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三生痴
说她莽撞也好,说是命中注定也罢。谁都不会知晓,阵前竟然是独孤常磬和魔君弃天亲自出战,亲自对战。
那一战,近乎天昏地暗。她毕竟半路出家,即便天赋惊才绝艳,即便早已摸清了魔君弃天的各种套路,却还是敌不过那杀伐决断,却又笑意晏晏的魔君弃天。
一剑穿心的时候,是极痛的。她仓皇被抬回了营地,前线溃败,木迦被请来亲自为她疗伤。看着浑身血迹昏迷不醒的独孤常磬,终究只是肃穆空远地念了一声“痴儿”。
痴,痴又能如何?
青玉送到李青流的手中,兜兜转转,送回到她手中的,却是一封言辞冰凉而漠然的信。
那时独孤常磬的副将是霍凤鸣,她从霍凤鸣的手中接过那封信,快速看罢,轻笑一声。
木迦耗费心血为她治好了心口的剑伤,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穿过昆嵛山,站在往生河边,就着一坛酒,决然地喝下一碗往生河水。
分不清是往生河水,还是酒水或是泪水,在她的脸上肆意蔓延。倒不如将这一切视作一场黄粱梦境。原本就是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如今忘了,也好。
将她不被天道所容的一份感情丢弃,使一切都回到正轨。她记得所有,独独忘了李青流。
听到李青流的名字,她不再有丝毫反应,就像是听到霍凤鸣或者是其他人的名字时一样,漠然地一眯眼。
后来,她身边的人也就不再提。
北境战场浩大,直到她最后,突破心境,亲手将魔君弃天束缚住交给木迦,她都未曾再见过李青流。
后来她去圣殿找木迦喝酒,每次圣殿都总是木迦孤身一人。北境之战,每个人都失去了许多,木迦的小徒弟,不顾木迦的反对,孤身一人下了圣殿,去北境战场上,失踪的不明不白。木迦也曾暴怒,翻天覆地地找他的小徒弟,终究却是一无所获。
可为了人和阳世间的未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有的这些牺牲,所有的这些心口莫名的空洞,都是值得的。
她抱着酒坛子,喝的酩酊大醉。天证帝君又如何?魔军溃败后,阴司重铸,她成了冥府之主,不老不死,不衰不灭。或许是天衰之后上天对她的补偿。
木迦遥遥望着独孤常磬,古朴如莲的眸中光华瞬息,终究成了叹息和空远。
很久以前,云海缥缈,好友二人闲坐雪山之巅,温润如玉,芝兰玉树。看上去性子跳脱些的那个,有一双碧玉色的眼眸,闲来无事,开了面水镜,往人间望去,老成持重的那位手持命盘,眉头紧锁,道:“甚是奇怪,你的命数竟似是将有一劫。”
“你批命可就从来没有准过,你以为我会信你?”碧玉色眸子的男人专注地望着水镜,敷衍道:“修道者皆是不惧天意,你多虑了。”
“倒也是。”古朴的那位颔首一笑:“险些失了分寸。”
“咦,这个人间女子竟使得一手好剑。”水镜中显露出人类所在阳世间,一处僻静的小院儿,碧玉色眸子的男人兴致勃勃地望过去:“有剑心,真是不可多见。不若我们也去人间历练一番,定于修行有益。”
后来便是赤地千里,血流漂橹,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
李青流的性子,木迦是深深知晓的。
天命之人,注定要鳏寡孤独。可命盘又推算出,李青流命中有一劫数。
情劫。
李青流离木迦要近一些,战事也没有独孤常磬那般棘手。偶尔李青流会来找他喝酒。只是从一开始的健谈,渐渐成了沉默。
李青流带着酒来,一喝就是一夜,却一句话都不说。
天选之人动了心,便是天衰的开始。
独孤常磬被魔君弃天所伤,重伤濒死的时候,李青流红着眼睛,逼着木迦去救她,而后便是闭关。
闭关的时候,李青流经常做梦,梦里是一片皎洁月光如洒。不做梦时倒也会清醒几回,清醒时他会在圣殿最深处喝酒赏月,迷醉时便着手制造一个普天之下最大的幻境。
专为迷惑魔的心智,幻境里有魔君才智绝伦,魔军百万如潮,一朝攻入天界,三界成魔。
这是个,任何魔入了便再也出不来的幻境。
北境之战的终结,始于饮下往生河水之后,突破心境和情劫的独孤常磬,漠然而充满杀戮气息地,直接将魔君弃天束缚了起来。主帅已被擒,剩下的魔军,不过是需要扫尾罢了。
李青流知晓独孤常磬在看了他的信之后,决然地喝下了往生河水,那天晚上,李青流也喝得大醉。
圣殿中弥漫着酒气,李青流笑着问木迦:“是不是她忘了我也好?原本天衰便是因我而起,她注定是杀尽万鬼涤荡污浊的那柄剑,不应该由我来阻止她。”
木迦望着李青流,只是笑的悲悯。
后来李青流将幻境留给了木迦,孤身一人,回到他在阳世间的陵寝,睡得天昏地暗,一睡便是千年。
李青流陷入沉睡之后,木迦又转手将这个幻境给了霍凤鸣。
霍凤鸣问木迦:“将魔君弃天关押在这个幻境中?这幻境极大,宗主不妨为它取个名字。”
“离恨天。”
木迦浅淡地抬起眼,眸色深远而禅意,似乎叹息,又似乎是带着悲悯。
“这个幻境……便叫它离恨天。”
人生八苦,贪痴嗔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断舍离。
也唯独只有离恨天,才配得上这一个任何魔进去,都再也出不来的幻境。才配得上一段天选之人之间,必定没有结果的感情。
李青流是天选之人,爱上了他并令他动心的人,必然会受到天衰的惩罚。
可谁又说……独孤常磬就不是天选之人?
命运的悲剧,往往就在于它是这般的残酷。
很久很久之后,独孤常磬站在往生河边,收到了一个人的一双眼睛。
是她年少的时候,最为喜欢和爱的一双眼睛。
揉碎了漫天星光,荡漾碧波千里,是最为纯粹的碧玉之色,如同空山后的新雨。
她忽然,就垂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