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洛阳城数万里之外的西北边境的平原已然汪洋一片，肮脏的水面上飘着无数碎砾与垃圾，还有死尸。
    方还真站在积水里，任污水淹过自己的膝盖，打湿自己的道袍。脸色苍白，仿佛透明，又因为那些不明显的皱纹，而显得格外悲凉。
    他抱着一位年轻的苍羽宗弟子，其浑身是血，双眸大开，俨然是死不瞑目。
    视线穿越平原四周如海般的人潮，落在巨大的礁石顶处的那道身影上。
    浩瀚苍穹在方还真的眼中，因为震惊而急速黯淡，然后变得更加悲凉。
    “没想到，海域上的力量竟已经恐怖至斯。短短数天的交锋，竟有上万人身死......可恶，可恶至极！”
    “不可力战！立即撤出防线！”
    萧天城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亦有着雷霆之怒。
    很快的，人潮如海浪忽退，瞬间便退出被海水淹没的平原地带，一道金光随之浮现，将得海水阻隔在外，更好似被一刀分为两个世界，令得海域无法踏足人类国土一步。
    此乃阵法，能够有能力在战场上布阵的，也唯有那对阵法研究废寝忘食的天机子能够做到了。
    人潮如流星一般划过，剑气呼啸，似是要遮蔽整个天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海水，如波浪一般翻涌，没有一个人身上是干燥的。
    大军不敢太过靠近海域，毕竟海域上乃是对方的领土，在那里开战，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他们不得不撤。
    若是一意孤行，很可能在此的十万人会全军覆没。
    “它们无法踏足陆地，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有将领望着那逐渐褪去的海潮，语气低沉的说道。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因为人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没错，海域上的那些怪物无法踏足陆地，自己等人是安全的。
    但这何尝不是一份屈辱？
    整整百万大军啊！
    就算因为要应对别处的海潮，已经被分散开来，可是眼下的十万大军也是个顶个的悍勇，结果只是冲杀一番，便损失了十分之一。
    这场仗还怎么打？
    难道就这么龟缩在大阵内不出？
    如此一来，何谈击退海潮？
    忽有剑光自海那边来。
    终于来了。
    萧天城微微挑眉。
    那道剑光来得特别快，只是瞬间，便从大海深处来到此间。
    穿过金光，不受丝毫影响，落地后，却是走出一道身影。
    “海域上的怪物数量有限，奈何能力强大，绝非人力所能抗衡，唯有问神境界的强者方能与其争锋。就在此间，海域出动了数十位大将，要远远多于其他地方，加上有海潮的强压，我们万不可力敌。”
    看着那蓝袍男子，萧天城蹙起眉头，说道：“可探明它们的真正目的？”
    “无法探知。”蓝袍男子摇摇头，说道：“我不敢轻举妄动，能够在海上回来便实属不易，若想完成那个计划，还需得萧神将鼎力相助。待得通知道衍上人后，你们合力进攻北面，放弃其他方面的所有防御。”
    闻听此言，有将领顿时吼道：“放屁！海潮全面来袭，非是只有西北边境一处，整个大魏西边疆土全部遭到海潮的突袭。若我们撤走防线，只攻一处，其他地方岂不是相当于自行敞开大门，令得海潮全面倾覆？到那时，我大魏何在？”
    方还真微微蹙眉，看着那蓝袍男子说道：“若你心中有计划，不妨明说。”
    蓝袍男子点点头，说道：“虽然无法确定海潮爆发的目的，但那座山的存在，对海域方面来说必定是重中之重。据我猜测，它们的真正目的，无非是侵占人类地界。它们无法踏足陆地，若整个人间都成了海洋的世界，它们又何处去不得？
    只要能够确定这一点，事情便好办多了。它们无法探明那座山的确切位置，定然不敢对我们赶尽杀绝。而若只攻一处，放弃其他地方，以那些家伙的简单头脑，定然会认为我们尽力防御之处，便是那座山存在之地。
    它们也肯定会竭尽全力汇聚在北面，其他地方的危害就会变得很小，而我便也有了机会和时间，找到那座山。只要那座山现世，我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萧天城点点头，说道：“这虽然是一个办法，但是我方面对全力进攻的海潮，必将损失惨重。此计若想成，必须倾囊而出，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为一旦施行，那么我们便只有这一个机会了。若找不到那座山，我方将在北面全军覆没，再无力回天。”
    “我一定能找到，因为我来自墨星院。”蓝袍男子望着萧天城，沉声说道。
    萧天城深深的看着他，说道：“我自然信任你，张之羽，一切都只能靠你了！”
    “定然不辱使命！”张之羽神情肃穆，前所未有的认真。
    “既然如此，便立刻行动吧。”萧天城看向方还真，说道：“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耽搁，不能再让兄弟们无谓牺牲。”
    萧天城征战多年，却从来没有打过这样一场仗，但他却没有丝毫惧怕，反而战意在逐渐沸腾。
    ......
