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出山前
陈老道用力极大,周患一时无法挣脱,只能怒气哼哼的坐在原地,周倾将一只手搭在了父亲的手上,他知道父亲对于沧北的热爱,尤其是对于昶州的热爱,他更知道父亲的故籍便在昶江的都狼城,虽然早年丧父丧母,昶州已经没了亲人,但那种生养之土的感情又岂能轻易磨灭。
如今都狼沦陷,以父亲的性格能不掀了桌子已经是大幸了。
“我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很残酷,但我必须要告诉你。身为朋友,我不希望你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陈老道声音低沉,但双眼始终盯着周患。
周患咬了咬牙,将心头的怒火生生遏制住,几乎是用牙根挤出几个字:“你说。”
“拓跋无涯见镇天王死守天险,几日连攻不下,下令,屠城,以示大辽军威,乱大周民心军心。如今数日过去,我的线报得知,都狼城全程二十万百姓被屠尽,除此之外,画青州的烨城,汤州的上鼎城也被屠尽,沧北境内,尸横遍野血流万里……”
周患身子一阵晃动,激怒攻心,眼前阵阵发黑。身子后仰,脸庞在抽紧与咬牙之中不住颤抖,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他声音嘶哑着道:“我沧北百姓啊,我大周子民啊,我的百万同胞啊!我周患无能啊,窝在这道观屁用也顶不上,我无能啊!”
“爹……”周倾叫了一声,却不敢再多说话,他望着周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大恸,但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
周倾毕竟自记事以来基本上都在藏冰观上,虽然总听父亲提起国家如何如何,男儿保家卫国如何如何,沙场如何如何,但是心中其实对父亲的那种家国情怀很难以理解,可是如今看到父亲这个样子他却突然后悔自己没有学习武艺,帮不上父亲什么忙。
周患扶着周倾的肩膀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他双眼通红,以拳抵墙,声音中充斥着滔天的杀意:“此生,不灭大辽,为我百万同胞祭旗,我周患,誓不为人!”
陈老道见他眉宇间戾气深重,劝道:“慈悲天尊,我辈人也当心生慈悲才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但两国战事,无言对错啊。罢了。我也不过将这个消息告诉你,至于日后究竟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身为友人,我只能劝你,那丸药,一定不要吃!”说着陈老道双手一晃,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卷羊皮卷,一本古籍和一张信件塞入周患怀中,转身离去。
周患将陈老道塞入手中的东西摊开一看,眼中通红稍稍退却,喜上眉梢。
“沧北全境详图兼周军兵力驻防图?【上军录】?这……”周患不知何感,只感觉一头一阵火辣辣的,泪水顺着脸庞淌下。“他奶奶的,陈老头,这上军录不是你的棺材本吗!怎么今日这么大方,如此简单就送给我了?”
门外,陈老道闻言嘴角牵起一抹笑容。
【上军录】,一百二十年前,天唐国第一军神的绝笔兵书,将平生征战之法领兵之策全数载入其中,为当时天唐国乃至全天下的第一兵书。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失传了,辗转流落,最终仍是被藏冰真人收录,后又被陈老道拿在了手中当成了至宝,从不与外人看,就连通读十万道家典籍的周倾都没有看过。
周患十二年来研习兵书兵法,道德阁中的兵书也看了不少,可以称得上是大有进境。听闻陈老道有着一本兵家奇书,无数次想要借阅,软磨硬泡软硬兼施都没有成功借到,陈老道只说:“此书杀气太重,给你只会为祸苍生带来杀伐,倒不如还是我自己默默赏阅最好。”
今日陈老道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将此书赠与了周患。
“这老头,不是最不喜战火,最不喜杀气……”周患话说到一半便哽咽的说不出了,他缓缓坐下,连连深呼吸,想要将自己激荡的情绪压住,他知道,真的想要平定辽军绝对不能一时意气,这可是必须要一点点计算,步步为营的事情。
可自己……已经老了,已经五十了,再入沙场,自己还有那个精力踏马征战吗?
周患拉过铜镜,望着脸上已经出现皱纹的自己,望着头发微有些花白的自己,绝不能因为身体的缘故,而放弃从军的念头!
那枚丸药……
周患一按床榻,再站起身,他望了望儿子,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臭小子,我本以为我可以看着你出人头地,看着你考取功名,到那时我便可以心安的再入军营,报仇,斩辽狗。可现在我明白了,我老了,老子老了,没那么多的时间让我守着你了。臭小子,你老子不能再陪着你了,本想着这次陪你走一遭冰川,可没想到事与愿违,世道如此,我有不得不出山的理由。”
周患心中忽的浮起了一份人影,当初他在战场上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这条命就是他的,可是十五年前,我亲眼看着他全家被灭门而束手无策。十五年后,我绝对不能忍受他一手打下的江山被辽狗肆意妄为,我绝对不能忍受我的同胞百姓被那群毫无人性的狗东西屠戮!所以,倾儿,别怪我。
“老子也想通了,你个臭小子,要是他娘的给老子死在了那个鸟不拉屎的冰川,你看着,到了天上,老子也不可能放过你。”周患将一只手搭上儿子的肩膀,“儿子,你比你亲爹还要优秀,看到你长这么大了,老子真开心啊,真他娘的开心!臭小子,保重!”
“爹,你这就要走?”
“回去收拾收拾,走了。在这个地方当了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颓废了这么多年,趁着还有把子力气,老子要再杀一回!”
周患深深地看着周倾,“倾儿,你老子呢,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大话名言,但是老子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给老子记住了,人生在世,不要求着多么富贵,什么高官厚禄,封官进爵都是他娘的狗屁,无论你日后做了什么,只要不愧本心,只要不愧对自己,那你就是一个大写的,一撇一捺的人了!。”
周倾重重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流入脖颈,他哭着抱了父亲一下,父子相视不语,周患眸有深沉的望了一会,伸手托起儿子的脸颊,忽的哈哈大笑,拂袖转身,扬长而去。
周倾遥望着走出房门的周患,声嘶力竭的大喊一声:“爹!你放心!儿子会照顾好自己的!还望您日后在战场上也要多多保重!儿子还要给您养老送终,还要让您过上好日子呢!”
周患远远地摆了摆手,但并没有多作停留,只是低低的叫了一句“好儿子!”再不停留,径直走入自己的房间。
当天边挂起一丝月光时,一匹快马自藏冰山下疾驰而过,掀起一道狂风,掀起一路烟尘,笔直向南,向着那个心中的战场,策马而去。
藏冰观前,轩黎和陈老道望着周患远去直至消失,二人互视一眼。
“我藏冰观从不插手俗世之事,陈老啊,你私自调动天门雀盗走镇天王的全境驻防图,本已是坏了规矩。如今竟还将我观中重要藏书随意送给他人?简直大胆,该当何罪啊?”
陈老道淡淡一笑,微微比了个揖,“那不知轩道友想要如何处置老道啊。”
“哈哈哈,我师父都不敢处置你,我又如何敢呢,哈哈哈。”轩黎仰天大笑,转身走入观中。
陈老道默然良久,一弹手中拂尘,“天尊慈悲,老道妄犯观门禁忌,理应自罚,哈哈,理应自罚。”陈老道也大笑着隐入了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