的,大笔的钱。一般来说,这笔钱就需要教会的教士自己来出了。以领衔主教那个贪财又吝啬的样子,他肯定不会自己出。
“他的理由还很充分,被国王抢走了钱。”如今正在理直气壮的盘剥,准备中饱私囊,“这次重建,他联系了不少城中的富商慷慨解囊。”
教区与教区之间一直存在竞争,愿意掏钱的虔诚信徒,就是他们主要竞争的资源之一。布里斯托尔作为一个港口城市,出海赚了钱的富商or海盗可不少。
“主教不管管吗?”奥古斯特记得布里斯托尔的主教是个性格挺好的人。
“性格太好了也不见得好。”拉斐尔对布里斯托尔的教区主教也有了解,那是个过分理想化但本心至少是好的年轻人,可惜根本压制不住满脑子阴谋诡计的领衔主教,还被那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找麻烦找的自身难保,他如今不在布里斯托尔,就是回去交待问题去了,能不能安全回来还在两说之间。
教会里有贪污腐败的人,也有好人。但就像是这个糟糕的社会一样,好人总是要被坏人为难。
所以说啊,拉斐尔敲打着书籍的硬壳封面,这个糟糕的世界还是毁灭算了。
一阵温热柔软的熟悉触感打断了拉斐尔的沉思,他抬头,正看见奥古斯特朝他扑来。头一拱一拱的,那么会撒娇,还死不承认。
“怎么了?”拉斐尔无奈。
奥古斯特不敢说他刚刚有点害怕拉斐尔突然变得阴鸷的眼神,只能说:“还好有你,要不然我一定会被坑死的。”
奥古斯特觉得他一会儿很有必要去彻查一下,他以前傻的时候到底被坑了多少钱。
拉斐尔笑了,低头亲了亲奥古斯特的额头,带着无与伦比的温柔,他说:“心怀感激的话……就给我多去背几个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