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章
这柄前半个时辰还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玩意儿,她怎么可能不认识?
听人说,楚瑜最爱惜的便是自己的这柄剑,从少年时期初出茅庐之际便一直随在身边,也正是带着这柄宝剑前去沙场征战杀敌的,就连睡觉都要放在身边,可谓是十数年的感情了。也有人传,楚瑜与这柄宝剑早就已经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虽然这样的传闻有些夸张,但也足以可见在楚瑜的心中,这柄青锋对于他的重要性。
然而便是这样珍贵的东西,如何此时会陡然出现在宁宸的手上?
面对楚月疑惑的眼神,宁宸只微微颔首,一面寻了块软布来反复擦拭着跟前的剑鞘上实则并不存在的灰,一边回道,“是,大哥今日临走前,将这柄青锋留给了我,说是当做给你赔罪了,也当做是送与我路上的护身符。这柄青锋可杀过不少的人,自带煞气,路上若是有什么妖魔鬼怪的,可都是要被吓退的。”
楚瑜到底还是将此前的事情告诉宁宸了么?也难怪,楚瑜一向为人正派到几乎古板的程度,自己再三拒绝了他赔礼道歉的方式,他干脆就这样先斩后奏了,倒是也有些古板得可爱。
思及于此,楚月不觉有些好气又好笑,最终也只能摇了摇头:“这可是大哥的心爱之物,他要送你,你就真就还这么拿了?”
“我此前是拒绝了的,但我大哥那个牛一般的犟脾气,说了要赔罪,哪里容得了我不接?我后来想着这家伙方才把我娘子都给伤了,心里也有点气不过,最后就还是给收下了。”
一边说着,宁宸又回过眼来,有些责怪地看着她,目光落到她那细长脖颈上突兀的一条血痕后,又是微微一紧,泛出些心疼来,嘴上却还是强撑着凶巴巴的:“以后告诉你,若是这家里有谁给你委屈,你都尽管给我告状,甭管是大哥还是谁,不许自己就这样瞒着,让外人看着好似为夫如何不重视你似的。就连大哥方才也好好地训了我一顿,让我要好好待你。我别提有多冤枉了,当即就想把你提溜出来好好对峙一顿,我哪儿欺负你了?”
虽然嘴上似是在置气,然而他的手却早已然从旁侧的柜子里头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来,以指尖挑了些,转而小心翼翼地为她脖子上头的伤口上过药后,才又说道,“记住了么?”
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啊。楚月抿了抿嘴,强行按捺下想笑的冲动,转而状若一脸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嗯,记住了。”
看着态度似乎无比良好,然而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内藏匿着的一丝狡黠笑意,还是出卖了她。
纵然知晓这个小家伙认错并非真心,然而宁宸却也拿她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暂且放过了她,转而继续打量起案面上的那柄青锋来,眼中满是喜爱,口中不断喃喃着,“好家伙,好家伙,跟从前刚拿来的样子一模一样。都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是一样。”
楚月听着宁宸碎碎念着,禁不住探过脑袋来:“你很喜欢?”
要知道,宁宸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如今见他对着一柄宝剑付与这样大的热情,倒是让楚月有些好奇起来。
“当然喜欢,你都不知道我觊觎这多久了。”宁宸扬了扬下巴,一边用了些力,将那柄青锋自剑鞘中拔出来,口中“嗬”了一声。
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剑刃却依旧笔直雪亮,看不出一些锈迹,可见楚瑜将它保养得有多么的好。许是因为在战场上磨砺多年的原因,剑身仿佛自带着一股子煞气,出鞘的时候,寒光毕现,凛凛照人,仿佛也在昭示着它自身的丰功伟绩。
宁宸才微微一翻,藏着冷意的剑光便印亮了他俊逸的眉目,而他望着跟前的宝剑,眼中满是赞赏和喜爱,口中还不忘巴巴地跟楚月介绍着,“我从早年间就看上这柄宝剑了,巴巴着想要,只是可惜这柄剑当时是父王带来的,许诺我与大哥二人比试武功,谁赢就将这柄宝剑给谁。”
说到这里,他不觉叹了口气,望着那柄宝剑,好似也从而望见了很多年前的记忆:“实则我当时并没有当一回事,因而自小大哥虽然对我严厉,但是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大哥从来都是让着我的。所以,当父王说出那样的规则以后,我还满心欢喜,只觉着这柄宝剑我总算可以拿来玩玩了,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次,大哥近乎使出了全力,几乎是毫无悬念地便已然打败了我。”
他手法娴熟地将宝剑入鞘,粗砺的指腹随之滑过那已然有些年代感的剑鞘:“我那时候心里很生气,只当做是大哥背叛我了,又性子无赖,撒泼打滚地就要再比一场,夸口自己这次也一定会使出全力,夺回这柄宝剑。可是,而后的几次,我无论如何变换战术,又如何得拼尽全力,大哥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打败了我。”
——“一次又一次,一场又一场,最终我精疲力竭,躺倒在地上后,大哥正式被父亲授予了那柄宝剑。当时我躺在地上看着大哥执剑而立的模样,从来没有一次这样恨过他,恨过自己。”
——“恨?”
