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道：“殿下，读书童到底要做些什么？”
    长空截闭着眼睛道：“读书给朕听。”
    江云一阵庆幸，好在于暴风城的时候，识了不少字。
    既然长空截没有吩咐要听什么，江云随手拿起了一本书，封面上写着《桃花源记》，然后照本宣科的念了起来。
    老实说江云嗓音很好听，可他小子毕竟是个纵横三十万里的武夫，对读书的理解不够，所以不论语气、节奏、情绪掌控、抑扬顿挫等方面实在很差劲，且有时候结结巴巴。总体来说没把字给念错，算是难违江云了。
    长空截听得皱起了眉头，睁开了眼睛一次，不过看他小子很认真，卖相也不错，所以长空截也不说他，闭上了眼睛继续听。
    在桃花源记末尾，长空截颇为惊诧，因为江云已经找到了一些状态，不结巴了，语气节奏也顺畅了许多。
    越往后越发的进入了状态，又给老头读了好几本书。于第四本的时候，江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风格，信手拈来，从容不迫。此外江云风格另类，虽然对真正的书的理解，抑扬顿挫那种朗读的掌握无法和真正的秀才先生比拟，但江云的风格中自有一股真正的读书人所没有的大气，那种倾倒长江大河似的语速语气、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虽戾气较重，文秀书卷气息不足，但是也称得上是大气磅礴了，自成一家了。
    长空截又睁开了眼睛一次，诧异的看了他小子一眼，微微一笑。
    长空截喜欢这个风格，长空截就算生在王族、拥有良好的教育和教养，但他真的不是一个文人，决断之气不足的人，不可能于当年那种情况下进入唐河冰川和昆仑派决战，更不可能逼迫老爸退位。圣贤书绝对不会教唆别人坑爹证道的。
    听着江云此时的读书声，看着他小子的仪态以及年轻活力的样子，长空截陷入了回忆，思维仿佛再次回到了当年，那时的长空截也是个少年，骨子里雄才大略，充满热血、一心决定要做大事的少年。
    江云已经结束了今天的阅读，但许久过去了，长空截还处于那种回忆之中。
    许久后，长空截睁开了眼睛，喃喃道：“二百多年前，朕刚刚登上大位的时候，心态，思维，决心，也像你现在。那时，朕自己对自己许诺，要用二百年的时间，励精图治，彻底解决天魔境余留下来的几大毒瘤。”
    江云低着头问道：“现在呢？”
    长空截叹息了一声，眼神之中多少有些英雄迟暮的意味道：“现在二百多年过去，国家依旧风雨飘摇，毒瘤重生。那些臣子……都被朕惯坏了。许多事都没有做完，然而，朕却老了。”
    江云诚心的道：“殿下耗费了超过三百年的时间，建立了王权无上概念，兵不刃血的情况下，削弱了各族的族权，撤藩封地，建立行省概念，建立国家利益高于一切概念，撤销了各族私军，建立了属于国家的黑暗龙骑。这些只算一件事。但仅仅这一件事，臣以为，殿下足以称得上天魔境七千年以来的第一雄主。”
    江云到也不是拍马屁的夸张说法，而是真的这么认为。
    最近以来，江云在琪王妃府邸也读了许多书，了解了更多的天魔境的事。
    在以前，其实天魔境不是这样的。那时各族的族权几乎和王权相等。各族有各族的封地领地，有自己的私属军队，如同一些藩王小国家。只是说最大的一族是长空，其他各族依附长空一族周围。一但打战什么的，类似烽火召诸侯，各族派出军队聚集在长空麾下，统一让长空一族指挥，然后和仙道作战。
    但那个时候的效率实在太低，也不能说天魔各族私心重，但各自之间想法不同，不经常在一起，那种指挥效率、配合作战方面实在太差了。
    江云认为，那时的天魔境没有灭亡，能够抗住仙道，是因为天魔万言书还没有沉睡，整个天魔境还四季如春，土地肥沃。那种不小心掉了种子，都能野生出低品药材来的环境，就算权利没有整合，也能让各族过的很好，很富足。人一但富足了就戾气不重，相互摩擦也就不多。那时的天魔境臣民也最为鼎盛，有十亿之众。而昆仑山也连续几代出现了才华一般的掌门，没有大作为。
