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八章 剧变
“商,你确定真的要这样做吗?”夏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在他的眼底,一丝危险的光芒正在闪烁着,然而很可惜,那个叫做“商”的男人并没有看到这个预示着某些事情即将发生的讯号。
“不然呢?如果我们失败了的话……”商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手腕和脖子。
“失败有什么不好吗?”夏出乎意料地打断了商的话,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疯狂而狰狞了起来,双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身体逐渐复原的商,语速飞快地说道。“就让‘乌托邦’去取代这个被战争给毁得千疮百孔的世界,难道不好吗?”
“夏,你——?!”
“你在说什么啊,夏?!”
“没错,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要让组织失败了,你们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主脑才是正确的,设想一下吧,如果真的可以将我们的大脑数据化,那么我们将会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我们有近乎无限的时间,我们可以创造一切,任何奇迹都将不再是奇迹,我们甚至可以成为……神!但现在呢?我还有最后几年的寿命,耗尽之后便将归于尘土,而你们,则是将永生永世被禁锢在这棺材一般的维生舱里,直到细胞之中最后的一点生命力被榨干,无声无息地死去……你们甘心吗?这个世界本就应该是属于我们的!我们是亿万里挑一的精英,我们是主宰,是人上人,我们不应该就这样将世界交给那些愚昧无知的蠢材!”
夏的语速飞快,双臂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而大幅度地挥舞着,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名正在舞台上指挥着一首曲调慷慨激昂的进行曲的指挥家。
“夏,你疯了。”一个声音从头顶的扩音器之中传来,显然,这是一名躺在维生舱里的人所说的话,至于那个已经爬出维生舱的商,则是一脸惊骇欲绝的表情,身体轻微地颤抖着,就连机器人侍者将一件袍子披在他身上他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既然你们不认同我的话……抱歉——”
夏突然从腰间拔出了一把手枪,飞快地对准了呆在了原地的商,决然地扣下了扳机——
“呯!”
清脆的枪声回荡在密闭的空间之中,商缓缓地跪在了地上,殷红色的血液缓缓在他的身下蔓延了开来。
铅质弹头击穿了他的心脏,夏并没有对着他的脑袋开枪,原因只有一个——他的大脑并不会随着主人的死亡而立即停止运作,而大脑之内存留着的那些东西,对于夏来说,还能够派上不小的用场……
一直到死,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在曾经,夏一直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就算是在他们九个人之间,夏和商的关系也是最好的,他从没有想到,会有一天,昔日的挚友会对着自己扣动扳机。
“你居然把商杀了?!卫兵!警卫!警卫!把他抓起来——不,把他杀掉!”夹杂着惊骇和恐惧的声音响起,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喊叫,都没有任何一名卫兵冲进来,就连那个刚刚帮助商苏醒的机器人侍者也只是静静地站在一侧,无动于衷。
“你们忘了吗?按照当初的契约,我们谁也不能伤害谁,所以,它们是不会服从这个命令的。”夏的语气无比地冷静镇定,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不断地在剩下的七台维生舱上面来回扫了一圈,然后朝着维生舱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你——”
“不!不要!”
“但我不一样,我不是机器,所以……我可以随意背弃我的誓言……”夏一边平静地说道,一边走到一台维生舱的后面,拔掉了和维生舱连接在一起的管线和电缆。
“人类将会得到进化,我们将升华为更高级的文明形态……至于那些固步自封的人……只会变成历史的尘埃……”
“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由于音调太过高亢,她那由软件合成出来的声音甚至已经出现失真的现象,听上去显得极为刺耳。
“清,在我的记忆里,你一直是一个端庄而娴静的女子,哪怕在你容颜逐渐老去之后,依旧是那么地充满魅力,但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失态了……”夏拔掉了第二台维生舱后面的电缆。
尖叫声顿时消失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考虑过后果吗?”这个声音显得比较沉静,他还在企图阻止夏的疯狂行为,然而,对于夏来说,这一切都没有任何作用……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当然考虑这样做的后果,这个回答你满意吗?周?”