——“恨他此前为什么处处让着我,偏偏在我看到最心爱之物的时候,却又如此冷酷无情。也恨自己为什么这样没用,此前被大哥所给予的恩惠给迷昏了头脑,真当做那都是自己的本事了,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出了丑。父亲那时候看着我被一次次打倒在地上的眼神,我至今都记得住。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吧,是不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宁宸的面上也难免显现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我那时很不服,也的确不懂事,只当自己喜欢的就一定要成为自己的,再加上想着大哥平日里那样让着我,这次我求求应该也不会舍得就这样把我的心爱之物拿走的。但是奇怪的是,大哥唯独在这件事上无比坚持,想来也是的确喜欢这柄宝剑,任凭我怎么哀求亦或者是用不认他这个大哥来威胁,都始终没有松口,反而还在我哭闹的时候,沉着脸把我训了好一顿。那时候我便恨上大哥了,赌气要绝食绝交,如何也不肯理我大哥。”
想到当年小小只玉雪可爱的宁宸鼓着嘴巴生闷气的样子,楚月不觉笑出声来,“然后呢?”
宁宸耸了耸肩膀,面上颇有些无奈,“大哥自然也没有理我啊,你也知道我大哥虽然是宠我,但向来便不是能够容忍人坏脾气的人。听闻我要绝食,他甚至吩咐后厨的那些人不要给我做饭了,还将母妃都给说动了,让她别来哄我,以免惯了我的德行。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对自己亲弟弟无情的兄长?”
反问完一句以后,宁宸的话锋却又是陡然一转:“但我那时也没饿着,当晚便去后厨里偷了一只烧鸡吃了,第二天两眼一闭继续在床上装作闹绝食,怎么都想着要将大哥给闹来。”
“哧——”楚月笑开了,忍不住嘴上已经亏道:“无怪你大哥,若是我有一个这么熊的弟弟,我也要当甩手掌柜,懒得管你死活了。”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两个月左右吧,我虽然嘴上嚷嚷着绝食,但是每回夜里都能够顺利潜入后厨里头,拿只烧鸡板鸭什么的,也没饿着,反而还长得壮实了许多,面色红润得不得了。这么持续下去,居然府中也没有人发现我偷吃。”
听着他得意洋洋地陈述,楚月忍不住扶额,忍不住毫不留情地戳穿:“绝食都这样不走心,恐怕不单单是你大哥,府里的仆人当日早就看出来了吧?”
似乎是被楚月这么一句话给震醒了,宁宸最终也只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再不复刚才得意洋洋的姿态,“是,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满心以为着大哥这样不管不顾我死活,肯定是早就已经看我不顺眼了,就等着这个机会弄死我呢,所以干脆也不再理他了,只在心中暗自决定要跟他绝交。知道有一天晚上,我照例趁着夜深潜入后厨,那天做的是饺子,是我最爱吃的东西,我忍不住就吃得多了点,却没想到猛一抬头,大哥就站在我的跟前。”
虽然已经隔了这么多年,但想到那个场景的时候,宁宸也忍不住失笑,而后摇着头,“我那时候吓呆了,连着手上的筷子都掉了,心里还想着这可怎么办,想要抵赖又赖不掉,毕竟我肚子吃得浑圆,嘴上的油都还没擦干净,碗里还余留着几个饺子呢,怎么也不能够让人信服。当然,想的最多的还是,若是被大哥目睹了这件事,我以后可就不能够出入后厨偷吃东西了,难不成真的要这么活生生饿死自己不成?”
“大哥当时是怎么说的?有没有把你训一顿?”
