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章
话音到后,她却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摇了摇头示意宁宸看好跟前的人后,便朝着门外走去了,但听闻那个女子还在身后哭求着:“……我……我也是一时不懂事,只想着那百晓生是这么些年来镇上人都忌惮的人物,就想要借着他的名头搅出些事来。正好我也会些粗显的调毒功夫,就想着……就想着如此能不能够骗过他们,也证明我的毒术能够与百晓生比肩了。”
听到“百晓生”一词,楚月的脚步不禁微缓。
那头的女子在说起这个的时候,眼睛几乎都发着光,似乎已然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所构想的未来中,“……到时候再昭告自己的身份,这样岂不是就把我的名头给闯出来了,只是没想到……实在是没有想到最后竟会到这种地步,我,我实在也是不想的。”
宁宸眯了眯眼睛,对于她的话并不完全信任,只懒懒地应声:“百晓生是什么任务,你这样借着他的名头闹事,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真以为他不敢找你个小丫头片子来算账?就算他真的在那场山火中死了,要知道那些武林人士可还在通缉此人,你借着他的名头,无异于帮忙背了个黑锅,还真是不怕没出头便已经被那些武林人士乱棒打死了。”
他说这些话原本也不过是为了吓唬跟前这个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可笑的小姑娘,却只见得她眨了眨眼睛,语气惊讶:“死?百晓生怎么可能死?我前些日子还见过他的!”
此话一出,楚月立马顿住了脚步,转而回身望向那个被五花大绑在地上的小姑娘。
烛火摇曳,那小姑娘的眼睛却灼灼得发亮,恰似身处于黑暗中的猫眼,里头透露着几分神秘和狡黠,似乎方才那一句也不过是她随口而就的玩笑话而已,然而偏偏她方才的语气又是那样的激动和认真,一时之间让人也不禁有些捉摸不定她是否真的知晓百晓生的内幕。
宁宸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来,显然也因而这无意中所透露的消息而来了兴趣,却不直接询问,而采取了质疑的态度,从而从她口中套出更多的消息来,“哦?你说你见过百晓生,你怎么知道那是百晓生?”
未曾想那个小姑娘却是一眼看穿了这等激将法,只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回答得很是不留情面,“你不必拿话来激我,我既然敢说,便是确定了那就是百晓生。你这么问,不过就是想从我话中套出百晓生的消息来,对不对?”
“那你说是便是吧。”宁宸不再与她绕圈子,只重新将脊背往后抵在了案几上头,语气很是漫不经心,并没有直接说明意图,只是低声发笑。
宁宸这样的态度反而使得方才那个还自信满满的女子皱起了眉头来,咬着唇瓣盯着他许久,这才忍不住有些不服气地询问道:“你笑什么?”
“恐怕百晓生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姑娘居然大胆到才见了一面就敢借着他的名头到处惹事,我们此番送你去官府,这么说起来倒也算是救了你一命。否则让你这样流落在外,又是在离幽蝶谷这样近的朝花镇上,指不定哪一天百晓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时不忿便来找你算账了,这你可真的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这么比起来,你待在大牢里头,虽然也不能算是太过安全,但总算也比在外头安全一些,你说是不是?”
许是宁宸那散漫的语气激怒了她,那女子脸皮气得有些发红了起来,看起来总算余存了些孩童的稚气,“胡说!我……我不能够进大牢,我不会进去的!”
“进去不进去的,这时候哪儿能轮得到你说话?难不成你以为百晓生能够来救你?”宁宸逗她。
她瘪了瘪嘴巴,陡然道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他就是会来救我的!”
“哦?”宁宸微眯着的狭长眸子里头精光一闪,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随意,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天花乱坠地编故事。
她果然被这态度所激,就此打开了话匣子:“我是上个月末见到他的,就在幽蝶谷下。我那时候想着反正家里也不要我了,我不如来投靠天底下最大的大魔头,如果能够拜他为师……不,就算不拜他为师,便是在他的手底下做事,我也算是闯出一个小成就来了。”
“你也就这些骨气了。”宁宸忍不住发笑。
“什么骨气不骨气的,你哪里知道百晓生有多么的厉害!”似乎是不忿宁宸破碎她的梦想,那女子很快便拔高了声音,反驳了他那带有些轻佻的嘲笑,而后又继续眼睛发亮地说道,“我当时第一眼实则还不知道是他,因而也听人说起过当年的那场山火,也知道那场山火过后他便没了动静,虽然我心中一直不相信他死了,但总也觉得可能不会如此轻易地出现才对,然而他却是真的出现了!”
