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钢琴师不知留在宅邸里抑或先走一步,居然没有人过问,弗雷德也不问,只当昨日没有来过这个人。
纳蒂的城主很恭敬地领着人送别将军。
他跟前有更重量级的王子殿下,因而这一份送行意看起来有些薄了。
赫恩原本要骑马送弗雷德一段路,被弗雷德拒绝。
这会儿除了路上小心也再没有别的话要嘱咐弗雷德,但站在那里看着他手握缰绳,万事俱备却还暂时又不
打算启程的模样,赫恩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仍旧这么跟他说两句话。
“我落下东西,叫人回去拿。”弗雷德淡淡道。
只是那拿的人还没回来,他先抬了眼睛,将将好看见宅邸第二层楼卧房的方向开了一扇窗。
窗口站着的娇小身影正抬手揉一揉眼睛,望过来时发现底下坐在高头大马上那将军似乎在看这边,脸一紧
绷,手就放下去。
贝茜半夜给带着过往回忆的梦折腾得醒来过一次,睁开眼赫恩不在身边,她走出门去,便从维克托口中听
到弗雷德已经醒来的消息。
后来又说他一大早就要先离开,她莫名有几分在意,回床躺到天亮,此刻听见送行的动静,知道弗雷德已
经上马要走,便打开窗户来看看。
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能看得见身形,未必看得清眼神。
但贝茜是怎样的眼力,不过一瞥便发现那银发的将军同样在看着她,远远对视,他眸中情绪难懂,似水一
样平静,眨眼间便忽然炽烈起来,将她整个人都卷进去。
那种炽烈她半点不陌生,名字含在舌尖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秒瞧见弗雷德扬了缰绳,驭马如飞,旋
即离去,连头也不回。
贝茜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回不去,便咳嗽起来。
下面的维克托抬头看见她咳嗽,贴过去告知赫恩,见殿下“嗯”一声便迈了长腿返回宅邸,心里想少不得
要抱着喂两口水喝,一时表情少女起来。
弗雷德走了一段路。行至路口,勒马减速。
路口骑一匹黑马正等待着的人面孔再熟悉不过,一双异瞳更是好辨认,正是早上不知到哪里去了的苏。
他这会儿见弗雷德放慢速度,很配合又默默地加进队伍里来,就走在弗雷德身旁。
昨晚吃下那带了狠劲的一巴掌,苏在弗雷德面前也不见卑微,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抬眼打量一下
将军的脸色,明明那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却眉尖一动,末了低声道:“好熟悉的嫉妒,大人。”
弗雷德怀中空空,这么望过去,前头再坐个小身子最合适。
苏的话传进耳中,他转脸看一眼,冷冷道:“嫉妒什么?”
“她始终属于我。”
第42章
王子殿下并不经常来纳蒂。他很忙,整个王国的版图都盖上王室的纹章,天高地阔,哪里都是他家的后花
园,但不见得每一处都能走遍。
今年算是特殊。有人记得,他两三个月以前来过一回,这次不知为了什么事情重返凤凰城,还带来个娇娇
软软的小姑娘。
八卦传播如流水,一时间这荒凉小城里不多的居民难得起了好奇心,咀嚼那点莫须有的王室绯闻,仿佛日
子也有趣过起来。
都不知道贝茜是什么身份,但赫恩对她宠爱是真的宠爱。
在城主安排的宅邸住的这么几天,女仆经常能看见王子将贝茜抱在腿上说话,薄唇含笑,任由怀里那人的
小手抬起来拨弄自己的领口,待贝茜不声不响地仰起脸要亲时就带着她回了卧室,关起门来挡了旁人的目光,
挡不住越发暧昧的遐思。后来门开,贝茜已是在床上拥着被子半梦半醒,吃饱餍足了的甜美模样,水也由赫恩
