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章
底下的人摇摇头,丧然回道,"攻入暗道的人,走在前面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人,约有两三百人。"
陈忠眉头凝结,皱得更紧。满脑子都是疑惑,暗道口为什么会被人发现?南隋援兵从何而来?他们又想在投降之前作甚幺蛾子?
但不管如何,对于他们北漠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
他挥挥手,一声令下,"召集所有士兵守在惠王府外,他们,来一个,就给我杀一个。"
要调动兵力,底下的人试探问道,"可否先问过皇上?"
陈忠摆摆手,沉声怒斥,"区区小事,何需过问。"
手下被训了顿,顿时焉了下去。按照他的指令,燕京城中的士兵齐齐往惠王府涌去。
而城门处,空空然只有几十人。
暗道之中,两波人正僵持不下,对峙在暗道中间,怒目相对。
领头北漠士兵气得一口一个粗气,指着对面的南隋士兵大声骂道,"有本事就出来打一场,躲在别人身后算得什么本事!"
原来,两三百守在暗道口的北漠士兵都成了南隋士兵的盾牌,被铁链拷住手脚挡在了前面。
南隋士兵不以为耻,反倒是觉得他们好笑,"现下你与我们说起了本事?那他们无能被俘也是他们没本事,便只能任由我们为所欲为!"
对于入侵者,刻骨的恨意,在他们的眼中浮现。
两方你来我去,却谁也不敢枉自动手。
而陈忠在惠王府中,只觉得暗道中的人好笑。
他们在暗道外,暗道口也就一臂宽,但凡他们出来,还不是见一个杀一个?
这分明是一时呈神气做出的送死行径,陈忠鄙夷不已。
这种鄙夷在天际涌出火光时,化作难堪。
他抬眼望去,那个方向,正是城门处。
只是一瞬间,他便想通事情始末,显而易见的调虎离山之计,偏偏他还中了招。
华月朗朗,夜却深沉。
只待他离开不久,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轰隆的巨响。
陈忠呆滞,不敢回头看。
他抹了把眼,马鞭在半空中发出凌厉的响声。战马嘶鸣,抬起马蹄惨烈疾驰,转眼间,已经领着一队士兵赶至城门处。
而城门,早已再次成为南隋的领地。
他们于城门之上,举起弓箭火把,架起巨石,张扬地笑着。
空中纷纷扬扬下起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秋雨带来的寒意彻骨。
陈忠抬头看去,细雨入了眼睛,他双眼一涩,骤红。
眼前,是南隋人得意地面孔,耳边,是四周百姓的欣然欢呼声,身后,是他几百愤然的士兵……
城上的人大声喊道,"你北漠贼人,是缴械投降滚出我南隋,还是要不自量力企图反抗?"
投降?陈忠讽刺一笑。
他从来就不知世间还有投降二字,头可断,血可流,唯独他尊严不容人侮辱!
而他身后几百匆匆而来的士兵,已是如此,就算奋力一搏,也不会缴械偷的生存!
他们一声大吼,不要命的向前冲去,正正此时,突然有人出声阻止。
"陈忠,管好你的人。"
如平地一声雷,陈忠呆滞地回头,看清来人,心头的重担放下。
来人不是谁,正是北漠至高无上的皇,南宫冥。
陈忠退下,跪地请罪。南宫冥轻轻瞥了他一眼,一袭战袍寒光乍现。
他挥手让人离开,轻身跃下马,瞬时,城墙上千万弓箭齐齐对准他。
他视若无睹,大踏步往前走去,身后的士兵提心吊胆,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终于,在他愈发接近城门之时,从城门涌进众多士兵,堵在他的面前。
他手持长剑,神色淡然,直到看见从人群中走出的女子,才穆然有了裂缝。
夜深沉,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脸,是否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怔忡间,突然一小将骑马在他面前停下,随之长剑抵在他的眼前。
南宫冥微眯眼,不屑一顾。
他转身看向楚月,在漫天的黑中,她一身的绯色格外显眼。
他淡淡扫了她几眼,狭长的眉眼不怒自威,"瘦了?"
楚月身形一顿,抿唇不语。
他移开视线,抬眼扫过团团包围的士兵,突然勾唇不屑。
"你们的本事就这么点?"
