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贞最受不了的就是程少胤用这种放低姿态的语气和她说话。
    从前就受不住，如今……
    如今周贞咬了咬牙，“我一会儿就要去程秀才家了，耽误不了多久的时间的。”
    程少胤垂着眼睛，似乎有些难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周贞要收诊金并赶人走了，他又开口了，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病弱，又有些难过，“周大夫，我真的很疼，是我不配被你换药么？”
    周贞：“……”
    程少胤抬起脸来，他本来这几日脸色就有些苍白，这会儿看起来更加凄凉了，只是眉眼间还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但他的神色又是将这股委屈给咽进肚子里。
    “贞儿，你就给少胤把药换了吧，我看他的样子真的很不好，你看他脸色白的。”
    叶三英之前一直在屋里面做针线活的，听着灶房这里动静没有了才是过来。
    这一过来，就听到了刚才程少胤的话，她就以为是周贞不肯给程少胤换药。
    其实想也能明白，毕竟他们从前关系是有些尴尬，周贞曾是程少胤的寡嫂，程少胤是周贞的小叔……
    “多谢叶婶。”程少胤转了脸，冲着叶三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目光还是看着周贞。
    就像是舍不得移开一样。
    周贞皱了皱眉。
    程少胤放在桌下的手动了动，趁她不注意就往腹部的伤口按了按，“真的很疼，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亲自过来，就是有些等不及了。”
    他的脸色白得不正常，而且他都这么说了，周贞要是再拒绝便显得自己过分小气别扭了，也失去了医德。
    周贞站了起来走到他身侧。
    程少胤轻轻转过了身体，面朝着她。
    周贞走过来时，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药香味，他竭力克制住了自己，才没发颤。
    至于腹部的伤口怎么样，有没有流血，疼不疼，程少胤显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周贞却是没想别的，低头一看，程少胤那件青色长衫上，腹部那儿都渗出血来了，看起来是真的不好，但她又奇怪，师父的金疮药很好的啊……
    程少胤看着她眼中的神色，不用她多说，便很配合地开始解衣服。
    三月的天，其实还很冷，叶三英在一边看了，赶紧去拿了点炭来烧。
    这炭，是李大牛送来的。
    程少胤褪下了外衫，里衫，很干脆利落，脸色神情自若，仿佛只是来看病的。
    他的上半身光着，露出白皙的皮肤，整个人偏瘦，腹部缠绕的纱布显得腰很细，那纱布都是被血染透了。
    周贞去拿了药箱过来，坐在他身侧，皱着眉头给他拆纱布。
    此刻周贞是看不到他的神色的，程少胤才是放心地垂头看她。
    她的头发是用布包包起来的，不是记忆里长长的乌黑乌黑的头发，垂在腰间就像是黑瀑一样，夜晚在床铺上散开时，衬得她的皮肤越发雪白，眼尾的桃红潋滟无双。
    他知道，她的头发如今剪了，就像是将从前都一剪子剪断了一样。
    程少胤的手放在膝盖上，握成了拳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想伸手摸一摸她的头发的心。
    周贞的眼睫垂着，眉头周贞，很认真的将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腹部，此刻纱布被解开了，她用清水沾了纱布——去清理他的伤口。
    程少胤的身体一下子绷直了，腹部也忍不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一阵麻痒。
    周贞全神贯注，以为是自己动作重了一点，就说道，“你忍一下。”
    “我不疼。”他说道，声音嘶哑。
    他这个年纪，声音已经开始有些变了，这嘶哑，听在周贞耳朵里便也是有些寻常。
    周贞速度很快，清理了伤口，伤口没有溃烂或者发炎，结痂的挺好的，只是刚才可能扯到了，所以又出血了，她倒了金疮药出来，上药。
    程少胤感觉到她微凉的指尖时不时碰触到自己腹部，他整个人都绷直绷直的，有时忍不住，腹部便会猛地收缩一下，她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手下动作就会放轻一些。
    周贞的速度是很快的，上完了药就替他又包扎，这包扎时，她便要双手环着程少胤的腰，一圈一圈打绷带。
    两个人的距离是有些近的，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
    这个时候，周贞才皱了皱眉，后知后觉，她身体后移了一些，快速将绷带包完，然后低头收拾东西，“好了。”
    程少胤又缓了会儿，才是慢吞吞将衣服一件件穿上。
    叶三英一直是在旁边的，刚刚就没走，她盯着程少胤看，眉头皱紧了。
    她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如今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有些事情，作为过来人是知道的，刚才她可是看见这程少胤看贞儿的眼神了。
    可要说不规矩，那倒是也没有。
    看，这会儿他从荷包里拿出了铜子儿付诊金，规规矩矩的。
    “这瓶金疮药，还有这些纱布，你都拿回去，程秀才这么聪明，如今又不烧了，能自己换药了，何况这伤问题不大，我就不代劳了，还有你娘的脚，你都一起帮着换了。”
    周贞说着把东西递过去。
    可程少胤又退了回去，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到她，“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若是周大夫不愿意过来，那我就过来每日换药，我见了血……头晕，无法换药，怕是还是要麻烦周大夫。”
    他的嘶哑好些了，少年的清朗占了大部分。
    “程秀才是今年清水镇的案首，难不成这个都学不会么？”
    程少胤的声音还是轻轻的，“不过是各司其职，医术方面，我一窍不通。”
    周贞说不过他，抬起头有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
    程少胤对上这双鲜活的明亮的眼睛，而不是最后印刻在脑中的死气沉沉的模样，心底的湖漾开了一圈又一圈，心情许久许久没有这么愉悦过，目光盯着他，嘴角的笑容有些抑不住。
    如今，真好。
    周贞不知道程少胤在笑什么，皱了眉头，脸色越发严肃，“程秀才请走吧。”
    程少胤点头站了起来，临走前又回头，眸光明亮，“一会儿你会来给我娘换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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