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同病相怜
敲了敲手中的怪蛋,莫屈又附耳在蛋壳上听了听,怪蛋里却动静全无,哪里有半点要孵化的迹象?
莫屈不信邪,又把怪蛋放在嘴边喊了几句“喂喂,能听见我说话吗”,然后再把耳朵凑上去听。
可是,依然动静全无。
这下莫屈终于泄气了,摇头苦笑一下,竟对着怪鸟蛋自言自语起来:“你不出来也好,这个世上也实在凄苦,索然无味。”
然而,他正自顾嘀咕着,却忽然察觉到自己手中的怪鸟蛋似是回应般轻轻颤动了一下。
莫屈大惊,正欲弄明白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时,门外却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和一道更轻的人声:“莫屈,你在吗?”
听出是自己师娘的声音,莫屈只好把怪鸟蛋随手扔回了枕头旁,走过去,拉开了一点门缝,只露出自己的半边脸,问道:“师娘,有事么?”
又是这样!
姚三娇心头暗骂一声,终于没有像以往那样由得莫屈随便敷衍自己几句就把门关上。
她伸手用力推开了门,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环顾屋内,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莫屈,你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也关着门,还不让人进你屋里,你屋里是藏了什么见不得的人么?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我没有在跟谁说话。”莫屈低头垂手站在姚三娇身后,平静答道。
“哎呀,莫屈,你怎么回事呀你?你怎么在自己房间里挖了一口井了?”当看到莫屈床后堆起老高的一堆泥,姚三娇走过去一看,差点没把自己吓得给跳起来。
然而,这口井里还有阳光倒映下来,姚三娇抬头一看,发现屋顶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掀掉了许多瓦,露出了老大一个口子。
莫屈走到自己床后,看了一眼那口只有一人深的枯井,淡淡道:“这是我自己挖来练井蛙观天心法的。”
“以前你不是在无尸林中那口枯井里练的么?怎么还要大费周折在自己房间里挖一口?”姚三娇扭头看向莫屈,满脸的不解。
然而,莫屈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莫屈,又看了看那口枯井,想起莫屈刚从九山镇回来那段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里日夜不出来的怪异,姚三娇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清楚记得,莫屈那几天甚至不吃不喝。她问他话,他也只是说没事,只是说自己想静一静。她若是苦苦追问,就只剩下难堪的沉默。
和如今还愿意走出房门、正常生活的莫屈比起来,那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的莫屈其实更加让她担忧。
“这口井,应该是他那几天挖的吧?”姚三娇心下想道。
姚三娇猜得没错,莫屈房间里的这口浅井确实是莫屈刚从九山镇回来后那段时日挖的。
那段日子里,外界的一切,莫屈都不想搭理。他只是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什么人都不见,什么地方都不去。
然而,太静了,无事可做了,莫屈又会不断回忆起自己爹娘惨死的模样。
所以,他想到了要去练井蛙观天心法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虽然最后这个方法显然不怎么凑效,但他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挖出了一口枯井。
白天他都躲在井里打坐,晚上才跑出去喝酒。
环顾屋内一圈,找不到除了自己和莫屈之外的第二个人,再想起莫屈最近的异常和刚才自言自语的一幕,姚三娇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有必要和莫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她径自在莫屈屋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对莫屈招了招手,板着脸道:“莫屈,你过来!”
莫屈一怔,皱了皱眉,虽然心中百般不愿意,但还是走到了自己师娘跟前。
姚三娇伸手整理了一下莫屈颇显凌乱的衣襟,又轻轻拍掉了上面沾染的许多灰尘,嗔怪道:“你看看你,肯定是很长时间都没洗澡和换衣服了吧?”
闻言,莫屈又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自从九山镇回来后,就真的一直没洗过澡和换衣服了。
还好,刚才他在峡谷的水潭里摸献珠蚌的时候,勉强算是洗了一下身子。
“莫屈,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回家一趟后就变得如此不对劲了?”姚三娇面含担忧的看着莫屈,也是干脆,打开天窗就说亮话。
然而,一如既往,她换来的只是莫屈淡淡的一句“没事”,然后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无声沉默。
叹了口气,似乎明白无论自己再怎么去问,莫屈也永远不会对自己说出他的心里事,姚三娇站起了身。
她轻轻拍了拍莫屈的肩膀,苦涩道:“我和你师父只生了你岚儿师姐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一直以来,师娘都把你和扶儿几个当做是自己的儿子。虽然你待在我身边连一年的时间都还没有到,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知道,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对我说,即便是天蹋下来了你师娘也能应付,万不能自己一个人撑着!”
说罢,她转身便往莫屈房外走出,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却又顿住了身子,许久才说道:“师娘不知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但是师娘想告诉你,你不是只有一个家,这里——也是你的家。”
看着姚三娇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莫屈神情恍惚了一会,最后,双眼终于还是忍不住泛起了红色。
谢谢你,师娘。
……
……
“喂喂,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再动一下我看看?”