“哦?那你是怎么知道是他的?”
“你别插嘴,我说了知道是他就一定有我自己的理由!”她有些不服气地瞪了宁宸一眼,又满是向往地回忆起来,“我当时被幽蝶谷外的毒草扎破了脚,身上又没有带相应的药,当时都已经已经觉得可能我也要像此前的那些人一样,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了。就算不死,恐怕这条腿也要废了,让我做一个残疾人活过下半辈子,跟死有什么区别?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我快要昏迷过去时,百晓生出现了。”
说到最后,她低下了眼来,语气中藏着几许少女的羞涩,“他连看都没看我伤势,就只问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当时疼得没有多想,只直白地说了我便是来找百晓生拜师的,他只说了一句‘我不收徒弟’。我当时一个激动,想要说话,却气血翻涌,正加速了毒的发展,一下子便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幽蝶谷以内了。”
这样的信息倒是使得宁宸有些惊讶,挑高了眼眉,“你说你进去过幽蝶谷?”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完好无损进入幽蝶谷又出来的人,跟前的这个女孩子却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被百晓生带进去过,这消息若是流传出去,恐怕是要逼疯那些屡屡在幽蝶谷外受挫的武林人士的。
“千真万确!”她语气很是激动,似乎怕他不相信一般,忙又继续说道,“我也不是不通毒术,自然知晓那毒草毒性发挥的猛烈,便是我手边有相应解毒的药材,也不一定能够马上治好,便是最好的情况下,恐怕也要半个多月下不来床。然而他却在那样短短的时间里头,便已经帮我清除了毒素,不过半个时辰,我便可以自由行走了。你说这样精湛的手艺,又身处于幽蝶谷中,他不是百晓生还是谁?”
“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这一声问,却使得她有些黯然地低下了眼眉来,似乎正被说中了伤心事,只低声道,“我是想在那里多待一会的,也提出了好几次想要留在这里拜他为师,然而他却如何都不答应,我毒才刚好,他竟然就要赶我走。”
说着,她忍不住扭了扭被五花大绑捆着的身子,像是下意识地要跺脚,偏偏有心无力,只能懊恼道,“天底下怎么还有那样的人,我这都送上门来了,他也救了我,怎么就不能让我以身相许了!”
宁宸的视线凉凉地浮掠过她的身子,对于她的抱怨只是一身嗤笑:“这么看起来,你倒是到哪儿都喜欢用以身相许这一招。”
“……你!”她瞪了瞪眼睛,像是要发怒,然而最终却也还是只能够就此偃旗息鼓,一面低声碎碎念道,“反正……反正我是见过他了的,他没有死,他就是没有死,也是,百晓生怎么会是这么轻易死的人物?可是……我都已经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了,他怎么还是不来找我麻烦?哪怕便是让我再见他一面也好。”
看来,跟前的这个小姑娘做了这么多的事,竟是为了引起百晓生的注意?
宁宸颇有些哭笑不得,却又难测跟前这个滑头的话的真假,只也试探道:“既然你进去过幽蝶谷,又成功出来了,想必对于幽蝶谷的路径也留有印象。你既然这么想见他,自己回去不就好了,何必祸害这么多人来达到你的目的?”
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话语中的试探,只也顺着他的话风回应道:“我……我哪里是没有想过呢,沿途的路我都睁大眼睛记下了,天天都在脑子里头演练着,只想要再去见他一面,只是怕他会生气。”
说到这里,她好像是陡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忙抬起眼来,语带警告,“我今天告诉你的,你万万不可说出去!不,不,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什么都没有说过,你也什么都没有听见,否则……”
“否则如何?”宁宸不答反问。
她应得倒是利落,带着几分斗狠:“否则我就杀了你。就算我不杀了你,百晓生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来杀了你。”
“如此?那我还真是害怕,只不过不知道百晓生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出来后第一个杀的人到底是我,还是透露出这等风声的你呢?”
这声询问落下,他成功眼见的跟前的女孩涨红了面皮,似是被问住了。
好半晌,她才重新开了口:“他……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他明明是很喜欢我的,还送了我铃铛,你看,就是这个!就是他送我的!”