    雨落纷纷，挟裹着海的咸味，这种味道几乎覆盖了整个大魏，令得对海鲜过敏的人难受不堪。
    洛阳城某一处阴暗的小角落里，正坐着一道身影。
    雨水令得他浑身湿透，但他却好像混不在意。
    他的脸色除了苍白，便没有了其他颜色，就像他此时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
    然而这种平静，却让他很痛苦，因为他在强撑。
    而现在，他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楚惊天想不明白自己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自从在临湖小筑回去之后，他心里便一直很不安，更在天书阁的内考结束后，他本打算随军出征，可那种只是不安的情绪，却似乎完全变得真实了起来。
    他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杀意，甚至他都不知道那杀意从何而来。
    虽然想不通身体出现的状况，但他隐隐觉得，此事必定跟元娣公主有关。
    一切都是自己去了临湖小筑才开始的。
    所以，半个月的时间，他再也没有回去天书阁，而是游荡在洛阳城中，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在临湖小筑附近。
    而且，他还要每每的躲着人，因为在碰见什么人的时候，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他竟然都忍不住想要杀了对方。
    难以想象，他是凭着多么大的毅力，才没有做下错事。
    整整半个月啊，他觉得这半个月里，遭受了极大的非人的折磨。
    皇宫他进不去，只能在临湖小筑附近等着，等着元娣公主出现的那一刻。
    海潮的爆发，百万大军出征，导致元娣公主之后便没有再踏出宫门一步，楚惊天已经渐渐失去了耐心。
    他甚至心中蹦出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提剑杀入宫门。
    但很快他又被自己这种想法给吓到。
    如此犹犹豫豫，纠结了很久，精神每况愈下，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疯了。
    可是就算如此，他还是坚持着躲在阴暗处，在冷雨中瑟瑟发抖。
    ......
    抵御海潮的大军出发已经半个多月，目前正按照计划实施，即将迎来迄今为止，与海潮最大规模的死战。
    然而便在此紧要关头，边境的某一处，却突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海潮早已经席卷了整个大魏，但真正的恐怖还在边境，这并不代表大魏的百姓便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尤其是在边境不远的城镇，每每海潮呼啸，便仿佛地震一般，哪怕只是自海域的方向溅射而来的水滴，却也能够汇聚成河，对周遭城镇施行极大的破坏。
    军方已经没有精力往后撤，去保护百姓，本以为边境城镇都要难逃厄运，却有意外随之发生。
    据说，西北边境的周遭城镇里，偶有出现一位手持书卷的读书人。
    他只是在街道上行走，一边看书一边行走。
    然后海潮席卷而来的恐怖河流，便就此随着他一步步而瓦解。
    他不断的往前走，路过一个又一个城镇，然后也云淡风轻的解除了一个又一个危机。
    此等画面堪称神迹。
    成功获救的老百姓们，免不了有一番猜测，甚至传出了不同的八卦消息。
    有一位在天下行走的读书人，随随便便读了一会儿书，每一个字出口，便是山崩地裂，日月颠倒，惊破苍穹！
    这当然有着极大的夸张成分，但周遭城镇危机解除却是事实，容不得旁人不信。
    没有人知道这名读书人是谁，只知道他从未停下脚步，手中始终有着一卷书，而那卷书的书名却是《启蒙书》。
    在前线布置的萧天城自然也听说了这样的事情。
    因为大阵的防护，但也难免有漏网之鱼，毕竟水滴穿石，无法全部挡在阵外，就算那些水滴能够聚集成河，也只是能够对普通人造成危害，却难以对修行之人造成生命危险。
    但是那传闻太过玄妙，萧天城猜测，那位天下行走的读书人，修为最低也得是半步问神，甚至更高才能做到如此轻易的解除海潮余力的危机。
    萧天城没有精力去设想那读书人的真正身份，但既然有人出手解决了后患之忧，自当是意外之喜，他的全部精力还是需得放在前线上。
    他有预料，一旦张之羽的计划成功，那么这场御海之战，或许能够尽早结束。
    现在便是全力以赴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