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一章听，见，直面
    “来吧。”
    “开始。”
    叶萧浑身肌肉瞬间从极度放松至于无比绷紧，低喝了一声：“叱。”
    周身道袍“啪”地作响，好像是浸透了水的衣服抽出了一声脆响。
    下一刻，他眉心上，一枚金符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金符乍现，无形的波纹覆盖鸣珂号，迪迪等人皆莫名地感受到了什么，好像是一条疲惫的幼犬被催促着，不得不拖着瘦弱身躯，再次出发去追逐兔子。
    波纹扫过之后，金符梦幻泡影般地消散，淡淡地金光在叶萧身上浮动了起来，恍若金色的萤火虫将他包围。
    叶萧与王倬一战，先是以乾坤一掷，狂暴地用诸般符法，或是轰击，或是阻拦，或是掩护，或是周全，其间有无数凶险，各种揣摩，生死一线间身心俱疲。
    待得王倬翻身落下水门时候，他也只是脚踢法剑穿其后心，连一个道法都没有施展出来。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叶萧早就处在近乎油尽灯枯的干涸状态下，哪怕是这么点时间恢复下来，不过是画上几道符罢了，连激发与掌控之力皆无。
    若不是本命金符支撑，叶萧压根就坚持不到最后，这会儿更是将金符最后的力量压榨了出来，在金符幻影崩溃时候，道力如溪流潺潺地流淌在叶萧体内。
    “疾！”
    叶萧双目明亮，腰杆笔直，同时激发了“谛听符”与鬼画符。
    谛听符燃尽，众人眼前空气仿佛一瞬间粘稠成了液体，荡起波纹涟漪，无视了鸣珂号隔绝内外的屏障，向着碧萝河水中蔓延了过去。
    鸣珂号周遭本有大量慌乱四下游动的鱼儿，种类繁多，无头苍蝇似地，看得人眼花缭乱，如同进入了另外世界。
    后来几个呼吸时间过去，它们不知是适应了还是觉得碧萝河表面发生的事情影响不到自身，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只是好奇地绕着鸣珂号屏障外游动着，时不时地触碰一下屏障，再慌张地游远。
    谛听符波纹一出，顿时惊散了鱼群，除了少数慌不择路外，大多数皆是浮起，向着水面上去。
    继而，浮动在水中的更细微生灵，如蝌蚪，如虫豸，如水藻……皆浮动出亮光来。
    迪迪、明月、雪舞、昭昭他们置身在鸣珂号上，仰天望着这一幕，感觉就像是一颗颗繁星在夜空点亮，闪烁，美丽如梦幻般感觉。
    倏忽之间，以水中无数生灵为耳朵、为通道，有波纹反向传播回了鸣珂号上，直往叶萧身上汇聚。
    雪舞递上海螺后，一直静静地站在叶萧旁边，近在咫尺下，她看到叶萧的耳朵抽动了一下，两下，三下……
    他仿佛在侧耳聆听着什么，似有人在咬着耳朵，对着叶萧窃窃私语。
    这个时候，调皮如精灵般翩飞在叶萧身旁的鬼画符颤动了一下，繁杂无比符文尽数点亮，燃烧化灰，又化作了一团光，扑向了叶萧。
    同一时间，叶萧凑着海螺，吹动。
    “呜呜呜～～～”
    一开始，还是海哭的声音，继而，有“呼呼呼”地呼啸声音，仿佛是大风在吹着烈焰，夹杂着燃爆声声，好像是一块块船板在火焰中干枯、龟裂，被火焰吞噬。
    “这是……”
    迪迪等人虽然多少有些猜测，此时亲耳听到海螺中发出如此诡异声音，还是不由得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
    在这个从无比安静到异响声声缠绵不绝的变化当中，他们仿佛水下又回到了碧萝河上，高踞水门。
    恍惚间，他们如见一条流淌着火焰的大河在奔涌，经行处，烟雨楼台，千帆争竞，尽化作了土。
    有一声声惨叫，那是海贼与城防兵丁们在水火中嚎叫；
    有一声声轰鸣，那是海船，是两岸楼房，是水门……在火焰中倒下，重重地砸入水里；
    有一声声痛骂，那是海门城岸上家园被毁，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被火焰吞噬，对天对地发出的不公质问；
    有一声声悲鸣，那是飞过海门城上空的欧鹭翻滚着落下……
    ……
    渐渐地，所有的声音归于了沉寂。
    只有火烧的声音，一直在持续。
    鸣珂号上众人，自叶萧往下，一开始或是震惊地睁大眼睛，或是震撼地张大嘴巴，到得最后皆是一脸沉重，低下头，紧紧地抿着嘴唇，随着海螺中传出的声音一起沉寂下来。
    这是无法面对的沉默。
    海门城不是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家乡，然而为之动容过，亦为之战斗过，最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燃烧成玛法大陆上最大的篝火，一时间的百味杂陈无法言述，只能沉默。
    “不行。”
    “我还要亲眼看着。”
    叶萧昂起头，对着海螺轻轻地吹不停，空出一只手来，凌空点在翱翔老鹰状折叠起来的符箓。
    老鹰符箓早就处在待激发状态，折叠成的符箓一张张由外而内地亮出缤纷色彩来，融合在一起呈九彩，绚烂过雨后彩虹模样。
    叶萧的一点，好像是豢鹰人的一声鸣哨，老鹰振翅高飞。
    依稀有鹰啸一声，刺破了耳膜，老鹰在身后拖着九彩的焰尾，突破了鸣珂号屏障冲入水中，如之前鱼群般向上浮起。
    不同的是快，非常快，如离弦之箭，又似鹰击长空，下搏狡兔。
    迪迪他们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老鹰在飞出鸣珂号屏障前褪下鹰羽般地燃尽了最外层符箓，抽取了屏障外水汽，在众人面前凝出了一面水镜。
    水镜上涟漪阵阵，在渐渐地平静下来，有一抹抹景象在扭曲着，等待着在水镜上呈现出来。
    水镜一出现，迪迪他们心中就有了猜测，讶然之余，望向叶萧的目光中就带着几分担忧。
    在他们眼中，此时的叶萧紧抿嘴唇，昂着头，等待着直面惨烈一幕。
    紧接着，迪迪他们不由得循着叶萧的目光向上望去，追寻着一点绚烂之光冲入红火当中。
    老鹰冲天而起的速度极快，水镜上涟漪未平，它便褪去了第二层外衣，通体泛出水光，隔绝了碧萝河水中的浸湿，无视了水中压力冲起。
    一息之间，厚厚水层穿越，鸣珂号上的众人隐约只能看到一点浓烈的红光在迸发出来。
    水之后是火。
    又一层符箓燃尽，褪去，隔绝了火焰侵蚀，保护着老鹰冲出水火，冲到了空中。
    再之后是风，托着雄鹰之躯，扶摇而上长空。
    至此，所有人都明白叶萧一层层符箓叠出来的是什么了，那赫然是一层水镜，一层避水，一层避火，一层扶摇，中间应当还夹杂着鹰眼等道术。
    结合在一起，如真有一头老鹰，发出一声声既悲痛，又桀骜的长啸，翱翔在碧萝河上，俯瞰正在发生的一幕幕。
    水镜上，涟漪被抹平，清晰地景象浮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