她扬起拼命地摇着手腕上的铃铛,里头碰撞出细碎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长夜中显得很是突兀。
见宁宸的视线也停留在了那里,她的指端有些艰难地抚着腕上悬着的银铃:“他说,幽蝶谷中路并不难走,唯独便是瘴气和长年累月在瘴气中生存下的凶兽凶险一些,他送我走的时候,特地给了我解毒药和这个铃铛,解毒药是为了让我规避瘴气,铃铛是能够让我祛除那异兽……你说这样好的人,怎么会是大魔头?我相信,我相信他当年肯定是有苦衷的!”
宁宸收回了视线,似笑非笑地询问:“不过是这么点好处,你便认定那是个好人了?”
她大声反驳,“我不管,我不管他从前究竟做过了什么事,我只知道他对我好,那便是个天大的好人!”
倒是个孩子脾性。宁宸微笑,转而站起了身来,“好了,你也说完了,接下来也该到你要到的地方去了。不过或许在此之前……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交易?”那女子本已然觉得无望,乍然听得这么一句,不觉挑高了眉眼,带有些怀疑地望向跟前的宁宸。
“是,交易。”宁宸点了点头,不欲与她绕弯子,只开门见山道,“我想要你手上的那串铃铛。”
她拧了拧眉心,并没有马上给出答案,只是询问道:“为什么?”
顿了顿,她的语气略微拔高了些,难掩惊讶的神色:“难不成你们想去幽蝶谷?……你们,你们想要杀了百晓生?”
宁宸微微一笑,“我们不是武林人士,对于百晓生并没有恶意。只是有个人的原因要去幽蝶谷拜访,至于为什么,我想应该不是你需要询问的内容。”
那女子却似乎对于他高高在上的语气有些不忿:“喂!你就是这样求人的?这铃铛可是宝贝,是百晓生送我的宝贝,你想要拿去难不成就是这样的态度?”
宁宸的语气依旧淡然,让人禁不住恨得有些牙痒痒:“此前便已经强调过了,这不是在求人,而是在跟你谈交易。如果你不愿意,我自然也有别的办法。当然,我相信你会喜欢这个交易的。”
那女子面上果然升腾起了几分不服气来,但最终还是只能扁了扁嘴,偃旗息鼓,又问道,“既然是交易,我予了你这个,你该用什么来跟我交换?难不成是钱,我可不需要钱,想我此前未出逃的时候也是大富大贵之家,我还不是溜出来……”
宁宸摇着手中的折扇,温和而笃定地打断了她那又开始无边无际的絮叨,“你现在最想要什么,我就能够给你什么。”
她转了转灵动的眼珠子,很快便藏着几分笑盯住了宁宸的眼睛,语气轻巧地说道:“我想要你。”
一语既出,一侧观战的楚月禁不住挑了挑眉眼,心中虽然并没有多么大的感想,但也禁不住将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到了宁宸的身上,想看看这个此前不小心说了大话的家伙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应该如何圆场,顺带吱嘎作响地捏了捏拳头,以警告他若是在这个问题上不好好处理的话,是绝对要让他好看的。
宁宸自然感受到了来自于身后的凛凛杀气,一时面上的表情也颇有些绷不住了起来:“这恐怕……”
他才刚开口说了几个字,那女子却是欢快地咯咯笑出声来,朝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银铃一般的声音尚且带着笑意:“我吓唬你的,这么当真干什么?你们这些大人啊,真没意思!”
调笑过后,她才终于正了正色,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不想被抓进去。我知道你有办法帮我,如果你能让我躲过这一劫……”她摇了摇手腕上的铃铛,再度朝着他轻快地眨了眨眼,“这就是你的了……我也是你的。”
最后一句明显带着暧昧的话宁宸权当做没有听见,也并没有因而她的答应而露出欣喜的表情,只是淡声道,“凭借你的本事,就算被抓进去了,也可以自己逃出来,为什么要答应跟我做这笔交易?”
她被拆穿,面上的笑意却不减反增,故意拔高了声音故作无知:“你这个人好奇怪,明明是你主动提出来要跟我交易的,现如今我提出了这个条件,对于你来说也不算太难,你又何必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我的本事如何,这很重要么?你取你所需,我取我所需,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见宁宸盯着自己看,她倒也不躲闪,丝毫没有赤裸相对的娇羞,只轻快地继续说道:“你想想看,现如今身处劣势的是我,而你跟我做这笔交易,无论如何都稳赚不赔,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快见好就收呢?”