他话却是对楚月身边的人所说,霸气傲然,睥睨一切。
凤苍淡淡开口,"大话多说无益,你若能安然走出燕京城,再来说话。"
南宫冥退后一步,拔出长剑,凌然扬起。忽纵身上马,向着凤苍疾驰而去。
短短几丈距离,战马疾驰,势如破竹,以眨眼间两人已刀剑相对,碰撞出刺目的强光。
寒风呼啸而过,满城鸦雀。
忽而,听见一声刀剑相撞的叮声,脆而利。
狂风骤起,铁黑盔甲与银白战袍两道身影,在夜空下交织成影,招招欲置人于死地。
过了许久,身着银白战袍的的凤苍不敌,他捂住旧伤复发的肩膀,狠狠从马上摔下。
霎时间,成千上万的士兵举起弓箭,对准马上的南宫冥。寒冷的光映在人脸上,迷了人眼,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
凤苍摔倒在地,肩上的血汩汩流动的,仿若廉价的液体。
他唇色发白,却欢然一笑,他举手示意城墙上的士兵,士兵们收起弓箭,静观其变。
两人间,隔得极其近,凤苍捂着伤口坐起身来,似喃喃自语。
"你胜了我如何?你赢不了我身后的几万士兵。你娶了她又如何?你阻止不了她与我共度一夜。"
他嗤嗤一笑,马上的人双目欲裂,紧抿薄唇,听见后面一句话,突地一剑刺中他的左肩。
鲜血四溅,惊呼声四起。
楚月顾不得他的嘱咐,几步上前,蹲下身扶住凤苍。
"何不下令直接杀了他。"楚月捂住他的伤口,冷硬说道。
她目光下垂,从始至终也未看他一眼。
凤苍摇摇头,眼见山水朦胧,城门虚无,他知道,命将不久。
他半靠在她的怀中,伤口不至于致命,但周身都泛起浓浓的无力。
"杀不得。"他轻叹一声,又说道,"楚月,你知道吗,木格中那些画,都是我亲手所画。"
楚月抿唇点头,轻轻回道,"知道。"
他的画笔,一如既往地急躁凌厉,仿若心下有千万烈火燃烧,他压抑着,又外露着。
嗅着她颈间的香,凤苍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狂躁,他蹭了蹭,无视头顶要将人刺伤的暴怒。
楚月心下有种隐隐的的预感,她任由他的动作,又听他讲起画的来历。
"我从有一日起,脑中突然有了两世的记忆。可记忆太多,很多东西我都记不清了,渐渐模糊,你却愈发清晰起来。"
他眼里朦胧的光,往日的场景,真真如流年逝水,一一淌过。
空气中没来由涌上一股悲伤,楚月沉默,也唯有沉默。
他继续说道,"所以凭着印象,当我画下完整的你时,我便知道,这一世,我败了给你。"
他没有说的是,他曾有过疯狂的想法,不是放开手让她过自己的生活,而是把她困在自己身边,她想要的一切,他来给。
但现如今却是不行了,燕京城,他终究是守不住了。
他垂下眼,眸色深沉,似乎在酝酿什么。耳尖微动,周边的杂声消失,只余下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与嘶喊声,他蓦地抬眼,神色清明。
"南宫冥,若我投降,能否放我南隋士兵与百姓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眼看南隋的胜利就在眼前,为何要降?
顾将军抑制不住脾气,冲动上前劝道,"皇上,江山社稷不是儿戏,岂能说降就降!"
可凤苍心意已决,竟然无视置之,再次与南宫冥说道,"我可以主动降,只要求你放过他们。"
南宫冥眯着眼,眸色比夜还深沉,缓了缓刚欲点头,突然顾将军噗通一声跪倒在凤苍面前,脸色铁青。
"皇上,城中一万士兵不降,城外两万士兵也不肯降,为了在惠王府死去的几百士兵,我们也不能降!"
凤苍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呵斥,"退下。"
顾将军不肯,他望了眼楚月,索性豁了出去,"就算为了云夫人,您也不能降!"
不待众人反应是为何,只听他继续说道,"您与云夫人在殿中既然有了夫妻之实,若你降了,独独留下云夫人让她如何自处?"
楚月脑子一懵,下意识呆滞地看向南宫冥,正对上一双深红的眼。
她心下一颤,嗫嚅着唇,慌忙解释,"没有,我和他什么也没有……"
顾将军突然打断他的话,强硬地质问道,"云夫人,难道你与皇上昨夜共处一室有假?"
