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这个倒是不麻烦。”道具师眼看着事情还有峰回路转的余地,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杯子,“但是你打算怎么做?”
易尘也没解释,而是回到更衣室里换了一身白日晞最庄重华丽的长衣广袖,那是白日晞上仙大典之日穿着的裙裳,蓝白二色的道袍绣有仙鹤凌云、皓月当空的图样,衣饰华丽却并不繁琐,自有一番仙气飘飘的出尘之姿。
易尘穿着这一身走到了元机身前,微笑拢袖,欠身行礼后比了个“请”的姿势。
原本心有不悦的元机微微一愣,神色却缓和了不少,因为易尘行了一个非常端庄规整的弟子礼。
今日户外取景的地方是在唐城一处出名的景点里,据说是古时文人雅客玩曲水流觞的亭台楼阁。恰好今日阳光晴好,苍穹万里无云,并不刺眼的天光照得那条小溪清澈几可见底,池中鱼仿若空游,是相当具有古典气息的一处风雅之地。
易尘摆好茶案,请元机入席后,就从场务的手里接过了茶盘和自己带来的茶盒,开始煮水温盏。
王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忽而心念一动,上前推开了摄影师,自己抱着摄像机,将镜头对准了易尘。
镜头之下的易尘用镊子夹出了一小块茶饼,将之放在火炉上烤炙,不一会儿,那一小块茶饼就散发出醇和的清香来。
众人对此有些摸不着头脑,王导却立刻将易尘的一举一动都录制了下来。
烤炙、研磨、煮水、调制、点茶、点汤、击拂……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在煮茶人刻意的炫技下,录制下来的一举一动都美如画。
“是古法的斗茶?”有稍微知道一些门道的,看着咬盏的茶杯,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斗茶是茶道的一种,却属于茶艺,意趣在于观赏而非品尝,加之过程繁琐难学,如今知晓的人也少。
一场炫技般的茶艺表演,虽有人和,却有失茶道该有的平常心,可不等元机皱眉,那一身道袍的女子便双手奉上了茶盏,轻笑:
“先生,弟子这茶如何?”
简单八个字,便将先前堪称迫切的表演归咎于学有所成之后急于向师长炫耀的得意,虽是轻狂,却也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元机定定地看着面前似有调皮之色的少女,忽而就想像阴朔那般揉揉她的脑袋。
虽然不知晓“可爱”的具体定义,但元机始终觉得,面前的孩子有些过分地可爱了。
明明知晓以他们对她的在乎和宠溺,她完全可以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般央求他们妥协,但是她却选择用自己的方法来求得两全之道。
以他们的心境,这世上哪有什么拿得起放不下的东西?但在这孩子眼里看来,却是他们受了“委屈”。
元机沉默无言地接过了茶盏,没有辜负孩子的一番好意。
他抿了一口茶色鲜白的茶汤,只觉得舌尖含了一片叶芽,那鲜嫩的绿意在略微烫口的温热中苏醒,宛如花绽。
这是一杯凡尘的茶——也是一杯好茶。
浮生落落,杯影三千,铅华洗净的醇和沉淀在茶汤里,就像茶叶的碎末,清苦却烫心,暖得人意态闲懒,只愿眷恋这人世清欢。
元机垂了垂眸,又抿了一口茶汤,方才云淡风轻地评价道:“尚可。”
易尘微笑,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元机却抬眸看向她,语气深沉地道:“很好。”
气氛一时间变得其乐融融了起来。
拍摄结束后,故态复萌的易尘抱着自己的小老师就往好友们扑了过去,笑着牵起少言的手,踏着晚霞归家。
王导看着抓拍到的镜头影像,对着一边欲哭无泪的道具师说道:“这个很好,就把这个发出去吧。”
道具师听见他的评价,忍不住道:“可是,谁家的产品打广告最后只换来‘尚可’一句评语的?”