她答应的这样爽快,反而使得宁宸的面色更为凝重了起来,“我应该如何相信你?”
虽然此前有听说过幽蝶谷中的异兽是与瘴气一般凶猛的存在,然而跟前这个女子手上的铃铛看着平平无奇,究竟是否能够斥退猛兽还是未知,再加上跟前的女子本就劣迹斑斑,从她口中所说出的话自然也要在心中打个折扣。
那女子却因而这句话笑得更加放肆开怀,直到见着宁宸面露愠色,这才收敛了几分笑意,转而说道:“你不必多么的相信我,与其说是场交易,不如说是一场赌局。你到底想不想要这串铃铛,或许它不过是串普普通通的铃铛,但你现在只能选择,要,或者不要。”
她的语气妖娆而笃定,恰似琵琶的铮响,显然是认定了跟前的这个人不会拒绝这个交易。
果不其然,宁宸最终还是点了头,“那么,这笔交易就说定了。你予我银铃,我予你自由,自这笔交易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从此不要让我再抓到你犯事,否则我是不会讲交易伙伴的感情的。”
“果然爽快,我最喜欢的就是爽快的人了。不过后头的话可就太无情了,倒是叫人家好生伤心呢。不过这世上的事情是说不准的,指不定我们的交易还会有下一次呢?”她眯着眼睛笑起来,那张尚且存着稚气的五官上倒有了几分妖魅的色彩。
“那就只能希望不会再有下次了。”宁宸丢了一条被褥裹在了她那不着寸缕的身子上,总算遮掩住了那充满诱惑的春光,而后与楚月说道,“叫官兵上来吧,只说是抓到人了。”
那地上的女子却是急了,从被褥下头探出个脑袋来,“哎?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不算数啊,刚才不还说得好好的,你要放我自由,怎么转眼就又要抓我了?做人做事,可不能够这样不厚道,你……”
话还未说完,便已然被宁宸一句“闭嘴”给生生地堵了回去。
那女子尚且怔怔地张着嘴巴,看样子明显还有些不服气,然而见着宁宸如今明显面色不善,最终到底也没敢在这个时候触逆鳞。
楚月端详着那个女子的情态,微微拧了拧眉心。
跟前的女孩子的确还是个天真烂漫小少女的模样,骄纵、狡黠、倔强、天真,缺乏羞耻心,即使是在与陌生人赤裸相对时,面上依旧是坦荡至极,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忍不住升腾出几分别样的宽容来。唯独那双眼睛,始终让她心中觉得有些不踏实。
那怎么会是个在正常家庭里长大的小孩子的眼睛?分明在烛火的照映之下灼灼发亮,却又总是在隐秘处如同罩上一层迷雾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他们真的能够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的话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已然骗得他们团团转了,而如今明知道她对于百晓生的信息告知有所出入,他们难道还要再相信她一次?
似乎是发现了楚月的探量,那正与宁宸两相对峙的女子陡然转了转眼珠,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楚月一愣,并没有躲闪。
她并没有如想象中将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过久,只似乎是蜻蜓点水的一瞥,便又回过了眼去,仿佛只不过是在活动活动自己的眼珠子而已。
然而楚月心中却无比笃定,跟前的这个小姑娘,方才分明是在警告自己。
可是她究竟是在警告什么,让她不要出声打搅他们的谈话,亦或者是看出来了自己对于她的揣测?
“我既然答应你了,就自然有办法,至于后续如何认罪伏法,你就照做就是了。到时候,记得把银铃取下来给我。”宁宸饮了一口茶,连眼角都懒得多动一下,只是那微微眯起的眼中,隐约闪过一丝精光。
事情进展的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虽然官府初始并不相信那臭名昭著的采花贼居然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然而她拿出证据并且明确交代时间人物以后,甚至还提及了几个因为担心名节而在受害后没有报官的人,证据确凿,口供完整,便是让官府不信也得信了。
因为此事到底是太过荒谬,此前又将已然抓捕采花贼的消息传出去了,所以在收押那女子以后,仅仅只是将蓝若放了出来,不再做其余的声张,以免让官府的颜面受损。蓝若虽然对于自己的名声被污很是不忿,却也只能往后退一步,就此不做计较。
而更让官府大失颜面的事情是,就在收押犯人的第二晚,府中大牢突发大火,虽然及时熄灭,没有人员伤亡,然而却偏偏少了那个刚刚收押的采花贼。
这样的巧合,任是谁凭着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宁宸一行人搅出来的猫腻,偏生生现场的痕迹都已然被那场火烧毁,以至于官府除了吹胡子瞪眼外,也再无法寻宁宸算账,亦或者是说不敢,最后也只能够草草了事,随手拉了一个执行死刑了的犯人尸体烧焦了以后,对外宣称采花贼案就此结了。
没有人会对于官府的决定提出质疑,便算是又,也没有多大的能耐会坚持下去探究。朝花镇的风雨如此一朝而过,重新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亦或者是在酝酿着新的风云。只是,在山雨未来之前,谁也不知究竟会有多么大的威力。
“我说爷,咱们难不成就这样放那个女人走了?”