“等、等等——”
声音戛然而止,夏将手里的电缆插头丢在了地上。
“夏……我知道我们已经阻止不了你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要求?你可以说一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或许我会考虑的。”夏已经将手放在了第四台维生舱的电缆上面,半蹲在了那台维生舱的面前,隔着透明的树脂玻璃看着那个沉睡在维生舱里的人的面庞。
“我的家族……还有我的后代……希望你可以放过他们……”
“我不会对你的家族动手的,放心吧,在未来,那将是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杀戮、没有战争的世界……一切都会变得如同理想一般美好……很可惜,你们是看不到了。”说完,夏拔掉了手中的电缆,第四台维生舱侧面密密麻麻闪烁着的指示灯渐次熄灭,而躺在维生舱里那具躯体的面庞也开始渐渐地变得涨红。
氧气的供应已经被切断,只需要几十秒钟,那张充血的脸便会重归苍白,而他的大脑也将彻底停止工作。
“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事。”夏站了起来,对着侍立在旁的机器人招了招手,下达了一条指令,那台机器人立马便滑到了商的尸体旁边,用一柄高速旋转的圆锯将商的头颅给锯了下来,然后切开了头盖骨,将整个大脑完完整整地取了出来,放进了一个灌满了透明液体的一个玻璃缸里。
其他七个人的身体和大脑都还和计算机保持着连接,夏可以直接通过计算机擢取他们脑内的信息,但已经从维生舱里出来的商就不一样了,想要获得他脑袋里的东西,就需要进行一些比较复杂的操作了。
“商你这个家伙……还真是喜欢给我添麻烦啊……”
看着那个浮在玻璃缸里的大脑,夏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了最后三台维生舱的前面,说道——
“怎么样,你们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了,如果这是人类注定的末日的话……”
“怎么会是末日呢?这是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全新的开始……人类将得到进化,而进化的结果就是抛弃掉这具脆弱而累赘的躯体——身体就是一座囚禁着我们未来的樊笼,不将这座樊笼打破的话,我们永远都无法成为宇宙之中最为顶级的文明形态……”
夏突然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柄折刀,打开刀刃,飞快地在自己的胳膊上面划了一刀,顿时,鲜红的血液从伤口之中流了出来,滴落到了地上。
他的眉毛因为疼痛而微微皱拢,然而嘴角却是向上扬起,扯出了一个看上去显得有些癫狂的笑容:“看啊,这具身体是多么地脆弱,它会流血,会疼痛,会死亡……这是多么无用的东西啊,为了保护这个躯壳,我们就连离开大气层都必须也穿上厚厚的防护服,我们又凭什么能够成为世界的主宰呢?”
将带血的折刀丢在了地上,夏从衬衣上下撕了一截衣角下来,草草地包扎了一下手臂上的伤口。
“还记得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吗?在2019年年初,我们接收到了多次来自遥远宇宙的重复电磁信号,而在2022年6月,那个脉冲信号再一次出现,我们那时候几乎可以确认,这个脉冲信号就是来源于遥远宇宙另一端某个角落之中的某个文明……然而,我们敢回复这个信号吗?我们根本不敢——人类的历史只有几百万年,当我们在为了一丁点儿的技术进步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其他的文明早就已经突破了空间和时间的限界,纵观整个世界,我们只是一个低等而落后的原始文明而已。”
夏抬起了自己的双臂,双手紧紧握拳,来回快步走动着,皮靴的鞋跟磕在金属质地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是这具躯壳限制了我们的发展,在我们的历史上,出现了多少惊才绝艳之人,然而无论是再怎么天才的人,他的寿命也只有短短几十年而已……几十年实在是太短了,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而时间会埋没他们的成就,就像泥土掩埋他们的尸骨一样,有多少足以改变人类的发现被愚蠢的人们所忽视、所摒弃……你们可曾想过,如果给那些科学史上的伟人足够多的时间……”
“你冷静一点,你应该好好想想……”
“我很冷静!你还要我重复几次?!是的,维生舱的确延长了我们的生命,但是我们不可能一直存活下去,而且,就凭你们现在这种状态,每一次意识从混沌之中苏醒,都等于是在消耗所剩不久的生命,你觉得你们还能够活几年?十年?二十年?这点时间……远远不够!”
“但是只要人类没有灭亡……”
“我们应该相信自己,而不是将未来寄托给那些还尚未出生的家伙!”夏再一次打断了那个人的声音,“好了,既然你们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那么,和这个世界永别吧……我曾经的朋友。”
夏没有继续拖下去,迅速地拔掉了那最后三台维生舱上连接着的电缆,终于,“核心区”内所有的维生舱都停止了运作,当初那一批创建了“组织”的传奇人物,也真正地陷入了长眠……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却是再也不会醒来了。
夏像是刚刚经历一次马拉松长跑一般,双手撑在其中一台维生舱的舱盖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这具依靠药物恢复年轻的躯体正在迅速地老化,每一分钟都有大量的细胞在死去,而新生细胞的数量却远远无法弥补那个空缺。
他拥有的时间并不多,最多只需要一年,他的外貌便会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皮肤皱缩、脊椎佝偻的老头,再过两年,他便需要依靠呼吸机和维生装置才能勉强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而三年之后,这具躯体便将带着他的意志化为尘土……
想到这里,夏对于人类肉体那种深深的厌恶不由得又加剧了几分。
“这该死的牢笼……”
呼吸渐渐平复,夏直起了腰,然而他的目光却是停留在了其中一台维生舱的上面。
这是一台处于关闭状态之中的维生舱,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埃,躺在这台维生舱里的那具躯体早在十多年前就被丢进了焚化炉里,而那个人的“灵魂”,却还一直存活在这个世界之上。
“秦……你知道吗,曾经我是多么地羡慕你的能力啊……”夏望着那台维生舱,口中喃喃地说道,紧接着,他那双狭长的眼睛便眯了起来……
“只不过现在不是了,你并没有挣脱这个牢笼,你只是从一座监狱换到了另外一座监狱罢了……你这个可怜的……囚徒……”
……
……
乘着那架升降梯,夏回到了位于核心区正上方的玄武岩密室,他刚刚露面,那名老迈的议长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大人,我刚刚收到了核心区里面传出来的紧急求救信号,可是不到一秒钟信号就被切断了,而且通往核心区的通道也被锁死了,直到您出来才得以开启,下面到底……”
议长的话还没有说完,夏便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议长便感到剩下的那些词汇似乎是堵在了自己的喉咙里面,再也吐不出来半个。
“他们死了,都死了。”
“您……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