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听书
2015年年底,云南景洪市,运天德茶馆内,一位老先生正坐在端坐在舞台的桌子后面眉飞色舞地说书。
在这个边境小城,南来北往做生意的人络绎不绝,从年头排到年尾,再加上西双版纳的魅力,游客如织,所以这种消遣的节目,不管是南方的还是北方的,从来不缺捧场的。拿我自己来说,我叫张一毛,出生于北方,但是大学毕业后就来到了这座小城打拼。久而久之,成了台上这位说书先生的忠实拥趸。
平心而论,这位人称“老财”的说书先生,年纪大,模样丑,吐字不清,语速又慢,实在没办法跟那些成名大家相比。但在这么一个小城市,能有这种水平的说书人已经很不错了。闲来无聊的时候,我便会坐在茶馆,一盘瓜子一壶茶,往往一坐便是一下午,称得上是老财的忠实拥趸了。
舞台上,老财先是端起紫砂小茶壶饮场,而后一抹嘴,拿起醒子啪的一声砸下,这就开始了:“今天,咱们要说的这个故事啊,是有时间有地点有人名,各位不信的话尽管去打听。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那是1970年的8月13号……”
老财说书就这一点好,不随大溜儿,从没见他说过隋唐什么的,都是说一些逸闻趣事,这点很讨听众喜欢。而咱们的故事,就从这段书说起了。
1970年8月13日,暴雨下了整整一夜,豆大的雨点儿不停地击打着农村土坯房的纸窗。不一会儿,窗户纸被润湿了,破裂开来,霎时间,雨水无情地飞进了房子里。突然,半空之中亮起了一道紫色的闪电,紧接着,一阵隆隆的雷声从天际边滚滚而来,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熟睡的农妇被惊醒了,她赶紧去推身边鼾声四起的男人:“娃他爹,娃他爹,你快醒醒,快醒醒呀!”
男人终于被推醒了,惺忪的睡眼勉强睁开,不满地瞅着自己媳妇儿,吼道:“这大半夜不睡觉,你闹啥啊?”
农妇说道:“他爹呀,窗户纸破了,这雨水都潲进来了,你赶紧去外面把防雨布拉上呗!”
男人嘴里骂骂咧咧:“你他娘的,拉防雨布这屁大点儿的事都干不了,老子三升小米把你买过来是干啥吃的?这点儿小事叫虎子去办就行了。”说罢,扯着嗓子就喊:“虎子,虎子!”
“他爹,你这是干啥,孩子都睡了!”
“睡啥睡呀,老子睡不了,谁都甭想睡!今儿呀,还非得让这小兔崽子去不可!,虎子,虎子……”
男人连喊了好几声都不见有人应,一下子急了。光着膀子,下了炕,趿拉着鞋出了房间,一脚就把正对面的房门踢开了:“你他娘的兔崽子,老子喊你那么多声……”一下子,男人哑然了,后半句话愣是说不出来了。
此时,又是一道闪电劈过。映射着男人那张脸,这张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惊恐,因为,这房间里竟然没有人!
农妇也穿好了外套过来了,一看床上的铺盖乱糟糟的,自己那个叫虎子的儿子竟不知所踪。一下子就急了,瘫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我那苦命的娃呀!”扭头开始对男人说:“你别愣着啦,赶紧出去找找吧!这大半夜的,下这么大雨,外面世道又那么乱,虎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啦!”
男人不为所动,倒不是他心狠。他们老徐家就这么一个香火了,在那个年代,传宗接代的意识还很重。他只是吓傻了,他不明白这大晚上的,儿子怎么就不见了。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赶紧冲出儿子的房间,也不打伞就直接奔向院门。老远一看,这院门半开着,在狂风的怒吼下正来回来扇动着。
男人一下子火了:“小兔崽子,敢情是你半夜溜出去的啊,你等着,你回来我非得打断你的狗腿!”
离徐家庄三十里外的荒地上,此时,遍地的蒿草已经有一人来高了。在狂风骤雨的击打下,东摇西摆。十几个人或打着手电筒,或举着煤油灯,或提着马灯围拢在了一起。这些人全都穿着军绿色的雨衣,手里拿着铁锹或者锄头。为首的一人五十多岁,国字脸,络腮胡,显得急不可耐,不停地问身边的人几点了,又不时向村口的方向张望。
不多时,村口方向跑过来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的年纪,脸色煞白,穿着一件单薄的绿军装,时不时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边跑边大声喊:“七叔,七叔,我来啦!”跑了没两步,又摔了一跤,登时身上沾满了泥泞。
为首的七叔嘬了一下牙根儿:“啧,真他娘的棒槌!”年轻人跑到跟前,七叔问道:“我说虎子,你咋回事,不说好的两点吗?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不如等天亮再来好了!”
这年轻人正是虎子,他又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说:“七叔,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爹那驴脾气,我们家穷得叮当响,我怎么知道啥时候是两点啊?这不,趁着我爹妈睡熟了我猜偷偷溜出来的。”
七叔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我才懒得听你们家那点儿破事。我告诉你,七叔这次可是关照你,给你个发财的机会。行啦,赶紧干活儿吧!”说完,瞅了瞅虎子两手空空,立马又不满意了:“嘿,我说你猪脑子啊,不跟你说了带家伙事吗,你的家伙呢?”
