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章
似乎是意识到了楚月直勾勾的目光,宁宸在收尾时终于抬起眼来与她对望了一眼,却并没有像往日一样与她玩笑着说道“这么盯着为夫干什么,莫不是娘子觉得为夫太过俊俏了,才怎么看都担心为夫被外头那些幺蛾子抢走?”,而是同样凝神,与她的目光碰撞了一会儿,蓦然伸出手去,轻而不容置疑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嗯?”跟前的场景陡然置换成了一片黑暗,所幸还有他掌心中熟悉的温度和纹路相伴,楚月低低地自鼻间发出了一声,且当做疑问。
外来的风吹动着亭子中央安设的风铃轻响,清脆悦耳的声音就此响彻了整个小亭,而时间好似也在此静止了一般,她只能感觉到他们二人间的呼吸和心跳。
叮叮咚咚地响了好一阵以后,男人带有些赌气的闷闷声色才就此转入了耳中,“我不喜欢你那样的眼神。”
“嗯?”她又是简短地应了一声,心中只觉得有趣。
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继而有一个温热的东西埋在了她的颈侧,似乎是他靠了过来,“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发现,你有时候望向我的眼神中,会带着鲜明的愧疚和自责。然而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事,需要觉得对不起我?多余的那些事情我不会去想,然而除此以外,我的确是弄不明白你还有什么觉得愧疚的地方,亦或者隐瞒了我什么重要的事情。”
楚月轻轻地动了动指尖,但觉心口依稀有些震动。
她的确是没有想到过,原来宁宸早在此前便已然从中窥探出了自己表露出的不对劲来。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子汉,实则无比的心细如发,又敏感多思,这一点和她自己何尝不是相像的?
两个骨子里头一样的人,最终走到一起,似乎也成为了必然的事情。
那头的宁宸已经继续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向来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也藏了许多秘密在心底。我虽然身为你的夫君,但也明晓什么应该过问,什么不应该强制你。只是,如今也还是想要跟你说一句,若是有些事情自己一个人憋着已经快要承受不来了,别忘记我还在你旁边。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娘子,如果有我能够分担的,我一定不会有任何迟疑,明白了么?”
他说得严肃,却使得楚月吃吃发笑起来,一面轻轻地拿下了他放在自己眼前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又扬起了几分嘴角的弧度,“好。”
顿了顿,她又低眼说道,“这件事情暂时还没有必要告诉你,至于其余的,我只能告诉你,我没有做过在那种意义上所对不起你的事情。放心,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你要相信我。”
你要相信我。简短的五个字,却并非是一味的逞能,而是表达自己的决心。
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再看到当日的事情再发生,所以,她才要将一切已知的危难都排除在外。而这些,宁宸并没有任何必要知道。
宁宸眼眸里快速地划过了一丝失望,然而最后到底还是妥协地叹了口气,“我明白。”
楚月自榻上坐起身来,将位置让给了他,一面又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方才一直在旁侧当空气的李大夫,“大夫,实在不好意思……您如今可以问诊了。”
话刚说完,她回忆起李大夫方才就站在那里耳听目睹了那么一个场景,不觉有些羞恼地低下了头,两颊浮现出绯色来。
最终倒是李大夫乐呵呵地打圆场:“本官知道的,你们这些小年轻嘛……”
虽然嘴上打趣着,但毕竟当下的时间紧急,过会还有太子妃娘娘需要去照顾,李大夫也很快便进入了状态,继而手法娴熟地铺开针灸包来,取出了几根细长的银针来,上头涂了些药粉,自艾草烧起的火中快速过了一遍。
宁宸刚脱好上半身的衣服,那“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就此传来,而大夫也正在此时闪电般地回了针,将其扎到了宁宸头顶的穴位上。
楚月捂住了嘴巴,强忍住自己在刹那间惊叫出声的冲动,一时间也终于体会到了宁宸方才在听到太子痛呼时那痛苦不忍的神情。
这是在看病,这是在看病。楚月在心中不断安慰着自己,才勉强定了定心思,细眼再看。
虽然李大夫起势凌厉,然而或许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痛感,宁宸的脸上并没有痛苦的神色,只是半阖闭着眼睛,在床榻上有节奏地深呼吸着,调和着体内的气血流动。
李大夫俨然看习惯了这等场景,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便已然将第二根长长的银针送入了宁宸的太阳穴中,继而又在两臂上的各三处穴位上分别施针,手法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停留。