    这就是当时天魔境没有跨的缘故。
    但后来天魔万言书沉睡了，天魔境开始经年飞雪，气候严酷，各族的日子一天天变得难过，臣民一天天减少，而昆仑山的斗志一天天浓烈。所以临界点是三百三十七年前，那时的天魔境，可以说病入膏肓，风雨飘摇。
    而那个时候的长空截仅仅二十三岁。算是受命于危难之际，辅佐父亲开始了整合天魔境的步伐。对外不断制造乱子，拖慢昆仑山的野心进度。最终，还真让长空截腾挪出了近四十年的缓冲。初步把国家形成了铁板一块，组建了闻名天下的黑暗龙骑。
    若非如此，天魔万言书沉睡后，三百年前昆仑山大局进发，就是真正的亡国灭族之祸。
    所以江云真的认为，长空截的一生只做了一件事，但就这一件事，也足以让他称得上是雄才大略。在江云看来，其实长空截可以做的更好一些的，然而他却没做，其原因是他宽厚仁慈，不太愿意杀人。
    至少听过的传说中，江云很少见过这种雄才大略的类似开国的君主，却不杀“开国功臣”的。是的，长空截在位的二百多年中几乎没有杀过功臣。这难免会让国家的进展效率低下。这也是晚年时代的长空截总说“他们被朕惯坏了”的原因。
    不杀功臣，让长空截缚手缚脚难以施展，却也让他的魅力和威望到达了巅峰，历代之中，无可与之匹敌。戾气的减少，让大战之后的国家民众得以休养生息。且因唐河冰川大捷，给予了昆仑山近乎毁灭性打击，导致了绝世巨头简星威望扫地，遭人质疑的地步。那时的简星不忙于攻天魔境了，忙于扑灭后院的大火，回昆仑山稳定后方，压制不服者。最终压不住，于是主动退位，简星的关门弟子红衣，正式走上前台。
    但是红衣上台初期威望不够，仙道内部亦是问题重生，所以红衣需要尽最大努力稳固势力，稳固于昆仑派内部的绝对统治性权利，由此，算是让长空截成功突围了，给国家争取了三百年的喘息时间。
    可以说长空截的一生，唯一的污点就是“杀兄坑爹而证道”，这是他永远的心病。
    就这么的松涛阁内，江云和长空截都沉默了，各自都在回忆或者思考，暂时没人说话。
    许久长空截率先回神，对江云日有所思的样子很满意，因为长空截尽管是个武夫，却很喜欢愿意思考，愿意动脑子的年轻人。
    “小孩，想什么呢？”长空截笑道。
    江云回神道：“想殿下的过往。”
    长空截叹道：“是啊，朕也经常想，其实以往还可以做的更好一些的，然而……朕却总下不了手。”
    江云道：“殿下无需自责，换任何人，都不会比殿下做的更好了。世间之事，从来就没有完美一说。”
    长空截点点头：“小孩，和你聊天，听你读书，让朕很开心，所以朕要升你的官。”
    江云大为高兴，却是马上听长空截道：“朕升级你为‘松涛经阁侍郎’，继续陪朕读书。”
    “……”江云如同被人在头上倒了一盆洗脚水，寻思，这和没升有什么区别。
    然而也找不到人牢骚，长空截说完之后就凭空消失了。
    江云侧头往窗外看看，只见那个消失了很长时间的无痕，又阴森森的样子站在那边看着江云了。
    江云想了想道：“阴人，松涛经阁的书太多了，你能告诉我，我想看王朝历史征战一类的典籍，在哪个片区？”
    无痕嘿嘿阴笑道：“不知道，现在你是侍郎，你我各司其责，本座的责任是盯住你，像个幽灵一般的注意着你的一举一动。”
    江云真的对他很无语，有点泄气的道：“你不怕这么下去，有天我修为更高的时候，把你给宰了？”
    “那也好，那个时候，说明你真的成熟了，不用殿下为你操心了。”无痕大总管继续阴笑道。
    无痕就这德行，他仿佛永远只有一种表情挂在那个面白无须的脸上，就是一副阴森森的模样，然后，他还总在笑，还总是嗓音尖锐难听，对着这么个人，真的不是江云有偏见喜欢以貌取人，要是打得过，真想顺手打他一顿再说，可惜打不过他……
    回来后，琪王妃很高兴，因为听说今天江云升职了，才去了一天时间就升级，真是太有本事了。所以她如同贤妻一般，在阿布的指点下，专门做了一些平凡的菜给江云犒劳。
    阿布也很高兴，虽然她也不知道松涛经阁侍郎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