楚月摇摇头,她将视线转移到凤苍身上,希望他能开口解释。
可他沉默,沉默着相当于默认。楚月心尖拔凉,冷到了骨子中。
此时,似乎除了她自己,谁都认为她与凤苍真的有染,她还无从解释。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被骗进殿中,被下了昏睡的药。她醒来虽然觉得奇怪,但因为什么事也没发生便未多加计较,可谁曾想这是计中计呢?
思绪万千,乱成一团麻,她整理不清,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没有,没有……"
而他,眉眼狰狞,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朝着天上放了一响炮,城门外突然涌进多如麻的士兵。
而军旗上,赫然是北漠东齐四字。
城门乍泄,裂开一道巨口,涌进几万援兵,黑压压一片堵得人透不过气来。
楚月抬眼望去,只见火把高举,人头攒动,战马狂躁。
他们像是疯了一般,又有条不紊地涌进城中,不大一会儿就将南隋士兵团团包围。
楚月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看向南宫冥,不复刚才的慌张,眸色寒冷。
她望着他身后的浩浩荡荡,那股势如破竹的气势,使得她蓦地冷静下来。
“你愿怎么想就这么想吧。”她冷冷开腔,周身都充斥一种排斥厌恶。
南宫冥知道她在介怀什么,但仗,不得不打。
他听她如是说,心下却放心了不少,或者他一直都相信她,只是听人出不顺的言语,心底抑制不住怒气。
他刚刚才放下心,不料她突然冷笑一声,话锋骤转,“毕竟木已成舟,你又能如何?”
瞬时,天地万物皆坠入地狱。
他死死盯着她,却见她神色不像撒谎,一双澄澈的眼弥漫恨意。
胸口某处地方裂了一条缝,在分秒间愈加撕裂开。空虚的感觉,仿若浮在海浪间,无所依存。
眼中的光渐渐黯淡,最终如一片死灰。
他手指颤动,闪过一丝犹豫,正此时,夜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号角,像是哀鸣声,响彻整个王朝。
火光愈发刺眼,他收回手,冷眼看她,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只要她改口,只要她说没有,他就信。
楚月冷冷一笑,漫天的血色已经弥漫开,她眼角泪光闪动,恨意更浓,“木已成舟,再说千万遍,也是这一句。”
呵,他猛地伏下身,擒住她的手臂。
“楚月,你怎么对得起我?”
他阴戾的眼狠狠擢住她,楚月却是嗤笑,她轻声嘲讽,“对得起?南宫冥,就算我对不起的人有千万,那千万之中,也不可能有你。”
他的利用,他的欺骗,他的入侵,哪是她现在做的所能比的?
她用力拨开他的手,迅速捡起掉落身旁的剑,起身,神色冰冷。
双目对视,她举起剑,剑柄在手,剑尖朝他。
随着那声号角,无力返回,厮杀已起。
四周刀剑碰撞声,痛苦的嘶鸣声,都渐渐淡化。她手臂转动,神情冷漠,手下无情地刺向他,南宫冥微微侧身躲过,张口预言,不待他说话,下一剑又猛地刺来。
她步步紧逼,剑如寒冰,南宫冥不断后退,两人逐渐进入战场中心。
身后的顾将军一看,将凤苍交给属下也杀入战场。
而这边,刀剑无眼,南宫冥一边躲避她的剑,一边护着不让她受伤。
他刚跃身躲过向他刺来的一剑,落在她的身后,伸出长臂困住她的双手,厉声道,“你若真想死,我不拦你。”
手臂中的人身子灵巧下滑,瞬间逃脱的束缚。
“呵。”她一边举起剑,一边奋力朝他刺去,“废话真多!”
两道身影又交缠在一起,银白的战袍和女子的身影在一片厮杀中格外明显。
在无人注意时,一个身着北漠盔甲的士兵低下头缓缓向他们走去。
他低下的脸上,一双眼阴沉,走到南宫冥与楚月身边才堪堪停下。
他抬眼扫过周围的人,目光停在另一圆脸北漠士兵身上,朝他使了一个狠辣的颜色。
圆脸士兵面露犹豫,想了想,微微点头。
他剑一横,抹掉对面人的脖子,两步走近楚月身后,举起剑来。
还不待剑落,就被从对面而来的剑打落。
“滚!”南宫冥皱紧眉,上前一脚将他踢开。
而像是一呼百应,一个士兵倒下,千千万万个士兵又起来。
他们像是发了狂一般,一窝蜂地攻击楚月,招招欲治她于死地。南宫冥护着她不断后退,眼见越来越多士兵涌上,他怒斥一声,震天动地,北漠士兵脚步缓滞,彼此相视互看。
他们在对方眼中看见同样的信念,却摄于南宫冥的威力,不敢动作。
而士兵之中,简让格外得显眼。
他走上前,双目早已杀得赤红。
“皇上,妖女不死,江山终有一日不得安宁!”他高大的身子跪下,拱手请求。
南宫冥将楚月护在怀中,语气不容人置疑,“若是一个女人就能晃动朕的江山,只能说朕治国无方,昏庸无能。”
简让望向南宫冥怀中的女人,眼里喷射出慎人的恨意,“不杀她,我们死在惠王府的几千兄弟,在地下如何安心!”
