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渊依旧是带着诡谲的神色看着我，眸光闪动，吐出一句话来：“葛凌手下，忽然多了数百阴兵，无论编制抑或是衣着样式，行事风格，都并非酆都行宫中的阴兵。”
    我愣了一愣，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指。
    其实我也有在心里怀疑，葛凌是不是恢复了一些前世的记忆。
    不然，就没有办法解释葛凌对阴司为什么那么熟悉，而且这些凭空多出来的，听命于他的阴兵。
    可独孤渊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咬着嘴唇的我，只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不许他为祸阴司。”
    居然也没有提什么收编啊、不容许存在之类的话。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周冲微微一笑，给沐雨生倒了杯茶塞进他手里，才转过来看着我，说：“没想到鬼眼先生居然是这么幽默的人。”
    我翻了个白眼儿，想开口附和周冲，又气馁地闭上了嘴巴。周冲知道我失声的事情，只是又温和地说了一句：“你也别急，心里的事情，就慢慢叫它纾解开来。这种心病，越是急，就越是难除……”
    周冲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股怅然而自嘲的神色，我别开了眼睛，点了点头，没有再看周冲。
    这种心病，周冲心里的苦楚不会比我少。周泉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压在周冲身上无形的枷锁。
    也不知道周泉有没有醒过来，还有小璃的事情……
    我也有些出神，年已经过完了，小璃现在的身孕，应该也已经有七八个月了，月份大了，说不准我们还没有回到阳世间，小璃就已经生了。也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知道那时候周泉会不会也知道这个消息。
    但这一切的选择权，都在小璃身上。
    小璃被周泉害到了那个地步，却还是强撑着身体也要生下这个意外中的孩子。我的心中，更多的就是对小璃的心疼。周泉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哪怕是不爱了，起码可以好聚好散。而不能犯下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我还记得我看到遍体鳞伤的小璃的时候，心中的暴怒和悲伤。
    就这么放过周泉，甚至周冲还不惜跟我们一起九死一生地找了血燊给周泉重塑肉身还阳成人，我心里其实是觉得便宜了他的。可毕竟小璃才能决定周泉的生死，既然小璃叫周泉活下来，我也不能再做些什么。
    只是在心里暗自决定，以后肯定还是要为小璃狠狠地出一口气。
    前提是周泉能醒的过来……
    之前独孤渊在纯仪王墓中看到昏迷不醒的周泉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周泉是做了孽遭了天谴的，所以他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两说呢。
    周冲这一次替鬼眼先生和独孤渊去向北境捉鬼道何家寻求支援，说不准也能有时间回本市一趟，看看小璃和周泉的情况，再看看李先生，看看我爸妈……
    这么久，这么长时间了。我们没有办法跟阳世间沟通，我也不知道爸妈小璃他们现在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子……
    周冲理解我的心情，也知晓我的失落。这时候，我们都不过是漂泊在外，无家可归的人罢了。
    周冲勉强笑了笑，又低声说道：“你放心，顺路，我会回去看一趟的。”
    只是周家在千里之外的南边，要是周冲再回一趟周家，看他自己的父母的话，时间却是来不及了的。
    那厢燕山君的手下进来有要事禀告，独孤渊便离了席，淡淡地走了过来，也倒了一杯茶喝，幽深的眼眸看着我，其中流动着我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光芒，而后才转向周冲，轻描淡写地道：“你们上次以血燊重塑肉身的那人……”
    周冲支棱起耳朵，眼神中带着警惕，说：“那是我弟弟。”
    独孤渊微微颔了颔首，才继续道：“上次我看他的模样，应当是做了不为天道所容的乱事，是以血燊才会令他陷入无主之地中……”
    “无主之地？”周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极为紧张地看着独孤渊，一脸焦躁的样子：“也就是说，周泉一直醒不过来，并不是血燊没有作用，而是天谴把他的意识拉入了无主之地？”
    独孤渊眸光平静，淡淡地道：“你可以那么理解。无主之地是天谴之所，与典狱司的九幽地狱又不一样。若是他死的干净，到了霍凤鸣那里倒也算得上是好解决。但灵魂入了无主之地，便只能拼杀出来……”
    周冲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紧紧皱着眉头，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喃喃地道：“我早该想到的……”
    刚开始一头雾水的我，也渐渐听明白了这“无主之地”是什么样子的存在。
    但凡是像周泉那样的，生前犯了不被天道所容的大乱之罪的灵魂，若是灵魂没有消散的话，死后有一定的几率，不会飘荡到阴司的典狱司，而是会被冥冥之中的天意召唤到“无主之地”，也即是罪罚与天谴之地。
    这里的灵魂，都是被放逐的，都是穷凶极恶、不被世间正道所容的。
    可正所谓天道无情，大道有情，即便是最为冷酷的天道罪罚，依旧给这些罪恶的灵魂留了一线生机。
    便是拼杀。
    无主之地通往阳世间的大门，一年一开。
    每一年，出去的人和进去的人都是固定的。进来的灵魂不超过五千之数，而出去的灵魂只能有一个。
    跟央坚嘉尔策练蛊的时候一样，只有活到最后的，才能从炼狱中爬出来。
    我的神色倒是极为平静，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周泉是周冲的弟弟不假，可无论是他之前入魔杀了一山村的人也好，还是后来对小璃做下了禽兽不如的事情也罢，在无主之地像是蛊虫一样拼命厮杀，就是他应该接受的惩罚，是他的报应。
    如果他能从无主之地出来的话，他就赎清了他的罪孽。
    如果他周泉出不来的话，灵魂彻底消散在无主之地，即便是血燊也没有办法让他苏醒，那也是他的命。
    周冲的嘴角微微抽动，最后也成了一个惨然自嘲的笑，摇了摇头，说：“是我着想了，他能出来也好。不能出来……便不能出来吧。我已经为他找了血燊，所有我能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只不过，我妈会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