姚三娇说是说走了,但其实没走出多远又摄手摄脚的摸回了莫屈的房间旁,蹲在莫屈窗户下竖耳偷听着屋里的动静。
于是,便被她听到了莫屈继续在那自言自语的声音。
她自然不知道莫屈这是在跟那颗怪鸟蛋说话,一时只当莫屈这精神状态越来越堪忧了,不由得摇头轻叹一声,愁眉苦脸的走了。
“看来刚才只是我的错觉,这颗蛋根本没有动,想来也是一颗坏蛋,再也孵化不出来了吧?”
自顾嘀咕了一番,莫屈把怪鸟蛋扔回了枕头旁,自己也双手枕在脑后,跟着躺在了床上。
看着床顶,想着姚三娇刚才发自肺腑的一番言语,莫屈心窝没来由一阵暖意涌起,这多日来的悲凉也散去了些许。
“师娘是个好人……”轻轻呢喃了一句,近两个月来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一股脑子的涌出,莫屈慢慢合上了双眼,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屈翻了个身,习惯性的往自己胸前一阵摸索,还以为莫狼和从前一样趴在他的怀里呼呼大睡。
但,他的手什么都没有摸到。
最终,无力的垂了下去。
与此同时,梦中的他也微微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一丝痛苦的模样。
然而,这个时候,那颗怪鸟蛋却忽然诡异的自己骨碌滚动起来,仿佛长着眼睛般,一路滚上了莫屈摊开的手掌里。
莫屈顿时有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鸟蛋。
随后,拧成一团的两道剑眉才逐渐舒展开来,面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这一觉莫屈睡得实在够沉,那怕傍晚时分福满跑来拍门叫他吃晚饭他也浑然不知。
然后又过了很晚,姚三娇捧着一盘糕点也来到了他的门口,拍门也还是没有人回应,无奈只好把糕点放在莫屈门前,回房睡觉去了。
待得莫屈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是黑得不像话,鱼虫堂里万籁俱寂,似是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看了看手中紧紧握住的怪鸟蛋,莫屈面上一阵茫然,虽然有点不解,也只当是自己睡觉时胡乱抓住的了。
把怪鸟蛋随手扔回枕头旁,莫屈起床伸了个懒腰,轻轻拉开了房门,待看到自己门前放着一盘糕点,不由心窝又是一阵暖意涌起。
然而,最后他并没有去吃这盘糕点,而是把它放在了桌上,掩门离开了鱼虫堂,一路出了万兽教,到了醉怡情酒楼。
两个月了,这夜半到此喝宿醉的酒,仿佛已经融进了他的血液中,成为了一种习惯。
只是让莫屈意外的是,他刚一走进酒楼,却发现昨夜那个与他一起宿醉的白衣少年人早已在这里自斟自饮了。
看到莫屈进酒楼,那白衣少年顿时对莫屈投去了一个微笑,仿佛遇见了熟人般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白衣少年那一张绝世的容颜,不过是轻轻一笑,已是让莫屈莫名一阵晕眩,呼吸急促,如果不是及时扶住门框,险些都要脚步踉跄。
“这人长得真的是太可怕了,连我这么个男人都把持不住,如果换作是那些春心动的姑娘家,那还得了?”莫屈心下凛然,出于礼貌,还是对着白衣少年微一颌首,算是回应。
于是,这一夜,还是有一个人和莫屈一起宿醉,彻夜不归。
然而,让莫屈万想不到的是,此后连着三个月,他都能在同一个时间,同一间酒楼,遇上这个一起求醉的白衣少年。
在这三个月里,莫屈和这白衣少年相安无事,二人都只是默默喝着自己的酒,甚至打从第一晚言简意赅的一番交谈后,彼此间便再也没有开口说上过一句话。
他们每晚第一眼见着对方,也只是如同多年老友般微微点头示意。
然而,这三个月后的一个夜晚,一切悄然发生了改变。
“公子夜夜醉生梦死,不知所为何事?”因为,突兀的,那白衣少年忽然开口说起了话。
此刻已是三更,章汉早已离开,酒楼里只有莫屈和白衣少年二人,莫屈自然知道,这白衣少年的话是在问着自己。
这连着三个月都一起求醉,莫屈只觉得自己和这个白衣少年人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感情,看似彼此很疏远,其实又挺亲近。
他忽然没有这么抗拒和人说话,开口反问道:“你也夜夜醉生梦死,不知你又所为何事?”
白衣少年一阵沉默,好一会才用力握紧手中酒杯,语气略哑的说了一句“痛失至亲”,然后仰脖咕嘟一声就喝光了杯中的酒。
闻言,莫屈手上一松,手中的酒杯“哐啷”一声摔碎在地,洒出的酒水溅湿了他的鞋尖。
随后,他爹娘在五个月前惨死的一幕再度从他脑海浮现,两行泪水便无声沿着脸颊滑落。
过了许久,他重新取过桌上一个酒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哑着声音说了句“我也是”。
语毕,一仰脖,一杯酒也悉数入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