几千性命,楚月不曾想,眨眼间就是横尸遍野。
她垂下眼,于死,无所好畏惧。
只是无边的愧疚充斥着她,愧疚得哆嗦着不能言语,她双手微颤,下一瞬已经被身后的人举起,扔出包围中。
她双眼紧闭,再睁开,已经落入凤苍怀中。
他扶着她站定,残余的几千南隋士兵,将他们紧紧护在里面,与对面冲来的一群疯子紧张对峙。
他们不断后退,简让率领着北漠士兵逼近。简让望着被护在中央的人,恨得牙痒,若不是她出的主意,他们何需损失那么的兄弟。
纵使他说,“你若敢伤她一根汗毛,朕就灭你九族!”又如何?
这个女人的性命,他若不取,誓不为人。
他领着士兵将他们逼入绝境,嘴角露出狰狞的笑意。
疯了,都疯了。
顾将军顾不得太多,如今还说什么救国,能保住性命才是关键。
他吹响口哨,从不远处跑来一匹战马,他捏住缰绳,想到凤苍肩上的伤,来不及多想直接交给楚月。
“云夫人,拜托了。”
话落,他已冲向对面的北漠士兵。
楚月愣了一瞬,狼狈的纵身上马,伸出手对站立不动的凤苍喊道,“快上来!不要对不起他的忠心!”
凤苍咬牙,上马扯住缰绳用力一拽,战马嘶鸣,高高抬起前蹄,下一刻疾驰离开。
南宫冥踢踢倒在他面前的尸体,手中的剑还滴着血,红色的眼中映着两个离开的身影,冷声道,“给朕追,但不准伤了她!若是谁让她少了一根头发,诛杀九族!五马分尸!”
一声令下,纵使简让清醒过来,也不敢再打楚月的主意。
但是……让她死,是何其简单的一件事。
马上颠簸不停,耳边风声疾驰,背上的衣裳已经湿透,楚月嗫嚅唇,却发现无话可说。
百姓早已多躲入家中,他们一路疾驰,转眼间已经逃出数里。
但他们能逃去哪儿呢?楚月脑中闪过一个想法,风声簌簌,她喊道,“去安盛山庄!”
身后的一言不发,扯着缰绳向另一个方向驶去。楚月望了眼身后,追兵近在咫尺。
她抿抿唇,突然抢过凤苍手中的缰绳,双腿夹紧,马受力飞快疾驰。
而身后的人穷追不舍,一步一步拉近距离,终于在一不起眼的山坡边追上。
楚月脱力垂下手,望着凤苍惨然一笑。
凤苍瞥了眼身旁的山坡,脑子飞快转动,脑中清晰地出现当时的场景。
他推她与凤卓下去,因为他知道,不起眼的山坡下是悬崖,他当初想要她的性命,现在却恨不得用所有一切来护她安生。
他自嘲一笑,也猜到她的想法。
她是想,既然当初她和凤卓掉下悬崖还能活命,他们若是跳下去,说不定也能保存性命。
这是在赌,用性命在赌。横竖都是一死,他早已不在乎这条性命,但是她不同,她不能赌。
他轻轻一笑,突然脑袋一歪,倒在她的肩上,“借我靠靠,太累了。”
楚月并未多想,只是望了眼他的伤口,又担心他还能不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可眼下,也没有其他方法,只能放手一搏。
追兵已至,她放眼看去,竟然看不见一道属于南隋的身影。
但对面的脸,也是她所熟悉的,她自嘲想道,北漠军营十几日也算没有白待。
从追兵中,缓缓出来一人,也是她所熟悉的,或者说是最为熟悉的。
楚月淡定地移开眼,刺啦一声撕下裙摆,不紧不慢地替凤苍包扎肩上的伤口。
南宫冥同是淡淡地看着她,只是眼角不让人察觉地抽动。
“楚月,过来。”他轻声引诱,仿佛刚刚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人不是他。
他生性嗜血,无药可治。
不得不承认的是,比起对方主动投降,他更喜欢经过一场激战,舔着刀尖的血品尝胜利的快感。
是以在简让不经他同意吹响号角时,他有一瞬间的轻松。
看,他没有主动发起战争,她怪不得他,不是吗?