宁宸又是摇头,“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吃完记得将碗筷收拾好以后,便出去了,还帮我掩上了门,只留下在原地又羞又窘的我。”
“那你后来是怎么办的?”单单是想到那个窘迫的场景,楚月都不免一阵想笑,“若我是你,我当时大概就恨不得想要找个地缝儿直接钻进去了。”
“我当时急急忙忙将碗中剩余的几个饺子给吃完了,思量着未来再怎么样饿死,最后一餐也得吃顿饱的。”宁宸摸了摸鼻子,面上神情有些尴尬,末了又回忆道,“后来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出门的时候,见得大哥却并没有走,只是在后厨前的院子内练剑。手中执着的,自然正是这把父亲赠与的青锋。”
说到此,他低下眼来,再度握住了那柄宝剑,目光一寸寸地浮掠过剑鞘上的每一处暗纹,每一颗宝石,每一条纹路,仿佛也从中看出了那些被沉淀的年月。
“你也知道后厨外面的那方地域说是院子,不如说是个露天的柴房,实则地方逼仄,又堆了那样多的杂物,按理来说,是不适合练武之人好好发挥的。然而大哥当时在那练剑,方寸之地,他手中的剑光没有一丝拖沓凝顿,却总能够避开每一处枝叶,每一堆柴禾,甚至是路过的飞虫,与此同时,身上半处空门也无暴露,滴水不漏,却又锋芒毕露。”
虽然已然过去许久了,然而在描述到这个的时候,宁宸的眼中还是迸射出了向往之情:“我此前本还以为他特意选在这个明显不合适的场地,只是为了朝我炫耀自己得到了这柄宝剑,亦或者是要以此来挑衅我,心中有气,然而他毕竟是我大哥,武学造诣又远远高于我,我便算是再恼也还是无可奈何,只想着惹不起躲得起便是了,就要绕开他走。”
顿了顿:“然而我还没走开,他便停了下来,将剑丢给了我,自己在地上捡起了一根枯树枝说,若是我能执剑在十招之内赢过他,便将这柄宝剑转赠给我。你说这气不气人?未免也太过于看不起人了点吧?纵然他比我武功高又怎样,怎么就能够这样看不起人了?还说什么十招之内……真是想想都觉得生气。我那时候也是气昏头了,就也应下了这么一战。”
原来楚瑜如今那样稳重的人从前少年时也有这样年少轻狂的时候,楚月不觉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后来呢,你还是输了?”
“不,”说到这的时候,宁宸凝顿了一下,“我赢了。”
这等答案倒是更让楚月惊讶起来:“那,为何……?”
为何这宝剑如今才到宁宸的手上?楚瑜那个自小就那副正经古板的样子,应该不会耍赖皮吧?
没有马上回答楚月的问题,宁宸只继续说道,“那是我第一次执这把宝剑,体验却并没有我此前想象中的美好。因而当时一接到手,我就在心中暗道不好。”
“为何?”
“你试试看,”宁宸举起那柄宝剑来,一边说道,“因为这柄宝剑虽然薄如蝉翼,然而重量却比我想象的来说要重得多,还不是我当时那副单薄的身体能够承受的起的。我当时才刚拿到,此前那股子气劲儿便已经消散了大半,然而那种情况下,我又哪里能露怯?只能就这样硬生生地撑着,差些要把腰都给闪了。”
楚月禁不住将其接过,试了试重量,果真比普通的剑器还要沉重许多,就连她一个成年了的人如今双手捧着,也仍然感觉有些吃力,无怪当时还是一个屁大点孩子的宁宸为难。
眼看着她神色已然有些吃力了,宁宸才伸手又将其接了过来,放在手上抚摸了两下,眼神有些复杂,“我便是用了七八成力气,才能堪堪地将其挥动,若是要使出招式来,更是难之又难。这柄宝剑当时在我的手中,不是武器,而是累赘。试想我当时赤手空拳的都打不过我大哥,更别提提溜了这么一件死沉死沉的玩意儿,无异于负重前行。然而当时大哥就站在我面前,手中还拿着树枝,那副架势俨然已经是等我准备好出手了,我又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退缩?自然就干脆一闭眼,执着宝剑往前冲上去了。”
“具体是如何打斗的,我也想不起来了,也或许是我当时的水平远不及大哥,所以根本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动的,只知道自己每回都在五招之内便被大哥制服在了手底下,半分也动弹不得。然而我那时候毕竟年纪小,自有一股子冲劲,见他那般骄傲,自然是怎么也不顺眼,却碍于实力悬殊,只能与他约定从此以后我好好吃饭,而他每个月的十五晚上都必要跟我打一场,一直到我胜利,成功取到这柄宝剑为止。大哥他答应了,这是我们兄弟两的约定,王府里的谁都不知道的。”
提起这个儿时那有些无理的约定,宁宸的脸上充盈着满是羞赧,却难免又透露出几分怀念来,“从此以后,我便每个月十五都记得去与大哥打一场,他也信守诺言,每每都在饭后准时在后厨前的那个小院子那里负剑等我。”