晨间的阳光透过疏密有致的枝叶洒下来,光影跳跃在道路两边的灌木丛中,挣出一片勃勃生机。马车的车轮吱吱呀呀的转着,细细地碾压过朝花镇外山林地上的落叶和细雪,在尚且存余着湿意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蓝若翘着脚在马车前头驾着车,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面上仍有几分恼怒,“就算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采花贼,可也闹得一阵子人心惶惶了,重点是还嫁祸了我,让我在牢里头吃了好一阵苦头……这事难不成就真的这么结了?”
“嗯,结了。”宁宸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摇着折扇,相对于蓝若那黑沉得如同锅底一般的脸庞,他倒是显得一派从容淡定。
如今虽是即将去到荒僻之地,却依旧换上了一身紫金长袍,玉带络子一样都没少,怕让山林里头的那些猛兽不知这个从京城来的公子哥细皮嫩肉格外好吃一般。
蓝若禁不住一噎,挥鞭抽了一下马屁股,又问道:“爷,您就这么相信那个人?一个采花贼?还放她出来,这跟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
宁宸一嗤,不答反问,“你逃得出那个大牢么?”
“啊……?”蓝若愣了一愣,随即很快便傲然而笃定地答道,“如果没有您吩咐在,别说这小县城的大牢了,便是天牢我也能来回自由走一遭。”
“她的武功与你堪堪打平,或许隐藏了更多,只是短暂时间还看不出来,但凭借她以往的事迹,你心中也应该有数。”宁宸撩起车帘,望了一眼外头的风景,语气淡淡,“你觉得,这大牢她有可能逃不出来么?”
“这……”蓝若皱眉,却又是不解,“既然她自己能逃,为何还要开口求救?”
“求救是次,她只是想要以此来引我们去幽蝶谷而已。”
“既然知道是她有意,为什么咱们还要去啊?若是真的着了那娘们的道儿怎么办?”蓝若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了,一边望着跟前的山路,“往前穿过这条小路,差不多就到幽蝶谷脚下了。近日无雨,天气也不算炎热,应该不是山林瘴气的高发期,不过……咱们真的可以信任那个女人的话么?”
宁宸手中折扇摇出来的风丝毫未乱:“难不成我们可以不去么?”
“……”蓝若被问住,也只能晃了晃脑袋,口中骂了句粗话,仍是拧眉望着前方,似是仍旧对于未来的行程有所担忧。
“她既然有意要引路,不如便就此走走看。若是她未欺骗,那自然是最好。倘若她真的别有目的,那我们也不得不上幽蝶谷,如此还正能够看看她究竟想要耍什么花招。无论如何,我们这条路,都是要走的。最后是生是死,原本就凭天命,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一通话使得蓝若挠了挠头,还在盘其中的逻辑,最后自然是无果,也只能叹气,“罢了,您总有道理。”
“哧——”宁宸从轿内发出笑声来,随即躺倒在了后头的绣墩上,语气散漫,“晓得这个道理便好,闭嘴赶路吧,午前我们便得赶到幽蝶谷脚下了,否则若是在上谷期间耽搁太久,天色一黑,你家主子恐怕就得命丧于此了。”
见自家主子这样冷静,蓝若也只能吃瘪,赶车行了一段路后,还是不免又开始碎碎地抱怨了起来:“这世道现如今是不行了,,老子好心好意入狱救她,却连那女人正脸都没看上一眼就被她逃了,也不知道那么个小身板怎么溜得这样快?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白瞎了老子此前替她背锅,吃了那么几天的耗子药拌饭!”