楚月也在此时恢复了镇定,只紧紧地盯着那扎在宁宸皮肉上的根根银针,心中于此同时也在企盼着。
而李大夫此时自摊开的针灸包中取出了一排比此前更为粗的银针来,调试了一会儿以后,好心地劝慰道:“接下来或许会疼一些,楚公子要忍着。本官会尽量快一些,好让您少承受一些痛苦。”
“无妨。”宁宸平躺着闭着双眼假寐着,口中淡淡地回应道。
说时迟那时快,李大夫已然将手中的银针落至他的胸口处,指尖顺着旁侧因而疼痛而陡然鼓起的脉络摸了一把,很快便寻到了第二个落针点,一处处落针,手法果然快速又老道。
虽然宁宸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过一声动静,甚至连眉头都未见皱一下,但通身因为痛感而不由控制爆发出的青筋已然表示出他此刻正承受着如何的痛苦。
楚月咬着唇瓣,不敢发话,只自虐一般以目光一寸寸浮掠过他的上半身,似乎也在感受着他此刻的痛苦。
她心中是知晓的,宁宸是不愿意让她担心,所以那么一个怕疼的男人才能够在这种时候都一声不吭,可他又哪里能够知道,他所想到的,她又如何会感受不到?
“真是傻……不折不扣的傻瓜!”她以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道了一句,一边强制自己在原地站直了身体,继续聚精会神地盯着跟前的进程。
李大夫的动作果然如同他此前保证过的一般迅疾利落,施针时候的精准和果断,让人几乎无法将跟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大夫和方才那个跪地哭喊的垂垂老者就此联系到一起。
不一会儿,银针便已然全部扎入了相应的穴位内,程度之密集,足以使得人望而生畏。
宁宸从头到尾都再未说过一句话,似乎已然在这种情况中睡过去了一般。唯独那额头和手背脖颈上暴突的经络,还是暴露出了他此刻的脆弱。
既然他想要坚持,楚月便也配合地没再出声,只是屏息静气,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李大夫同样也未曾开口,只是偶尔伸手探探宁宸的脉搏,苍老的面上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一时间,亭子中再次只剩下了风铃的轻响。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似乎不过只是一炷香的时间,楚月却感觉好似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般长久,好不容易才见到在旁侧观望的李大夫有了新的动静,只是拿出一个个如棋子一般大小的玉石碟子,排列清楚后,就此上前除下了那一根根银针。
浓稠的鲜血就此从针孔处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尽数落到他早就准备好搭在其下的玉石碟子中,量却也不多,不过三四滴而已,很快便自动收住了,可见其此前施针时对力道把握的精准度。
随着最后一根染了血的银针从相应的穴位中被拔出来,此前一直闷声不吭的宁宸终于还是从咬紧了的牙根中逼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听起来有些痛苦。
李大夫此刻的情况也未必会比宁宸看起来要好多少。虽然此前施针的时候又准又快,看起来仿若高手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东西过招,如今停止下来,才能够清晰地看见他那沟壑深深的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沁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显然这项工作对于他说也仍然有些吃力。
楚月忙递过了一张帕子过去,李大夫受宠若惊地推辞了两遍以后,到底还是盛情难却地小心翼翼接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而后又抹了抹手心,使其保持干燥,随即开始收拾起桌上的那一个个玉石碟子起来。
此前每一个针孔所引导出来的血都分别用玉石碟子装好了,如今自外头都可以看到隐约黑红的血色在里头浮动着,看起来有些骇人。
宁宸此时也坐起了身子来,与楚月一道看着李大夫操作着。
李大夫将其摆整齐,随即自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均匀地往里头撒入粉末,而后选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过了过火,往其中一个探去,在对着阳光查看一瞬以后,又搁置在一边,下头放置着一块白绢。转而重新取出一根针来,朝着另外的探去,以此类推。
楚月虽然并不懂岐黄之术,然而多多少少也从李大夫面上的表情中猜测到了一些:银针没有变化,大抵说明的是个好兆头,想必那块部位并没有遭到毒素侵袭才对。
方才她时刻在心中记着每个小玉碟子代表着哪个部位取出的血,而李大夫首先查看的几个正是出于宁宸脑袋以胸口处的几个最为重要的部位,而目前看来,银针上所呈现的内容都没有出现相应的变化。
思量到这里,她心中才微微安定了一些,一边继续观望着。
一直到最后几个碟子,探入的银针都未曾显现出变化来,连带着此前大汗涔涔的李大夫眉头都不禁眼见得舒展开了些,直到最后收了针,才终于吐出了一口翳闷在心中许久的浊气来,转过身来面对着楚月和宁宸。。
楚月对于这件事俨然比宁宸还要焦急,见到他转过身来,禁不住已经急切地问道,“大夫,如何?”