说着,他一笑,“其实想想,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于此剑便已经没有多么大的向往了,全然是因为一股子不服输、总想要打败大哥的心理在暗暗作祟,这才积极地去参与这件事情。然而,我就算如何努力学习,大哥却也始终没有落后地在完善着自己,我与他打过的场,没有一次我过得了他手下十招。仿佛那便是一个分水岭,我无论如何也无法迈过那道坎,来取得这把象征着实力的宝剑。”
“那最后如何就赢了?”听得宁宸形容艰难,楚月更觉好奇。
宁宸思量了一会儿,转而缓缓地说道,“有一年的冬季,眼瞧着十五临期,我却不凑巧地发了一场高烧。是一场,很严重的高烧。”
“这场高烧整整两天都未见消退,喝了好几副汤药都不管用。母妃让我好好在床榻上养病,我却还记着这个日子要与大哥打一场,便摇摇晃晃地过去了。大哥见我满脸烧得通红,显然也是听闻我这回生病了的。我还以为他会劝我回去,等病好再战,亦或者因此而让我一些,肚子里本来都已经准备好说辞,来说明自己永不言退了,却没想到大哥只是瞥了我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反而使出了比往日里都还要劲烈凌厉的功底。”
他摊了摊手,面色无奈:“结果不消多说,我当时体力本来就已经不复往日,自然是被大哥那突然的发力而逼得步步败退。甚至还不过三招,我便已经又被打趴下了。”
说到此,宁宸的嘴边不觉浮现出了一丝苦笑:“我那时候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脑袋还在发晕,突然觉得很沮丧。分明已然那样努力,分明已经刻苦练功这样久了,分明连练武的师傅都夸我天资聪慧,为何还是打不过大哥?大哥是否是真的天生就比我来得更为优秀?其实那柄宝剑究竟是有多么的好,既没有那样适合我,也不符合我对于武器一向追求纤巧的要求,为什么偏偏就这样着了魔一样想要,甚至还接连那么多个月份要来大哥的面前受这种屈辱,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楚月眉目微微动了动,继而乖巧地将手蜷在了他的掌心里头,轻轻地摁了摁。
宁宸很快便握住了她不安分乱动的小拳头,只继续说道,“就是那一次,我第一次想过放弃。因而高烧时还要动的感觉真是太过难受了,我又是瞒着仆人和母妃偷偷跑出来比试的,若是这次被她们发现又是浑身是伤,我还不知道又要受到如何一番责骂。两相权衡之下,我想,要不然就算了吧?既然大哥这样地执念这把剑,我又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它呢?”
“但眼下你的反应看起来,的确还是很喜欢这柄宝剑。”
“是,很喜欢,只不过那时候脑子烧糊涂了,总有些不平衡起来。再加上那时候大哥就站在我面前,依旧端着那副我最讨厌的死人脸,却昂首与我说:‘像你这样懈怠的人,是永远拿不到宝剑的。既然这么想要,那就站起来打败我,就在今天,站起来打败我。’”
他板着脸孔,惟妙惟肖地学着当时的楚瑜说话,而后又道:“我从来未曾觉得大哥的态度这样强硬过,而他分明是知道我那天的身体状况并不如往日,为何偏偏选在那样的机会来羞辱我?而我偏偏那时候躺在地上,看着大哥执剑而立的身影,觉得那把剑真的太好了,如果我能够拿到,我一定也会变得跟大哥一样好。说来这个想法有些荒谬,但我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
“大哥看起来,并不像是会乘人之危的人。”楚月拧眉。
“的确,他自小便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正派得让人觉得天生就应该上战场的那类人。而他那时候,的的确确是逼着我爬起来出手了。就这样,那个冬夜,寒风冷得刺骨,我抱病从安置着熊熊暖炉的房里跑出来,就为了跟他这打一场架。往日里我不过是被打趴下就算是将战争延续到下个月了,那一次却不同。我不断地爬起来,他又不断地将我打倒,像是永远不打算停歇一般。碍于他并不喊停,我也不愿意喊停,硬生生地就这么跟他扛了好几个时辰。”
说着,他伸出左手来,给她看尾指处上的一个小小疤痕,“哝,你看手上的这个冻疮,便是那时候被他打倒在雪地里,躺的时间实在太长,所以才冻得落下了这毛病。直到今天,母妃还常常说我,说看看哪个出身在这种家庭的孩子手上竟能有机会患上冻疮来?”
“可你最后还是赢了他?”