宁宸自然知道这话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却也只是懒懒地回应了一句:“没有让你蹲在里头吃一辈子牢饭就算不错了,你倒还怨起来了,那么多天的耗子药怎么都没能毒哑你的这张碎碎念的嘴?看来那捕头大哥还是不够敬业啊,该罚,该罚!等小爷回去朝花镇上了,便立刻通知当地官府,怎么说也好好罚一罚那陈捕头不秉公办事。”
“驾——”蓝若挥鞭赶马,一面听着宁宸的话黑了脸,“爷!属下这才被关了几天,您怎么就开始向着旁的说话了?……哦,我知道了,那位姑娘想必是个美人,而且还得是个大美人,否则爷您怎么这么胳膊肘往外拐……哎唷!”
惨烈的嚎叫声一时响彻了整个山林,引得鸦雀惊得扑簌簌地从枝头飞起,落下纷纷扬扬的鸟羽无数,像是下了一场雪般。
蓝若的一声惨呼使得方才一直在望窗外风景的楚月终于回过神来,回眼望着轿内。原是方才宁宸将手中的一柄折扇扔了出去,精准地正中蓝若的后脑勺,那常日散漫的语气里头终于有了几分紧张,只恨恨地低骂道:“我看还得把你送回去多吃几天耗子药才好。”
蓝若一边哭丧着脸捂头,一边却还不忘及时伸手,将那柄飞出去的扇子抓在了手中,这才壮着胆高呼告状:“二夫人!您评评理!”
既是被点了名,楚月便也不好再无视,只抬手握拳掩了掩口,轻咳了一声,凉凉地瞟了一眼旁侧的宁宸:“嗯,我可都听到了。”
顿了顿,她又不咸不淡地说道:“那位姑娘,虽然年纪看着小了些,不过好似也已经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了,虽然调皮了些,但模样却是好看的,你若是喜欢……”
她的语气淡然缓慢,看似是在认真讨论此事,然而其中藏着的杀意已然很是鲜明。
还未等她说完,宁宸通身已然出了一阵淋漓冷汗,便连忙举手表忠心,“我不喜欢!我宁宸这辈子就喜欢娘子一个,旁人别想要借此离间为夫与娘子的感情。”
“我还没说完,”楚月挣开他搂过来的手臂,轻飘飘地白了他一眼,语气却陡然凶狠了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你若是喜欢也不行,看我不把你给剁了。”
话说着,她手上也不闲着,作势要朝着宁宸的腰间掐去,却被他反而一手重新拢到了怀中,强势地禁锢住了她那不安分的双手,这才凑到她耳边低笑道,“这罪名都还没成立呢,怎么就开始谋杀亲夫了?”
她被搂在怀中也依然不安分,只呲牙咧嘴地凶道:“先留个警告,以免不长记性,把人姑娘给你的铃铛当做定情信物了,每天记挂着呢!”
就连楚月也没及时发觉,自己的语气中究竟是什么时候已经藏匿了这样大的酸意。
宁宸愣怔了一会儿,陡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自袖间掏出那银铃来在她眼前摇了摇,“吃醋了?”
楚月面上一怔,显然也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行为的异常,却不愿意承认,只负气别过了头去不作回答,却难以逃脱他的耳语呢喃:“怎么这么突然就吃醋了,嗯?”
见她不回答,宁宸只笑着低声道,“想为夫当时成天泡在天香阁里头,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气恼到拧着耳朵让我回家,你却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那时候还让我好生伤心,以为娘子不在意我了,如今无心无意的,倒是瞧见你这副模样了。虽然知道娘子生气,但是怎么办,我好喜欢你这副模样,总想多看一会儿,怎么也看不够。娘子可是头一回这么明显地吃醋了,可值得好好纪念。”
楚月的确是不想要理他的,奈何这厮一张嘴越说越过火,直将她的耳根子都羞红了一片,最终也只能陡然趁他不备,伸手拧住了他的耳朵,咬牙切齿着做出生气的模样:“哝,现在把你耳朵拧了也不算晚吧,可还算满意了么!”
“满意了,满意了,为夫以后再也不敢了。”嘴上告着饶,宁宸面上却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瞧着倒是心情正好。
任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厮认错的不真心!楚月正鼻间兀自哼哼着假作还在生气,手掌心中却陡然微沉了一下,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