那大夫这才拾起方才的帕子来,重重地抹了一把额头,看上去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恭喜公子,恭喜夫人,本官经过初步检查,并未从公子的穴位血中发现相关的毒素。虽然这样的方式还有些不全面,但总体来说,情况是乐观的。”
方才一直憋闷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楚月拍着胸脯,只觉得自己鲜少有这样紧张过,如同心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一般,口中只不断念着,“这样就好,没事就好。”
她此前的心中本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连与施琴一同去天牢内走一趟的心思都有了,只满心思量着便算是撬,也得将陈义的嘴巴给撬开,好问问这种毒的解药究竟何处寻。如今听闻宁宸没事,她才总算是沉下了这一口气。
待得这兴奋头过去以后,楚月又皱着眉心,似乎有些疑惑:“若此毒真的是那边……”
她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将那个名字说出,只是继续说道:“若真是那边下的,大哥和母妃都已然中了招,那为何你身为母妃的儿子,身上却没有事情?”
宁宸的面色也轻松了许多,听到此只弯唇一笑:“你莫不是忘了,我从前可是个以放浪形骸为名的浪荡子,想必当时那边根本便没有将我这个标准的纨绔子弟放在眼中吧。”
听闻这么一个提醒,她才恍然大悟,随即又舒了口气,“倒也算作是好事情了……”
还未说完,她又摇了摇头,“不对,这事还未结束,母妃那边的事情还需要我们去解决。也不知道母妃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提起这茬,楚月的脸色也是沉了沉。
太子如今在王府中的存在还是极为重量级的,她不仅仅代表着宁宸的娘亲,更是他们如今在府中的一座靠山。若是太子倒了,必然会让林馨儿执掌府中事务,到时候不说腥风血雨,但定然是会让她不怎么好过便是确认的事情。
此外,林馨儿此前身处于侧妃之位,尚且都可以做出这么多小动作来,若是让她执掌大权,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暗中遭了殃。
如果一切方法都不成的话,现如今想的应该是,如何才能够让林馨儿的真面目公诸于世了。
思量到此,楚月底下的眼眸中不自觉地显现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色来,使得她本就清冷的眉目中平添了几分与女子身份不符的铁血和斗狠。
宁宸尚且未曾察觉出楚月细微的眼神变动,也兀自喃喃道:“母妃那里,我这段时间会请天下名医来帮忙查看的,我从前在外头游历的时候,也曾经见过一些名人异士,想必从中总也能够挑选出好的来,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十个,十个不行大不了就二十个,二十个没用那就请百人来。我泱泱大国人才济济,我便不信除了陈义便不知道解药在哪了!”
旁侧听着他们谈话的李大夫忍不住叹了口气,从中插了一句,“公子,凭本官从医多年的经验以及印象来说,这毒……怕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解药。”
这句话落下,两人都不禁齐刷刷地一愣。
宁宸面上的神色一僵,随即有些急切地问道,“没有解药?没有解药……是什么意思?”
今日接收到的消息实在太多太杂,致使他脑袋几乎也有些不够用了起来。
李大夫并未有所嘲笑,犹豫了一瞬,才解释道:“便是说,此类毒并非是单纯的药物便能够根除得了的,因而此毒的发作是经过长年累月的沉淀才得以有爆发的机会的,而那毒早便已然融入通身的血液甚至骨骼中,单靠药物只能够控制,并不能够就此认为后患无忧了。”
说到这里,他又长叹了一声,似乎也对于此有些无可奈何:“而就算是控制,也不过只能够维持最长不过三年的时间,随着时间推移,药物的控制便会越来越不起作用,因而体内会有所抵抗。更何况,是药三分毒,长期累月使用这类强行压制的药物,多多少少也会有一定的副作用,使得身体的脾胃肾脏不可磨灭地受损。便是年轻人也禁不住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更何况如今的太子妃娘娘呢?”