他在认真考虑凤苍的主动投降,放过南隋士兵一条性命,但无可奈何的是,他的士兵,他北漠人的血腥,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招招手,唇角甚至轻轻勾起。
楚月浑身一寒,鸡皮疙瘩竖立。她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苍白的唇轻启,“我过去,你就能放过他?”
她一边包扎凤苍的伤口,一边低头絮絮地说着,“你若是能做到此,我就过去,就在南隋也好,与你去北漠也好,一切都随你的意。但你若不能做到,便不要再说那些假惺惺的话,听着让人太恶心。”
天边露出鱼肚白,他们各自的脸都愈发清晰地显露在天地间。山中的鸟鸣也凄厉,像是畏惧这些狰狞的人脸。
丑态啊,他们都是一副丑态。
南宫冥握紧手中的剑,眯眼细细打量着不远处的女人,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她。
她说恶心,南宫冥难以接受,会从她耳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顿了顿,抚平尖利的伤口,才缓缓开口,“我若不放了他,你有能如何,你们又能如何?”
楚月手一顿,沉默,沉默了会儿,又突然轻笑起来。
笑声快,又像是驮着包袱的骡子,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说,“不过是同生共死罢了,我们又能如何呢?”
双手布满血渍,她在裙摆上蹭了蹭,裙摆上立刻出现几道可怖的血掌。
南宫冥蹙眉望着她的动作,指关节扭动,“我想让他死的人,苟延残喘也活不起,我想要的人,阎罗王也不敢和我抢。所以你猜,你能如愿?”
他自信得几近自负,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楚月扶起凤苍,缓缓面向对面的山。
他们以为自己不过是身处在半山中,又因为天色尚浅,没有发现,对面的山尖是长在云雾间,已是极高的位置。
楚月静静地站着,迎风扬起的裙摆,透着一股血腥味。
她对南宫冥的话不屑一顾,像是旁若无人般,缓缓与凤苍说起话来。
“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他们有援兵?”她袖间装满了寒风,鼓鼓囊囊一个大包。
发丝凌乱张扬,打在凤苍脸上。他不忍心拒绝这最后的亲近,细细体会发丝黏在肌肤上刺痒的痛感。
“援兵?的确是想到了,也预料到我们会输,只是没有想到会输这么惨。”谈笑间的灰飞烟灭,实则重如泰山。
横尸遍野的惨像,他怕是至死也不能释怀。
他面上云淡风轻,楚月似乎受了触动,面上的表情愈发轻和。
“那宫中你也早有安排罢?我担心云撤,还担心你的福儿,毕竟他们都是无辜的。”她说着,又想起云撤的婚事。
“云撤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你知不知道他已经看中了一姑娘,说好过两月就要娶她呢。只可惜了,我怕是见不到他娶妻的模样了……”
天色渐渐明朗,让人的心情也愈发好起来。
凤苍又倒在了她的身上,气息奄奄,“你放心,宫中早就做好了安排,云撤与福儿都到了安全的地方,他们会活得好好的,会娶妻生子……”
他什么事都安排妥当万无一失了,只是遗憾,不能与她在一起,哪怕是一个时辰。
两人一问一答,气氛温和,以至于北漠追杀他们的人已经开始怀疑,这两位是否藏有大招。
但不管大招与否,眼下,最恐怖的还是脸色阴沉的皇上,双拳握得咯咯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前将某人揍得歇气。
简让也看不得奸夫淫妇在那亲亲我我,他大步上前,走到南宫冥身旁大胆道,“皇上,既然她如此不领情,您留她性命有何意义。只要您下令,属下现在就上去杀了他们!”