话虽这么说,但既然导演已经拍板,广告还是如实丢到了网上。
剧组成员都觉得迟早要完,却没想到花絮发出去后却引发了剧烈的反响。
【妈呀居然能被那个挑剔的元机尊上赞一句‘尚可’!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绝世仙茗吗?!!!】
【买买买!死了都要买!我的元机小可爱就连皱眉头都这么可爱!】
【订单已下,先跑去小卖部买了一瓶,哼,味道尚可。】
【尚可,没错。】
【尚可 1,就是这么毫无原则。】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79章 浩劫至
《七叩仙门》的拍摄终于完美收官, 易尘也从汤诰的手里拿到了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的工资以及奖金。
三千块买来的女主角与助手,真的是王导看了都心动, 忍不住私底下跑来找易尘询问有没有兴趣当他助手, 他肯定不像汤诰那么抠门。
易尘非常感动并且拒绝了王导的邀请, 经历了这地狱般的四个月,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娱乐圈了。
易尘找到了汤诰索要自己真正的报酬, 汤诰也很痛快地丢给了易尘一本书。
易尘看着封面上写着《一个天道(划掉)的自我修养》的书,一时沉默无言。
这个二货天道沉迷写书不能自拔, 看着狂霸酷炫实际有些社交障碍,因此人缘烂得不行。但实际上,汤诰这人除了在写书方面有种狂热的执着以外,其他时候都还是很好说话的, 只是大概脑子里整天都在思考自己的故事剧情,别人有些跟不上他说话的步调。
“你是谦亨的继任者, 按理来说,不应该由我来教导你这些事的。”汤诰摸着下巴,看着易尘的眼里写满了探究。
“我们这个职位,一般不会经常换人,一个混沌纪元过去就有一次换人的机会,但是这需要我们自己挑选继任者并培养成才。”
易尘拿着笔记本记录要点, 听见这话忍不住举了举手, 问道:“混沌纪元是什么?”
“从鸿蒙至归墟, 就是一个纪元。”汤诰也知道谦亨不靠谱, 所以解释得很仔细, “说简单点,从诞生到毁灭,就是一个混沌纪元。”
易尘拿着笔记录的手突然顿了顿,她还没来得及询问什么,汤诰就已经语气淡淡地道:“看样子你们那个世界已经至归墟年了。”
所谓的“归墟”,就是世界的尽头与毁灭,也就是所谓的“末法时代”。
易尘听得心口一紧,不由得出声询问道:“有什么办法阻止归墟的降临吗?”
“阻止什么?”汤诰有些困惑地扫了她一眼,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恍然道,“哦,我忘了,你还有几个朋友。”
“这个你可以回去询问一下,归墟并不一定会世界毁灭,世界的命脉是能被延长的,不然谦亨也不会将这个位置传承给你。”
汤诰打了一个响指,面无表情地道:“我想起来了,归墟将至,在你们那个世界中有一个专有的词汇来形容。”
“是什么?”易尘皱了皱眉,觉得这种世界毁灭的说法听得人有些不舒服。
汤诰不能理解易尘的焦急,只是缓缓吐字道:“天地大劫。”
——一次足以将天地重归混沌的劫难,就是所谓的“天地大劫”。
“别担心。”汤诰托着下巴,说道,“三千世界里,就属修真问道世界里的人最懂得如何规避天地大劫了。”
毕竟修真问道,问的可不是天道,而是大道。
“你可以去问问那个叫‘时千’的。”汤诰写了一本《七叩仙门》,自然很清楚问道七仙各自的能力,“规避天地大劫是问天楼的责任,即便他们修天机道的修士不可轻易插手人间事,涉及归墟这等浩劫,也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易尘看待问题的角度刁钻,突然出声询问道:“那你如何知晓另一个世界未来的故事的呢?”
对此,汤诰表示无可奉告,只是摇头道:“我写的不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易尘一头雾水地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和汤诰给的上岗手册回了家,将天地大劫与汤诰的话语转述了一遍,便看见自家好友们的面色微变。
阴朔和清淮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元机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倒是少言和时千依旧安之若素,似乎并不对此感到忧心的模样。
“小一你不用太过担心。”时千揉了揉易尘的脑袋,温和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安慰的意味,“虽然有些麻烦,但并非无法破除的绝境。”
少言也附和一般地点了点头,道:“时千已经历过两次天地大劫了,我等只是有些忧心门下弟子,于我等本身倒是并无大碍。”
“两次天地大劫?”易尘有些讶异地问道,“那前两次天地大劫都发生了什么事呢?”
