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家
白沐在河中府住了两天,随后辞别福伯,雇了一辆马车,踏上回家的道路。马蹄踏踏,车轮滚滚。路途虽然不长,可那忐忑的心情却让时间变得缓慢,使缓慢变成煎熬。脑海中父亲和母亲模样虽有些模糊,可却依稀记得父亲的严厉与母亲的慈祥。
白沐的父亲白文斌有三个儿子,在这三个儿子中,最喜欢的是小儿子白冕,最看重的是大儿子白昭。
对于三个儿子,白文斌都有安排。长子白昭继承自己的衣钵,等他百年之后,将会接任族长之位。振兴家族是长子必须肩负的责任。在这一点上,白沐的大哥一直都做得很好,白文斌很是满意。这些年来,族中产业多由白昭打理。其人稳重聪敏,不论大事小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白昭自己也明白,他将会是未来的白家之主,一言一行皆以大局为重。所以,父亲的意志便是他努力的方向。
而在家中,最得父亲的欢心是小儿子白冕。也许,正应了那句俗语,老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心尖子。平日里无论白冕如何,在白文斌眼中总不会错!对于这点,白沐感到有些吃味儿。不过,他这个三弟也确实争气,读书的天份极高!科举功名一路攀升,早早就中了秀才!因此,父亲对这个幼子更是疼爱有加。
反观白文斌对白沐的态度,既没有长子那般严苛,也没有幼子那般慈爱。他希望白沐能辅佐长子,兄弟相持,振兴家业。只是在这一点上,白沐让自己的父亲失望无比!他也曾想过辅佐兄长,立门守业。可后来却发现,以自己的才能留在家中,只能活在兄长的庇佑之下。这让自负的他感到难堪,以致无法接受。因此,他决定改变现状,参加科举。
年幼早慧的白沐,于孔孟之道颇有天赋,很快就考取了秀才功名。为了学业他住进书院,与身边的同窗一起专研苦读。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自己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书虽然在读,但字字句句却化作枷锁禁锢,愈发得不是滋味!书上的道理似乎是都对,并无不妥。可总让他觉得诸般法门皆明了,唯独不得一言行。直到他发现所谓的圣人之道,似乎只束缚了自己,却不曾束缚他人。入眼所及除了攻乎异端,便是道貌岸然。
那一刻,他的心凉了!原本坚定的信念,愈发的模糊不清。他迷茫了,害怕了!怕的!拿不起书本!怕的!看不下文字!怕的!瞧不见未来。他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披上‘仁义礼智信’的外衣化身乡愿。年幼的他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把心中所想说与人听,只能选择逃避,弃文从武。
这也正是,白文斌不喜白沐的根源。在他看来,自己这儿子做事情朝三暮四,没有定性。更是没有通知家里,便投身了军伍。这样的行为绝不可原谅!他觉得白沐让其丢尽了颜面!让自己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是一族之长,代表全族的威严,怎能容忍这般忤逆。所以,他选择了无视,就好像自己这儿子从来都不曾存在。
白沐经常往家里写信,但回信的永远是母亲。他也知道父亲对自己的埋怨,但却不知如何化解这心结。混乱的思绪,伴随着马车的吱呀,一路前行。
数日后,白沐伫立于白府门前,迈步走上台阶,撩起衣袖拍响了大门。
啪啪啪!啪啪啪!良久‘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条细缝。从细缝中伸出个脑袋,模样约有五十多岁,此人乃白府的门房。从小长在白家,是白家的家生子。因他在冬天出生,大家为此称他为大冬。
门房大冬看着眼前的青年,挠了挠头,出言问道:“这位小官人想要找谁?”
白沐听对方询问,心中瞬间涌起了苦涩,朝着门房道:“冬叔!是我!润泽啊!”
冬叔闻言,不由定睛一看,这才认出了白沐,连忙拉开大门,激动道:“原来是二少爷!快进来!快进来...”说着,躬身侧手将白沐让了进来,并朝着院内大声喊道:“二少爷回来了!”