“三年……”宁宸有些无力地坐了下去,眉目皱得越发的紧,近乎已然有些绝望了。
楚月自然也有些受挫,却又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可是陈义……我便是说下此类毒的人,手中似乎是有解药的。这事情是否还有余地……?”
李大夫只是拧眉,“本官也不敢保证这世间是否有完全攻克此毒的解药,也不知道您口中那位陈义究竟是何等人物,只是在本官当前的认知中,此毒定然不是区区药材便可以完全解决得了的。所以,恕本官大胆猜测,所谓的‘解药’,大抵便是本官此前口中所称的暂时抑制药性的药罢了,并不能够起到长久的作用。一旦到了规定时间还未用药,其后果自然也不堪设想。”
此前心中的希望在这番说辞中彻底落空了,楚月颇有些翳闷地揉了揉太阳穴,“真的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至少本官是没有的,且敢说天下的大夫,也无几个人能够懂此毒应该如何解。您想想看,宫中王府里头的大夫已然便算是人中龙凤了,便连他们这么多年来都未曾解过此毒,您口中的那个‘陈义’,若不是从事此行,又有多大的可能性会能够明晓呢?”
“这……这应该怎么办?”楚月口中喃喃着,但觉得脑袋已然快要炸了一般。
见着楚月那失神的模样,李大夫也有些不忍心,却还是只能介绍道:“这也便是此前本官所说,此毒凶险的原因。并不在于它有多么的致命,而在于它的难缠。再如何努力消解,也始终灭绝不了它在身体里头所扎下的根。”
“难道真的已经回天乏术了吗……”宁宸在口中低低地喃着,双手紧握成拳,目光里皆是染了血的狠决。
“倒也不是,除非……”李大夫有些不忍地嘀咕了一句,却又如同想到了什么一般,马上便刹住了自己的话风,觑着他们的面色,不免在心中暗自庆幸他方才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而说出那个办法。
毕竟那种事情,说出去与多害两人无异。
见宁宸还沉浸在情绪中无法自拔,楚月才逐渐醒过神来,一面抬起手指来抚了抚太阳穴,最终还是下了决断,“既然如此,便请您这些天来为太子妃娘娘多开一些抑制药性的方子,也好催娘娘快些醒来。总而言之,在没有寻到真正的解决方式前,还是先拖拖看,万不可再发生今天这般情况了。太子妃娘娘毕竟年纪上去了,能够经受住多少次这样的折腾。“
“是,是,本官明白,本官定然会尽力的。”
想到太子在昏倒过后那因痛而狰狞扭曲的五官,楚月便不忍心地拧了拧眉头,一时间也有些难过起来。
虽然她重生以后,在对于外人的情感方面都要比前世淡薄得多,因而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想让自己再对于除了宁宸以外的人产生依赖的情绪,否则总有一天会更加失望。
然而,太子毕竟待她还是好的。
无论这份好中掺杂着多少原因,但总体而言,她在太子的跟前也并未吃过亏,甚至也有被荫蔽过。如今太子出了事,不但宁宸难过,就连她也有几分不舍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叹了口气,她又轻声补充道:“另外,同样的,这件事情不用在王府中传得太广,便是王爷亲自过问,便也只说是太子妃娘娘近日因为天气原因而身体抱恙便是了。倘若真的问得详细了,再交代不迟。”
虽然知晓太子爷与太子一向恩爱,然而他们的中间到底还是穿插着一个林馨儿,若是风声传到林馨儿那里去了,指不定会又发生什么麻烦。所以如今在已经知道大家都无能为力的情况下,不如还是以隐瞒为主。
这种事情,知道的人终究是越少越好的。
“本官遵命。”
吩咐完毕以后,楚月才转过身来,想要跟宁宸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掠过了案桌。上头铺设着白绢,一字排开着刚才放置的银针,在草帘透入的日光下,灼灼地流转着冰凉的光芒。
便是这么一眼,便使得她在瞬间瞪大了眼睛,里头写着清晰的惊恐。
宁宸抬眼间正看到楚月那非同寻常的表情,不觉一愣,刚想要伸手拉过她好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见她破天荒地直接忽略过了他伸出的手,转而一股脑地冲到了那排着银针的案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白绢上头搁置着的银针,嘴唇在顷刻间失去了血色,可见她此刻所受到的打击有多么的大。
“怎么了?”宁宸仍旧是满头雾水,却也隐约从她的神情中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小妻子在还有外人在场的时候甚少有过多的情绪流露,便是有,也懂得及时收敛,如今怎么会在有李大夫还在场的时候,便已经反应剧烈了?