少言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倒是时千迟疑了一瞬后才语气温和地说道:“第一次天地大劫,少言还未出生,我和素问倒是略知一二。”
“铺天盖地的瘴气带来了即便是修士也无法幸免的疫病。”素问唇角的笑意微淡,娇美如女子般的眉眼也沾染了些许郑重之色,“我的医道也是在那次劫数中立起道统的,因为承载着救世的功德,所以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人能动摇医道的根基。”
易尘听得心里一瘆,而这时,少言又补充道:“第二次天地大劫,是正魔两道之间的道统之争。”
“长达近千年的争斗,摧毁了正道清净无为的根基,正魔两道无数修士惨死在这场漫长的劫数里,长达千年无一人飞升,直到……”
——直到少言身化天柱,划定了三千道统,方才制止了这场浩劫带来的无尽变数。
易尘已经彻底惊呆了,她说不出话来,时千却微微颔首,道:“不错,比起第一次大劫,第二次大劫才是足以称之为‘归墟’的灾难。”
“毕竟对于我等而言,生死不过轮回天数。”元机摇了摇头,“但是若是众生道途分崩离析,天地之间就会进入‘末代’之年。”
“比如小一你生存的这个世界,就是‘末代’之年。”清淮适时补上了易尘理解的缺陷,“大道给予三千世界的眷顾只有一次,一旦万物生灵错失了这一线生机,大道会认为此界生灵不堪造就,我等也再无可能触及道之命理。”
——永远无法触及世界的本质,对于修士而言,这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惩罚。
“我等成就天仙尊位之人,超乎三乘之外,不为法拘,不为道泥。”时千轻声道,“但是眼见众生沉沦,我等也无法置身事外。”
所谓“道德”,便是修道亦修德,修德明道——所谓修神,修气,修性,修体,这就是“寻真”的本源之理。
“除了以己身论道的问道者以外,还有一种证道的方式。”清淮指了指重展笑颜的素问,以及一边懵懂的紫华,“于天地有大功,于今古有大行之人,也可成就天仙尊位。这种证道方式,有点类似你们这个世界中的天地人三皇。”
“天地大劫是灾厄不假,但也可以是众生证道的契机。”元机不慌不忙地道,“天地间已是许久不见证道之人了。”
“只是如果真的像小一你说的那样,天地大劫将至,我等也需要约束门下弟子,统御他们抵抗天劫,或是寻求脱身之道。”阴朔有些遗憾地摸了摸易尘的头发,“可惜,我等重逢不过些许时日,竟又要分别了。”
易尘汗颜不已,抓过阴朔的手捏在手中,道:“这种时候就不要纠结这种小事了,大事要紧,我……”
易尘想说“不然就把我带上吧”,但是想到他们即将面对如此劫数,只怕无暇顾及她的安危,她实在不好给他们添乱。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易尘忍不住伸手朝着阴朔摸了回去,轻轻捏住了阴朔的脸蛋,忍不住为闺蜜的皮肤手感而心生感慨,“我毕竟也是你们那个世界的……,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开口。”
阴朔被易尘捏了捏脸蛋,忍不住眯了眯一双漂亮凌厉的眼眸,正想调戏回去,就觉得身旁一空,小仙女已经被人拦腰抱走了。
阴朔默默地看着双手将易尘抱在怀里的少言,只觉得牙根痒痒,想拔剑砍死这个为苍生牺牲的道主阁下。
少言的面上依旧无甚表情,容色淡淡的模样让人觉得很是安心,仿佛天地崩塌都不过一瞬间的风云幻变,没有什么可以畏惧。
少言就这么抱着易尘,宛如抱着等人高的抱抱熊,从容自若地与时千对话道:“对于此次劫数,可有头绪?”
少言的语气过于冰冷,以至于易尘忍不住扭头想要看他脸上的神情,却被少言一只手摁住了脑袋。
易尘动了动手脚,想从少言怀里下来,却被抱得紧紧的,她总觉得少言突然变得有些强势,就仿佛……
就仿佛突然从“少言”变成了“道主”一样。
没法回头的易尘自然没有看见,时千朝着少言比划了一个手势,之后苦笑着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易尘。
少言摇了摇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将挣扎不已的易尘重新放回到地面上,摸了摸易尘的发顶。
“我都快要被你们摸秃了。”易尘转身抓住少言的手,有些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就算是容貌最为幼弱的元机,她都从来不敢上手去摸脑袋,他们倒是好,有事没事,一开口说话就要揉她脑袋,让她很为自己的发际线而担忧。
“小一,我们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时千抿唇浅浅一笑,仿佛清晨时分微醺的阳光,让人不由得觉得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一定藏着极致的温柔。
“就算没有少言,你也要好好吃饭,早早睡觉,知道吗?”
自从知道小一其实是个凡人之后,时千就对易尘的生活作息表产生了极大的担忧,仿佛父亲一般操心起了易尘的健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