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上的程少胤本是带着些客气的笑意，淡淡的，但不算太过生疏，但此刻他听到这媒婆的话，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改嫁？”他眯了眼睛，声音不自觉有些冷了。
    林媒婆是个说媒的，平时最会察言观色，她一下就感觉到气氛不对了。
    “是啊，我这一趟进镇子里就是去给你嫂嫂找个好婆家的，你娘拜托了我的，你娘真是个好人啊。”她不知哪里说错了话让程少胤不悦了，所以就捡着自己觉得是好话的话说。
    程少胤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浑身都紧绷着，他娘竟是想将嫂嫂改嫁出去？
    这怎么可能？
    若是如此，当初何必要娶了嫂嫂过来给哥做阴婚妻？
    更何况，嫂嫂如此好，娘怎么舍得让她改嫁？
    程少胤知道他娘和阿奶都想要周贞行医挣的诊金，为了这诊金，她们不该是会放嫂嫂离开程家的。
    他……自然也不想，周贞若是改嫁，只能改嫁给他，依旧是程家媳。
    “我娘的原话是怎么样的？麻烦林大娘与我说说。”程少胤的声音因为压着情绪而变得有些不合年龄的沙哑。
    林媒婆就实话实说，“你娘想给你嫂嫂找一个家中富贵的乡绅……”
    后面的话，她犹豫了一下，不过想了想，还是说了，“你娘说想让你嫂嫂过上富贵的好日子，但因为她曾是阴婚妻，这好些人家都有些忌讳，所以，她也不指着能让她做大房，能做个小的，就也是好的，只要聘礼够，那就是诚意够，一切就都好说。”
    程少胤握紧了拳头，闭了闭眼，没再说话。
    这与卖了嫂嫂有什么区别？嫂嫂担心自己被卖，不是空穴来风的，他不在家里的日子，她怕是难过的很。
    林媒婆在这样的气氛里，也没敢继续往下唠。
    过了好一会儿，程少胤重新睁开了眼，对着林媒婆说道，“劳烦林大娘一会儿回去后就对我娘说你说不到这样的人家，这事你推了，做不了。”
    他的声音虽然温润有礼，可林媒婆莫名地觉得有些发寒，竟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好。”
    “这是给林大娘的牛车钱，辛苦了。”程少胤取出了几个铜子儿给她，这是他新抄了书换来的。
    林媒婆接了过来，点点头，只是心里有很多疑惑。
    程少胤又叹了口气说道，“我嫂嫂是个好的，我大哥也是个好的，若是我大哥知道这样好的嫂嫂要改嫁出去做人家小的，我想，他会不高兴的，何况，我嫂嫂才嫁进来没多久。”
    林大娘想起了程少慎，那孩子真的确也是个好的，生的好不说，人也是个老实的，便点点头。
    她本还想说少胤他娘给他还找了门亲事，过几日就打算给他去提亲了，但想到少胤他娘说这事还瞒着少胤，不影响他读书，便是没有说。
    牛车很快就到了清水镇，到了镇子口，程少胤亲眼看着林大娘又坐着牛车往桃花村回去，这才转身往无名药铺走。
    他走得很快，很快就到了无名药铺。
    药铺的门是开着的，周贞和欧阳先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丫头，你这穴位认的还不错啊。”
    “穴位只要看书记牢了，那就不会错的。”
    “之前给你的医书你都看得差不多了吧，一会儿再给你几本书。”
    “谢谢师父，师父，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周贞的声音有些犹豫的，她今天来了这里后就一直在犹豫，但时间不早了，咬咬牙就下决定了。
    欧阳寻躺在摇椅上舒舒服服的喝着小徒弟给泡的茶，问道，“什么事？”
    “师父，你能不能先给我提前预支几个月的月钱，不多，三个月的月钱就行。”周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问人借钱或者是这样提前预支自己月钱的事，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做过，不免心中带羞意。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欧阳寻觉得这小徒弟看着外表柔和，实则内心刚强，若不是家中有事，怕是也不会开这个口。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有困难就和师父说，人家不都说了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问师父要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周贞心里感动，想着欧阳寻与她也没有多深厚的交情，却是能待她这样好，她以后一定好好学医，不辜负师父的期望，也不辜负师父对她的好。
    “谢谢师父。”
    她低头去看手里的银票，却发现那是一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当时就觉得这银票是个烫手山芋，脸也一下子就红了，“师父，十五两够了。”
    “十五两能干什么？给你这银子就拿着，度过了难关比什么都好，难不成你还想跑了不做我徒弟了？”欧阳寻故意板了脸。
    周贞红着脸很是着急地说道，“师父，我不会的，我一直会是你徒弟。”
    她跟了师父这么一段时间了，也没见师父有过亲人，她心里还想着，若是师父没有小辈，那她就是师父唯一的小辈，以后她还会给师父养老送终。
    虽然师父不承认自己老，容颜也年轻，可那一头白发又骗不了人。
    “给你就拿着吧，你不是说了么，提前预支的。”欧阳寻见周贞拿着银票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便又说了一句。
    周贞想了想，点头，横竖以后会还给师父的，她不是那种会赖账的人。
    有了这银票，她便能将自己赎出来了，一会儿去钱庄里换银子去。
    周贞想着，忍不住就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的。
    欧阳寻看到她这副样子，忍不住也笑了出来，“这点出息！”
    周贞心情好，此刻也放松，声音里便带了一点甜，“师父对我真好！”
    程少胤就站在不远处的门框后面，看着她笑得那样甜，心情却有些刺痛，放在门框上的手忍不住手指蜷缩了起来。
    欧阳先生或许不知道嫂嫂要银子做什么，可他却十分清楚。
    嫂嫂将自己从程家赎出去需要六十两银子，这是之前与他娘和阿奶定下的，李村正作证的。
    这银子，就能让她从此彻底与程家摆脱关系，她这样迫不及待，是厌恶极了程家吧。
    是不是也厌恶极了他？
    程少胤低下了头，他不想她离开，他有一种直觉，她离开了，就永远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