她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宁宸如此想着,伸长了脖子就要往她目光所及看去,只是案桌上的内容被她的身子挡了个大半,在他所在的地方望去,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
而楚月正伸手将其中一方白绢拾起,目光死死地盯着其上托举着的纤细银针,刻意压制的声音仍旧可以听出清晰的震颤来:“这银针……这银针,怎么会变色了?”
她方才分明看见的,分明看见那银针上头除却血液以外是一片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变化,就连李大夫在观察以后也说是无事,如今怎么会逐渐变成了黑紫的颜色?
若是因为药粉原因,其他的银针为何都没有变色的迹象?
脑中的一个危险的可能性在顷刻间成了形,使得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来。
一语落罢,亭中的其余二人身子皆是重重地一顿。
相比于宁宸,李大夫倒是最先冲了上来,接过了她手中的白绢,端详了片刻,眉头一点点地紧皱了起来,继而又放置火中过了一遍,那银针上头的黑紫颜色却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反而在重新搁置在桌上的时候,陡然“咔擦”一声,竟从黑紫的尖端和底下完好的部位的分界线中,这般拦腰折断了。
趁着李大夫以专业的工具将那断裂的两半拾起来,楚月忙不迭地凑上前去看了一眼,但见那银针断裂的部位有强烈腐蚀的迹象,里头都已然成了疮痍满目的空心,可见其毒性之强大。
而李大夫此刻眉头紧锁的表情,无形之中便已然证明了她此前在心中那不好的猜测。
楚月扶着案桌,才让自己不至于因为深深的脱力感而就此滑下来,一边只颇有些不可置信地轻声问道,“大夫,大夫,怎么会这样?”
说到激动处,楚月也再不顾什么规矩,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揪住了李大夫的袖子,仿佛溺水的人奋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还在不可置信地问道:“此前不是说都已经没事了吗,怎么会这样?不应该的……不应该的……是不是哪儿出了错?”
她如何也不敢相信,此前侥幸的心理陡然变成了面临眼前的沉重事实。
她还以为,至少她所爱的人能够逃脱得过毒手,她还以为,至少宁宸能够好好的,于她而言,实则就已经够了。
然而事情偏偏就是这样,她越为在乎的东西,便越容易消失。上一辈子是如此,这一辈子居然还是如此。难道她注定已经逃不出这么一个命定的怪圈了么?
而宁宸此时也下了榻,见着李大夫手中的东西,不觉眯了眯狭长的眼睛,却没有马上发问,只是伸手拢住了楚月的肩膀。
一直到触碰她的时候,他才鲜明地感觉手底下的人儿此时此刻竟然是在发颤,像是一个不知所措却又懂事至极的孩子一般,分明委屈到了极点,却如何也不愿意以哭喊来吸引大人注意,只能憋闷在心中慢慢消化着。
他的小妻子,他从前为她不与同龄人为伍的冷静睿智而着迷,如今在面见她脆弱的一面时,心中更为泛起怜惜的情感来。
她到底还是那么小,无论年月过去容颜变老,无论是否已经嫁为人妇,无论言辞论调如何成熟自持,她在他的心目当中,永远都还是初见时那个鲜衣怒马的小少女。
心中一动,他忍不住伸出手来,将她小小的身影拢入了怀中,见她有微弱的动静,似乎试图挣扎开,还要在往李大夫的方向扑过去,宁宸不免叹了口气,轻而坚定地阻止了她那近乎有些不理智的举动,“傻浅予,为夫没事。”
“怎么会没事?”纵然知道宁宸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然而楚月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你没看到大哥的样子,你没看到母妃的模样么?他们都那样痛苦!这毒如今种在你的身上,就跟一个随时都会爆发决口的裂缝一样,这让我如何放心?你又怎么能说没事?我……我不想再看见……不想再看见你当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