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烟花易冷，长大了与无常
    “头发？”
    叶萧捞起一缕从鬓角垂下的头发在眼前一看，沉默了一下。
    他们所在之处光影斑驳，远处地动山摇火光迷乱，映照在小道士的身上，反倒将每一点变化都在闪烁与朦胧中凸显了出来。
    叶萧两鬓垂落下来的头发不再是漆黑如墨，捞在掌中与掌心颜色对比，愈发地显得斑驳。
    在他捞起一缕头发细看的短短时间里，小道士亲眼看到头发从斑白变成全白，透出银色来。
    “呼～”
    叶萧又察看了一下其他头发，吐出一口气，挤出笑容道：“迪迪你说话大喘气的，不是就两缕头发白了嘛，我还以为全白了。”
    他脸上带出的笑容依旧显得灿烂，阳光一样的味道，打趣道：“那样的话我一定会被取‘银狐’这个外号的，太难听了。”
    迪迪露出难过之色，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叶萧好久，没看出其他东西来，这才放松了下来。
    “还好，还好。”
    牛魔人是妥妥的战斗种族，在迪迪从小养大的观念里面，男人嘛，外貌不重要，别说两缕银色头发，就是全身上下都布满了伤痕毁个彻底，只要能吃能打还是一条好汉。
    小九明显不赞同他的观念。
    它悄无声息地走到叶萧面前，在小道士反应过来前，伸手摸上了他的脸。
    从上到下，来来回回，好像在体察每一点的变化，再用触感将其牢牢地记在心中一样。
    “唔……”
    叶萧愣了半天，直到小九摸够了，退开两步，微微颔首，好像在说“挺好看”时候，才反应过来，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诧异地问道：“迪迪，我的脸怎么了？”
    迪迪这个粗线条这个时候才发现叶萧除了两缕银发外，并不是没有其他变化。
    在他眼里面，叶萧面貌发生了微小的变化，明明眼睛还是那个眼睛，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笑起来一样灿烂，眼神干净得透明，却有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不同。
    那种感觉，恰似一个人经历过了改变人生的大变化后，体现在面容和神情上的微小不同。
    迪迪想了半天没有想出合适的形容来，只能摸着鼻子，不太确定地道：“没有什么啊，就是觉得好像长大了。”
    “长大了啊……”
    叶萧沉默了一下，笑笑道：“也该长大了，挺好。”
    小道士的变化恰似小九的点头，在保留了原本体质下，凭空多出了一分成熟的味道，像一个成年人了。
    十年光阴，到底留下了痕迹。
    叶萧不再纠结变化问题，低头看了一眼身上道袍。
    这件孙大娘设计，并让裁缝亲自动手做出来的道袍，此时落在叶萧眼里面也与之前不同。
    它通体上下有一种白金一样的光泽，在流转着，仿佛是一块鹅卵石被溪流冲刷了数百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光泽。
    这个变化应当是那些白金色火焰洗礼后留下的，叶萧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爱惜地在上面抚了抚。
    不管它变成什么样子，终究是遗人村留给他的纪念。
    “遗人村。”
    想到遗人村，叶萧猛地抬头左右一扫，再眺望远方。
    “果然……是这里。”
    他暗叹一声，验证了之前被迪迪打断的，对这个地方的熟悉感觉。
    这里，叶萧并不是第一次来，迪迪不是，小九也不是。
    此处往后，山峦起伏，山林密布，沼泽错落，有各种草药遍植，不乏食人花一类的毒草和异种；
    此处往前，一马平川，湖泊沸腾，火山如刀割裂了整个天地，山脉如龙在毁天灭地的威势下战栗。
    看着看着，叶萧眼前朦胧，分不清楚是天地间沉沉落下火山灰模糊了世界，还是眼中泪水模糊了视线。
    渐渐地，他从湖泊里看出了村落，从火山中看出了天池，从起伏山脉里看出了高高在其上流淌的长河……
    这里，赫然就是叶萧他们第一次远远地眺望遗人村，是他让小九乘鹰翱翔，借其眼睛俯瞰天地的地方。
    一转身，他们又回到了原点，然而视线所及正在发生的一幕幕又在不断地告诉叶萧，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叶萧静静地看着火山在爆发，在打饱嗝儿一样地喷吐着岩浆，烧灼一方天地，莫名地，心中却没有了太大的波澜。
    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发生变化的不仅仅是鬓角与面容及道袍，还有那一颗在胸腔里怦然跳动的心脏。
    小道士身旁，迪迪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同一个方向，口中喃喃：“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昨天还好好的，大家都在。”
    “为什么？”
    牛魔人似在自问，又像是在问天问地问，他求救般地扭头望向叶萧，眼巴巴地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