“退下!”阴沉,冷硬。
简让不服,还欲说什么,突然脚下一软,踉跄几步,竟然倒在楚月身旁。
天色渐明,楚月将将能借着天光看清他的穴位时,就动了手。
她手掌翻转,一根银针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她的指间。她暗自用力射出,银针化作一道不可见的银光刺入简让膝盖。
楚月瞟了眼倒在她身旁的人,眼角露出冰凉的笑意。
“我用一个大将军,换我们两条性命,不知皇上觉得如何?”
赤裸裸的威胁,南宫冥最是了解她的性情,又怎么会同意。
“若是先前,我倒是能放凤苍一条性命,但是楚月,现在决计不可能。”
因为他受不得威胁,特别受不得他为了别的男人威胁他。
而他笃定,她不会对简让下手。
楚月笑笑,望着对面的山云,眼睫轻闪,“既然你不同意,那陪我看看这山间的景如何?”
她话里有话,南宫冥抬眼向四周看去,眼见浮云密布,顿时白了脸。
“楚月,你想作甚!”
“当然是想活命了呀。”她轻声一笑,身体已经坐在山坡边上。
只要她稍微一动,就会滚下山坡,而不起眼的山坡下,是万丈悬崖。
南宫冥扔了剑,再顾不得什么龙威,他几步上前,刚要接近她,却突然被她手中扬起的剑挡住。
“既然都是一死,我好歹也要拉个垫底的,南宫冥,你现在应该庆幸我选择的不是你!”
她双眼由寡淡中浮出一丝红,这丝红在她眼中,仿若红墨入水,渐渐荡开。她的世界,一片猩红。
而他身旁的简让,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已经不动声色地拔下银针。
低头瞥了眼手中银针,他讽刺一笑。她以为她的动作无人发觉,其实在她拿出银针时,他与皇上就看得真切,若不是想摸清她要搞什么鬼,他又怎么会故意中针?
他静观其变,低下头保持原来的姿势。
这一切楚月都没有发觉,南宫冥近收眼底,想他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没有戳破他。
他望向楚月,暂且妥协,“好,我放他走,你回来。”
楚月一愣,又瞬间反应过来,“这种把戏你以为我会信?”
“那你想如何?”
“你们,离开。”楚月抿紧唇,冷冷道。
南宫冥望了眼气息薄弱的凤苍,心下有几分动摇。
他收回手,放在身后,眉眼间阴森的气息在渐明的天色中愈加明显。
“好。”他终是同意。
他说好,已经准备好跳崖逃命的楚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南宫冥握紧拳头,复又补充道,“但有两个要求,一是你随我会北漠,二是他得被禁锢于夹面峰中。”
夹面峰,北漠达官贵族的受刑之地。
楚月未曾多加犹豫,点头同意。只要能保全性命,又何愁没有在复起的一天。
她同意,一旁的凤苍却是不愿。
他气息已是短浅,思绪却异常清晰。他不死,她就得委曲求全随那人回到北漠,牺牲半生。
这比买卖划不得,划不得。
他眼角略过四周,扫过楚月垂下的剑,低下了头。
南宫冥走近他们,望了眼简让皱眉不满,简让现下还不能动,他耸耸肩,不以为然。
南宫冥移开眼,对楚月伸出手,“走吧,不要再耍小性子了。”
楚月冷冷别开头,刚直起身子,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她霎时惊慌地睁大眼,回头看去。
凤苍握紧剑,准备好的偷袭,在楚月起身的一瞬间爆发。
南宫冥不妨被刺了个正着,腹部流出鲜血。他一脚踢开凤苍,拔出剑任由伤口的血肆意流动。
被惹怒的沉睡的狮子,哪还抑制得住压抑的戾气,他反手握剑,暴躁地向凤苍刺去。
凤苍根本无力反抗,他满意地看着向他刺来的剑,动也不动。
只要他死了,她就自由,天南地北,何处不是她的归处。
可预期的疼痛久久未来,凤苍怔愣地看着她倒在自己的怀中,十指颤抖。
她的眸子近在眼前,因为疼痛而干涩,“这条命,你就这么不想要?”
凤苍抚上她的脸,颤抖着涩然一笑,“不要。楚月,你若不能安好,我要这条命有何用?若让我被困于牢中,我活着又有何意义?就为了苟延残喘多吃几顿饭?楚月,我不愿,你明白的……”
楚月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望向南宫冥。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跑出来替凤苍挡剑,但他已经无暇责怪那些,他现下满心都是她的伤情。
伤口在肩处,应该不甚严重,但是他满眼都是她的鲜血,他浑身冰凉发颤,握着剑柄的手又灼热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