虎子“嘿嘿”一笑:“七叔,我家什么家底,您是知道的。我家又没地,哪有什么家伙事啊。”
七叔瞪了他一眼,伸手把自己的铁锹递给他:“得了,你用我的吧。我来指挥,你们几个都过来,我跟你们念叨念叨。”十几个人全都围拢过来。
七叔说道:“这一次,是你们几个小王八蛋发财的大好机会,今天下这么大雨,我估计底下都成泥浆子了。咱们这样,先上锄头刨,拿铁锹的几个人再把这土收拾到一边去。大家注意啊,下手的时候既要快,又要轻,千万不能下狠手,听见没!”
一个个子很矮的人嘴里嘟囔了一句:“这不是刨坟掘墓的缺德勾当吗?”
七叔一听就火了,一脚把这小踹倒在地上:“你他娘的懂个屁!这坟里躺着的是前清的大官,咱们挖他的墓,就是打……打……哦对,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你小子再他妈胡说,老子我大耳瓜子抽你,明天就把你扭送到大队去,你信不信?”
那个矮个子不敢言语了,站起来杵着铁锹。
虎子一见七叔动怒了,谁都不敢说话,打了个圆场说:“对对对对,那个,大家都听七叔的。蛤蟆,听七叔的,哈。再说了,七叔带咱们发财。你小子有钱了,就能娶二丫了,啊。”
矮个子的年轻人本名叫徐大志,喜欢村东头的王二丫。王二丫是个很标致的姑娘,同村的年轻人都拿他开涮,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间长了,这蛤蟆的外号就叫开了。果然,蛤蟆一听能让他娶二丫,当即乐得跟朵花似的:“嘿嘿,那感情好。七叔,你踹俺踹得对,要是您老觉得不解气,您再踹我一脚!”
此话一出,大家全都乐了。
七叔也是哭笑不得:“德性!行啦,都别愣着啦,照我刚才的话,啊,留点儿神。”
一群大小伙子当即干了起来,但因为暴雨的缘故,挖开的土都成了泥浆,挖掘工作进展得十分缓慢。七叔一边瞧着大路把风,一边又不时回过头来盯着这边。
眼看天都要蒙蒙亮了,雨势小了许多。七叔焦急地问:“嘎子,嘎子?”一个高大的年轻人站出来:“叔,您说……”
“现在几点啦?”
“已经四点了。”
“快完了吗?”
“马上,叔,您放心,您老这叫指挥有方,咱们……”嘎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大家一阵欢呼:“挖开啦,挖开啦!”
七叔一听,急忙把嘎子推到了一边,颤颤巍巍地挤开人群。只见墓穴里面安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因为年代久远,已经看不出它原本应有的朱红色油漆了。七叔强压内心的激动:“快……快……快……下去……几个人……把……把它给我弄上来!”
十几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动。但他们毕竟年轻,这么多年,死人下葬的事情见过不少,可从来没见过给私人起棺呢。大家谁都没说话,但彼此心中都明白,谁都怕那个东西突然蹦出来。
见左右没人动,七叔声嘶力竭地吼:“快点儿啊,都他妈愣着干啥?这天都快凉了。虎子!”
虎子打了个激灵:“啊?”
“你最大,来,你做个表率,下去!”
虎子盯着这黑黝黝的墓穴和那具被黑色的雨水浸泡的棺材,心里突突了一下,但是七叔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喝了句:“蛤蟆!你下去。”
蛤蟆向来胆小,一听这话,腿都打颤。
虎子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快点儿呀,你下去,我那份儿就分一半儿给你,你也能早点儿娶到二丫,俩人过好日子去!”
蛤蟆一听这个,二话不说,扔了铁锹,“扑通”就跳入了墓穴。虎子紧接着说:“看见没,蛤蟆都下去了,咱们爷们儿还有什么可怕的?都下去!”
这招果然好使,年轻人都争强好胜,谁都不想丢了面子。一群人扑通扑通全跳了下去。不一会儿,齐心协力,将棺材抬了上来。七叔走上前去,从腰里掏出来了一把锤子和一个凿子,亲自把棺材上的六颗楔子都起开了。
待大家掀开棺材盖子的时候,一股霉臭味瞬间冲了出来。蛤蟆忍不住,扶着棺材吐了起来。嘎子等人捏住鼻子:“这啥味儿啊?”就连虎子也不禁轻轻皱眉。
唯有七叔,趴在棺材边上提着手电筒照射里面的情况。只见尸身早已化成了一具白骨,身上还穿着清朝七品的官服,手里捧着一柄玉如意。七叔从尸身手里夺下玉如意,那柄玉如意晶莹剔透,色泽光润,更为难得可贵的是上面还有一颗价值不菲的红宝石。七叔捧在手里细细观赏,啧啧称奇:“啧啧啧啧,好宝贝啊,这东西,能买下咱们村了吧?”
一个叫崩豆的人有些失望:“唉呀妈呀,俺还以为这里有钱呢,啥都没有,白忙活了。”
虎子冷笑一声:“你懂啥?”
七叔点头道:“还是虎子有见识,来,虎子,你先替七叔收着。我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别的。”说罢,将手里的玉如意递给了虎子。虎子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他见七叔撅着屁股在棺材里摸索,当即将玉如意交在左手,右手捡起了刚才七叔放在地上的锤子,照着七叔的后脑勺狠狠一锤子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