亲手端了送到唇边喂着喝。
至于奶或甜者茶一类女孩子喜欢的饮料,赫恩却一应不肯让贝茜碰,不知情的人说是怕小了他六岁的小姑
娘甜坏牙齿,却不知贝茜喝奶喝醉之后是怎样的情状。
当然了,非常惹人喜爱。
只是给这么娇宠着,也不见得贝茜有多受用。近几天总不爱说话,赫恩不在的时候就看着外头发呆,睡觉
也少。
她不过脑子里要想的事情太多,烦乱如理麻,还想迫着自己能回忆起些更关键的线索。
不要总是希里兰德那张脸。
但想着想着,她就有些发笑,带着几分嘲意——沉睡之前的生命,生生给希里兰德强势占掉了一半。
他用血养出她的恨意,不知道有没有后悔过。
还有一天便要返回王都,赫恩趁着贝茜白天睡着转身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不想才将将离开还不到两个小
时,贝茜就又揉着眼睛坐起身。
没有梦也醒得突兀,再躺回床上去还是睡不着,干脆下床来拿一本书看。
当地小作家写的故事书,用来给孩子当睡前读物,她翻一翻前几页,发现讲的是凤凰,也就慢慢地看下
去。
人只见神鸟不死不灭,不想它向死而生,未必能有选择的权利。
凤凰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熊熊烈焰围城,火光几乎要焚到天际。在火焰中脱皮去骨,将自己揉碎成最混沌的模样,顺应既定的命运
去迎接必然到来的重生。
不知幸福还是痛苦。
贝茜的手指在书页上停顿下来。指尖抚过薄薄纸页上说来轻描淡写的死亡,忽然想到那天无名吸血鬼见到
她,震惶脱口的那句“你居然没死”。
心脏一跳。
在他的认知里,她是死了的——就算不死也该到了濒死的地步。
说记错也牵强。毕竟希里兰德身旁除了她,并不经常有其他吸血鬼。
她慢慢地合上书本,将手抬起放在心口。
感受到掌心心脏跳动节奏的那一瞬间分明有些恍惚,继而想,难道她真死过一次吗?
如果真死过,为什么没有干脆死得透彻,反而睡一觉睁开眼睛还是活生生的,就算轮回也还带着血族的身
份与从前的记忆。
真是不太公平。
如果真死过……又是谁杀了她?
一点感觉也没有。
赫恩推门进来时,正看见贝茜摸着心口发呆的这么一幕。
他有些意外,脚步一顿,随即瞧见贝茜望过来,倒笑一笑走近她,在她身旁坐下了,问:“又睡不着
么?”
“我睡了一段时间了。”贝茜道。
她欲言又止,自然被赫恩看在眼里,低头看一眼放在她腿上的那本故事书,面色如常,又道:“有心
事?”
贝茜就摇头。
“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并不擅长藏心事。”赫恩道。
她如果能依赖他,自然令他很高兴,他也喜欢她遇到事情便挨到他身边来小动物寻求庇护一般的模样,只
是真正遇上事情的时候,她不见得马上就愿意向他求助,明明小小的一团,总要把担忧与顾忌的憋在心里,才
真有些叫他想低低叹一声。
不说未免表露出些不信任。
只是这么想着,却感觉胸膛上隔着军装贴上来一点柔软的触感,垂眸去看,小而白的五指,指骨纤柔,一
瞬间瞧出些单薄来。
贝茜在摸他的心。
她原本在干净的地板上坐着,此时做出这么个动作,自然往前探着身子,然而这姿势太难受,专注地感觉
了一会儿便将手收回去,仍旧坐回原来的位置。
同样的跳动……他却是鲜活的,透出蓬勃的年轻的活力,正是生命最好的时候,凭空令人生出几分莫名其
妙的向往。
“我在想心跳停了是什么感觉。”贝茜道。
这话说得奇怪。
“什么感觉?”赫恩顺着她的话问。
便见这小吸血鬼再度摇头,扭过脸去看窗外,大概什么都看进眼里,大概什么也看不进,张口的声音在耳
边听着也是缥缈如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