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会在何处见到你?
一片幽密的树林里,一前一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前行着。
前面的大人两袖清风,一身轻松,后面的小孩背着一个快要齐身的书箱,却也没有落下一步。
有时,他们拨开巨大的蕉叶,发出一片哗啦之声。
有时,他们跳过穿林的小溪,跳过一片律律之声。
有时,他们敲敲坚硬却挡住必经之路的树枝,前面的大人招招手,后面的那人就上前几步,将其一掌轰开,又是一片轰隆之声。
后再前行。
小鸟的啼鸣和展翅声不停在他周围响起,姜心正摇晃着小帽,感觉这样很美。
....
过了很久很久,或许也没那么久,但两个时辰总是跑不掉的。望山跑死马,溅落在地上的阳光太多,穿行的碎叶太多,太多的琐碎事物占据了小孩的一些心神,使他感觉到一股悠久。
但一点也说不上沉闷,姜心正很喜欢和先生一起行路的时光,自己九岁了,和先生也已经走过了三年的春秋。
从小看到大,这是先生经常跟自己说的一句话。
我等皆是世间火,这是先生偶尔跟自己提起的一句话。
梦里的花已经凋零,这是先生唯一一次自语时说出的话。
还有很多话,姜心正一时想不起。
哦,对了,还有自己这名字的由来,姜字是先生赐的,心正则来自先生所说的“心神正者对花可憨笑”
...
姜心正看了一眼高高的山峰。拨弄了一下有些歪斜的书箱,开始向上攀爬。
他将自己的双手双脚有频率的深深插入硬软参半的泥土中,或者岩石,一步一步向上挪动。他听见行云,听见落叶,听见飞鹰,一直到了悬崖顶处,他的先生向他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上悬崖。
这种场景在修行界中并不常见,唯一有些特殊的就是,没有兽类来惹他们,他们一直行的是直线。
目的很明确。
“心正,你听见了什么?”前面那人突然开口,音若风雷孕育。
姜心正扬起头,闭上眼睛,他的耳朵在微微抖动。
万物的声音在他耳中清晰响起。
“这里的妖兽很惧怕您。”
姜心正睁开眼,看见先生没有答话和转身,再次闭目聆听。
“这里的山很结实?”
...
“没有修行者战斗的痕迹,树木花草们很开心。”
姜心正发自内心的笑笑,轻声道:“这里的大道很祥和。”
没有一丝被扰乱的痕迹。
先生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听地下百丈处。”
姜心正深度凝神,他的耳朵抖动如小扇,于是万物的声音越发清晰。
他把听声的方向转移到地下,于是可以听见土石自己微不可查的移动,听见土兽穿石裂土的轰隆,听见蚯蚓忙碌中的静止。
他听见...
“剑鸣!”
姜心正突然睁开眼。
“先生,地下有剑!?”
这话尾音有些摇摆,充分透露出了他的不确定。
然后,他沉默了,与先生在一起这三年,他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见不到的。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先生行事向来风雨无阻,行进的绝对笔直能让人无语。就是这样的人,让他也从来没有一件事没完成就中途易辙的经历,但此刻他们离般若寺只有几百里了,为何会突然调转方向走向这边?
姜心正小小的脸庞上露出十二分认真,他在思考。
走到此处还停了下来,莫非是因为他听到的东西?
先生点点头,对他的发现表示肯定。
他姜淳风一生佩服的人很少,对那万年的飞升者也是不过尔尔。
但般若前任主持钱乐,则是他另一位相当敬重的人。
只是此番乘兴而来,却没想到会败兴而归了。
姜淳风摸了摸姜心正的头,道:“你知道我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姜心正被先生摸得爽到耸肩,他将眼睛睁开一丝,老实道:“心正不知。”
姜淳风转身走去,示意他跟着自己。
姜淳风岔开话题,道:“像我这种人,即便身在传奇,也是个把传奇平均战力拉低的人。论心术,我比不得般若主持,论养望,我比不得龙门之主,论道法,我比不得道场主人,而论战力,更是每位传奇都能把我轻易揉捏,只是天之道,凹凸不平,他们却也都奈何不得我..”
姜心正憋红了小脸,大声道:“先生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那一次...”
姜淳风摆摆手打断他,继续道:“我还记得六百年前龙门那位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你既然比我们看的都远,那就尽力站高些,峰本来就高,其上的人再站成峰岳,那不就更高?”
“我一想,他说的有道理啊。所以,我干脆就把圣地交给师兄全权打理,而自己则拖着一席残身,奔波于世,本来只是个博上皇,却好像比谁都忙。”
姜淳风无声的笑笑,整个人的气机却越发深沉,他认真轻声道:“我最擅长的是望气,而气,天下皆有,气运两字自古以来都是相连,那就肯定有一定关系,实际上,气伴运生,运烘气来,每位传奇的望气手段都不同,但属我为尊。九年前,我察觉到几股不同的大气生出,有一股在蓬莱,不能去碰,有一股在康雅,也没去。而你啊,却被我忙忙慌慌赶到后在几只虎狼口中救下,呵,所以叫有大气运呢?”
姜心正一愣,先生说话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番经历,他听见了一股宠溺。
姜心正耳朵动了动,他更听到了一种离别。
“好吧,现在算我也做了一些大事,不然通过镜子得到的东西,不能浪费啊......但人啊,总归是有私心的,就算我离开圣地多年了,一旦知道出了姜清云这样一个直系的超级天才后生,也免不了心里热络起来,想为他保驾护航一次。”
“心正,你要始终记住你姓姜,姜清云也姓姜,日后他若有难,你亦要为他命符。”
姜心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遍体,声音已带有哭腔,他颤声道“心正九死亦不悔,但心正只求能再多陪先生几年!”
姜淳风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再道:“不过若与你主人有冲,还是以他为主吧。”
姜淳风指向远方山峰,不知那是何处。
在姜淳风的眼中,那里有一股滔天大气,五彩绚烂,正在或快或慢的前进或移动,但在他眼里,归根结底是极慢的。
“从六岁时出现在你身边,现在想想或许该提前些。”
他手一抖,出现了一把剑。
那把剑很简单,就像一个简单的圆。
但简单到了极致,就像一个圆圆到了极致,那便不简单。
这把剑,是剑中的极致。
姜淳风缓缓抚过黑色的剑脊,剑气缭绕,常人不可触。
他在剑上轻轻一点,再放在姜心正跪拜处前。
“去找那个有相似剑的人,看能不能杀掉他,如果杀不掉,就认他为主吧。”
风声拂来,将他的胡须带动,姜淳风呵呵一笑,道:“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飃兮若无止。”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大道泛兮,但吾可左右!”
长歌在空,豪情在胸。
“会在何处见到你?”
“莫非前尘已注定!”
那声音如此狂傲,简直丝毫不符这个温润雅士的性格,显得有些陌生,但哪怕就是这般陌生的声音,也逐渐远去他身边。
“我把你拾来,当作工具培养至今,你恨我否?”
声音淡去,直至消失,如云散去。
姜心正长跪不起,泪如雨下。
“多谢圣主......三年管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