“我也记不清究竟是第几次了,只知道我当时的脑袋一片昏沉,四肢也不听我使唤,连平日里师傅教我的招式都已经想不起来了,拳头打在我的身上,却丝毫不觉得疼,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昏沉,还是因为当时的满身皮肉都已经被冰雪给冻僵了。风雪呼呼地朝着我眼睛刮来,我几乎都快要看不到大哥的招式了,只能闭着眼睛,以通身的气力凭借着感觉判断出大哥的方向,挥舞过拳头去,一下接连着一下,哪怕是打空了也不介意,身体好似都已然不受我控制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晓得要赢,一定要赢。”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抵其实也不久,只不过我当时脑子昏沉,感觉好似已经过去了十年了。只记得最终大哥将我的手腕,而后将宝剑递给了我,然后说:‘已过十招了,我输了,这柄宝剑,以后是你的了。’”
如今说起这个场景的时候,宁宸的眼睛还是禁不住灼灼发亮,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满身伤痕却还要负隅抵抗的小男孩。
“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开心到双目一闭,竟然就此抱着剑昏倒了过去,当夜便自发热转成了肺炎,昏迷了整整三日才清醒过来。而后听人说,大哥也被罚着跪了三个夜晚,那可是冬夜!父王在知晓这件事以后,没收了大哥的剑,大哥也未曾有过怨言。我醒来知晓这件事以后,恳求父王将此剑赐予我,或许是怜惜我病还未好,再加上母妃说情,我到底是拿到了这把剑。”
“可是这把剑,听说曾经陪着大哥东征西战,算来也有些年月了。”
“是,”宁宸点头,慢悠悠地道,“因而我在拿到这柄剑以后,第一时间,便还给了大哥。这原本便是他的东西。”
“为何?”楚月讶异地一挑眼角,“你分明那样想要。”
据她的了解,宁宸可不是这样客气的人。既然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在此之前已经有过明确的商议,那么这剑在最后自然也应该是宁宸的才是。
宁宸微微一笑,缓缓地说道,“大哥在那一次,到底还是让了我。其实当夜是九招,他却诓我说十招,他以为我那时候都烧糊涂了,又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但其实我心里头,什么都知道。既然我不是光明正大地赢了,那这柄宝剑,自然要还给他。大哥当时虽然惊讶,却还是没有说些什么,就此收下了。”
“原是如此……”楚月点了点头,有些唏嘘。
“后来,我接到大哥被授命去征战的消息,这才知晓,大哥未来的一段日子里不会再在府中了,既然是去战场,又是初出茅庐,他也不知晓是否能够平安归来。所以,特地要在临走之前好好地训练我,开发我的底线,想要我发挥出最大的潜能来,所以那一次才会那样的严酷无情。哪怕被冷战,哪怕不被理解,也硬是要坚持自己的原则,偏偏不肯多解释一句。天底下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无声无息的,吃力不讨好,若是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指不定要在心中怨怼他多久。”
抱怨完一通后,宁宸的语气重新柔软下来:“可是,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哥已然前去征战了。而后,大哥经这一战,一举成名,成为了当朝最受瞩目的少年将军,受得圣上重用,常日奔波在边关或是宫廷,再无暇回来看看,自然也无法再与我相约每个月十五好好打一场了。再后来,便听得了他的死讯……”
话语恰在此一顿,似乎已然有些说不下去。
隔了好一会儿以后,他才轻声叹道:“好在,现如今大哥回来了。只是我们却要走了。”
楚月思索了片刻,而后握住了他的手,“这一次,答应我,我们一定会完完整整地过去,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当做是你为了你大哥,你的母妃,同样也是为了你自己。”
她并非是一个不怕死的角色,死过一次的经历并没有让她如想象中一样从此置于生死而度外,反而愈发珍惜这一次好好活着的机会。特别是,如今她在这一辈子里有了一个依恋的人,更不希望就此骤然结束。
她心中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明白此行的困难重重,不仅仅是因为传闻中的“鬼手青”有多么的嗜血凶恶,更是因为“未知”。
所有人在谈及这个人的时候,话题都来自于坊间传闻。没有一个人曾经见过这个鬼手青,不知道他身材几许,面容如何,甚至连是男是女、是生是死都没有人能够真正完整明白地确定。这样的一个未知的人物,足以让人忌惮。
为此,她必须要在出行之前让自己有绝对要回来的决心,才能有勇气行进。
似乎是看穿了她平静面容下的风浪起伏,宁宸自那段回忆中收回神来,转而盯着她的眼睛,蓦然笑了出来,“好。”
他收了剑,转而拍了拍她的脑袋,“夜深了,赶紧睡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了。”
“嗯。”
楚月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去换寝衣,然而纤细的腰肢却从后搂住了,男人温热的气息就此隔着轻薄的布料传来,一面与她肆无忌惮地咬耳朵:“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