    叶萧仰着脖子半天，吐出了两个字来：“……无常。”
    迪迪眨着眼睛，无声地在说他没有听懂。
    “无常是变化，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无常本身。”
    “我家老头子说过……”
    叶萧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第一次真正懂得了其中含义……
    ……
    “爷爷，你老说我长大了就懂了，那什么是长大了？”
    小小道士搬着板凳坐在老道士旁边，仰着头满脸不平与好奇。
    老道士比他还不平，一张老脸上刻满了“一定是这个世界错了”的激愤。
    “娃儿，等你懂得了什么叫做无常，你就长大了。”
    “无常？黑白无常吗？”
    小小道士做出了一副“鬼来了宝宝怕怕”的样子，缩了缩脖子。
    “啊呸，比那恐怖得多。”
    老道士的说法瞬间吸引了小小道士的注意力。
    “‘常’是不变，无常就是变化，刹那间的变化叫刹那无常，相续不断中的变化叫做相续无常。
    这个世界，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情，一切的一切，全在不断地变化着。
    有的人，一起走着走着就没了。
    这就是无常。”
    老道士感慨无比，仰天长叹，好像想起了什么让他无比痛苦的事情一样，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这世上，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无常本身。”
    “所以，娃儿，等你哪天懂得了什么叫做‘无常’，能看开看破，你就长大了。”
    “哦……”
    小小道士唇红齿白，满脸懵懂地点着头。每一个他都记住了，连在一起却理解不了。
    他不懂得什么叫做“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没了”，比如身边的老道士，从来都是一个模样，身上不是酒臭就是脂粉香。
    小小道士很是怀疑老道士是不是偷偷跑去了什么羞羞的地方。
    果不其然，老道士下一句话脱口而出：
    “无常啊无常，小红昨天的胭脂还是樱桃味儿的，今天吃起来怎么就变成了雪梨味儿呢？”
    ……
    叶萧说完，踏前一步，双臂张开，如要拥抱那一阵阵喷涌而出的火山岩浆，如在夜空下，要拥抱漫天的烟花。
    远远望去，漫天烟花随着火山爆发走向尾声，正在渐渐变冷，化作火山灰落下，凝成酸雨浇灌，斑驳冷却成一块块火山岩石。
    烟花易冷，遗人村中诸位亦如一朵朵烟花，辉煌之后，归于沉寂。
    “迪迪，小九，你们说我给他们办的这场葬礼怎么样？”
    叶萧喃喃自语着：“你们还满意吗？”
    天地无言，湖底的遗人村亦无言。
    他的身旁，迪迪在呜咽有声，牛魔人将手咬在嘴里，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叶萧扭过头，拍着他的肩膀道：“不用哭，我们能为他们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
    “不管他们是死了，还是没有死，对他们来说，消失掉的遗人村，应该都是一种解脱。”
    叶萧拽出迪迪咬在最里面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他们的路已经走完了，我们的路刚刚开始。”
    “我们做完了所有，我们会把他们都记在这里。”
    叶萧指了指心头，一字一顿地道：“庶几无愧！”
    “嗯！”
    迪迪停下了哽咽，缓缓平静下来，问道：“哥，俺没看到，那个王八蛋死了没有？”
    “王倬吗？”
    叶萧恍惚了一下，想起在火山爆发瞬间扭曲的山海秘藏，想起了那个双臂高举，在岩浆喷薄而出瞬间被吞没，又不曾发出一个声音的身影，缓缓地道：
    “我不知道他死了没有，不过那不重要，活着就再杀一次，死了就继续死着。”
    “只是……”
    叶萧又想起了王倬口口声声的不甘激愤，嫉妒成狂的“天生有命”，继续道：“他就是心魔是，只要大家还有心魔，就还会有一个个王倬，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心魔不死，王倬永存。”
    他此时说的王倬，自然不是那个以“宁养贼子，不养痴儿”为真理的海贼头子，而是形形色色为嫉妒吞噬了心，化为了魔的人。
    心魔，是岩浆也融化不了，永远在所有人身旁徘徊着的影子。
    迪迪狠狠地一挥手：“那就继续砍！”
    “哈哈哈哈哈～～”
    叶萧大笑，大力地拍着迪迪的肩膀。
    就是这样，管他如何，砍了便是。
    他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起来，终于想起了什么似地，从怀中掏出了几样东西，道：“迪迪、小九，快过来看，这是咱的收获。”
    叶萧拿出来的，赫然是在山海秘藏毁灭在火山爆发中，他从中脱身瞬间捞走的山海主遗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