府内仆役听到呼喊,迅速向内院禀告。
白沐跟随仆役前往內厅,周围的一切即是熟悉又是陌生。府中的环境未有变化,但物事的摆置却变了很多。这么多年自己不在家中,府内仆役都觉得陌生。因此,便把自己当成了客人,在头前引路。
一路前行,白沐来到正厅。抬眼看去,只见一对锦衣华服的中年夫妇正端坐于上首。那中年男子虽样貌儒雅,却满脸寒霜。反倒是身边妇人美貌端庄,满目慈祥。这厅中二人,正是他许久未见的双亲。父亲与母亲的样子变化不大,只是额角多了丝丝白发。这点点银霜入眼,让他的心中涌起难言的酸涩。
白沐快走几步,来至近前,一撩衣袍,俯身拜倒,声音微颤道:“不孝儿...拜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白文斌见状,却是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白沐无人回应,只得伏于地上,不敢妄动。
白沐的母亲云氏见丈夫脸色阴沉,一言不发。遂扭头看向跪倒的儿子,那一身仆仆的风尘,顿时令她心疼不已,忙开口道:“沐儿!快快起来,坐下说话。”说着,便要起身上前拉他。
白沐闻声,恭敬地回道:“谢过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说话间,便想借势起身。
白文斌见白沐作势欲起,顿时怒气大盛,沉声喝道:“哼!谁让你起来的!跪下!”一声怒喝,让本欲站起的白沐,又再次跪了下来。
白文斌一拍桌子,指着白沐怒声喝道:“你这孽子!让你打理家业,你跑去读书!书没读成,又跑去从军!今次还惹下杀身之祸。你可知道,为了弭平祸端,家里花了多少银钱!你若不是姓白,我会管你死活。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进退!你想气死我嘛!”
听了父亲的训斥,白沐心中异常难过,虽有万般解释,却无一言出口,只能跪伏在地,不敢出声。
白文斌看着跪在面前的白沐,一时怒火上涌,大声训斥起来。越说越怒,越怒越说,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云氏见状无奈,知道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连忙站起身来,拉住白文斌安抚道:“老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沐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
白文斌不等妻子说完,打断道:“他回来作甚?是怕气我不死?”
云氏对丈夫柔声劝慰道:“他虽有过失,可毕竟还是咱们的儿子。父子俩哪有隔夜的仇!况且,这发脾气也解决不了问题!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商量!”
白文斌看了看妻子,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哎!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已经除了族谱,不再受家族的庇佑!你安排一下他应得的家业,打发他去吧。”说完便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
云氏见丈夫离开,连忙上前扶起白沐,满是关切地问道:“沐儿!莫怪你父亲!他的性子你也知道,向来嘴硬心软。况且,他是族长顾忌太多,不得不谨言慎行。”
白沐站起身来,躬身回道:“儿子从不曾怪过父亲!是我自己不争气,一事无成!惹下这般大祸,还让家里破费!父亲生气自理所当然!”
云氏拍了拍白沐的肩膀,欣慰道:“沐儿长大了,能体谅你父亲就好。”说着拉起白沐的手,引向后堂,边走边道:“前几日收到书信,我便吩咐下人收拾了房间。你先安顿下来!至于其它的事情,不要着急!我为你会安排。”说话间,两人来到一间卧房。房内收拾得非常干净,崭新的被褥,淡淡的熏香,显得十分的幽静。
云氏朝白沐道:“你先住下!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去做!”
白沐点了点头,略一沉吟,开口问道:“这次回来,怎么不曾见到大哥与小弟?”
云氏见状,借势道:“你回来得不巧!你大哥不在家中,本月月初去了江宁查账,短时间内赶不回来。你小弟中了举人,为了应付明年的会试,去了京城求学。”
白沐听罢,点点道:“原来如此!小弟才思聪敏,竟中了举人。真是令人欢喜!”
云氏对自己的幺子,也是甚为满意,点点道:“是啊!三哥儿自幼便聪慧过人,学什么都事半功倍...”话说到一半,猛然察觉白沐有些失落,连忙改口安慰道:“你才二十出头尚不算晚,如若有心可以继续读书!许多人孙子都会跑了,还在考取功名。我儿聪慧又是秀才,功名科举并非难事。”
白沐摇了摇头,叹息道:“哎!还是算了!儿子的心境念不了书,也无意功名,还是安安心心做个小商贾吧!母亲...”说到这里,不由想起聂千川的嘱咐。可话到嘴边,却又感到难以启齿。
云氏见白沐似有话说,却欲言又止,不由问道:“怎么?沐儿有何事不能跟为娘直说?”
白沐稍作沉吟,赧然道:“这自立门户...儿子想要大埕一带的产业!不知可否?”
云氏闻言,觉得白沐此举是在躲避他的父亲,立时问道:“哦?这是为何?那里离家可是不近!”
白沐想了想,解释道:“大埕近水,往来漕运多有便利,适宜经营,乃上佳的经商之地。”
云氏不知儿子这话是否坦诚,遂思索了片刻,点点头道:“嗯!我儿聪慧!既有打算,为娘也不阻拦。不过大埕那边,白家的产业不多,只怕亏待了沐儿!”说完,悄悄打量起自己的儿子。数年不见,心思更重以往。
白沐一听,苦笑这回道:“母亲!儿子不曾为家中做过什么。若取太多家业,心中实在难安。况且,儿子也希望能凭自己的双手闯出一片天地。”
云氏看着儿子有些心痛,柔声道:“既然如此,且等上几日,为娘会尽快为你安排。”
白沐朝向云氏行了一礼,恭敬道:“劳烦母亲!”
云氏见状,有些嗔怪道:“与为娘还这般外道。好了!我先让人给你烧水沐浴,准备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