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那是怎样的孤独、寂寞。
就算是消息全无,尸体未曾找到,孙婆婆也还在坚持等待着,而她拿出骨灰坛来,这对孙婆婆的打击到底有多大?
尽管,早已经知道了等待着的人,不在人世。可她,却这样磨灭了孙婆婆最后的希望。
饮下杯中的烈酒,孙明卫擦着嘴角的酒水,冷声道:“我跟她定下的是娃娃亲,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太升山上,遇到过她。”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孩子,他们相遇在太升山的山腰上。小小的她穿着浅绿色的小棉袄,扎着两个小角,挎着竹篮在山间,低头寻找着。那竹篮中,装的不是首乌灵芝,而是普通的山花野草。
淡紫色的桔梗花在竹篮中,异常的耀眼。而他,就这样站在台阶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找到了,哈,芸草,野菊……”
“米兰……长春……还有这个,这个……”
“呼……好冷啊。”
搓着冻红的双手,小丫头在将花草放回竹篮中,拉着一根藤条,缓慢的挪动着步伐,一步步从山腰的崖边上移动回来。他却不敢上前,不敢动,就在山间的台阶上,看着露出笑容的小丫头,将竹篮中的桔梗花握在手中,轻盈的从他身边路过。
清脆的铃铛声回荡在山间,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他猛地回头。
“送给你一株小桔梗花,大哥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接过了桔梗花,只是愣愣的看着下山的小丫头,低头嗅着手中的花儿。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只觉得这个小丫头的笑容,好美。
“初次相见,是在太升门的山间,她赠送给了我一株桔梗花,我却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苦笑着,孙明卫淡漠的放下杯子,落坐在石凳上,低垂着眼眸继续说道:“自那以后,我整日都在太升门守着她,可她,再未出现过。”
他后悔了,如果可以时间能够倒退的话,他多想在她说冷的时候,上去握住她的小手,帮她暖暖手。然后告诉她,桔梗花真美,能送给他一株吗?而不是,让她回首,将这样一株花儿,送到他的手中。
“再见的时候,她已经快十岁了,我陪同着父母一起去她家,才知道她叫卫兰沁。在战乱时期,她的父亲被拉去服役,战死杀场。她们母女相依为命,为了让她以后有所倚靠,就给我们定下了娃娃亲。只要她满十六,我就能迎她回家了。”痴痴地凝望着这房屋,孙明卫捏紧了手指,低声苦笑道:“那个时候,我每天都盼着自己快些长大,盼着时间早些过去,盼着我们能够再次见面。”
每日跨越城镇,傻傻的在她家门口等着,看着她静静的坐在门外,绣着刺绣,他一待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知道她家贫穷,每次上山打来的野味,他总会放一些在她家的院子中,而每次,都会收到一株桔梗花。没了桔梗花,那地上会随着季节的变化,放上秋菊、腊梅、苦荞、百合……数之不尽。就像是他们两人间的小小暗号,每一次都像是交换着对方的物品,好好的珍藏着。
长大又有什么好的呢。看到孙明卫的眼神,白言也跟着叹出一口气来,握着酒杯抿了一口清酒,小时候她老是看着自己的老爸老妈吵架,一言不合就吵架。她被送去了武术班,开始学习武术,又看到师兄们因为一些小事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个时候她就觉得,长大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从小她就是自由的,没有人去管教她什么,做什么也随心所欲,就算是一个人,也能慢慢的交到一些好朋友。
“时间,永远都是不等人的。有的盼着时间快些过去,有的盼着时间再慢一些,甚至想用自己的力量去阻止时间的流失。但那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肆意妄为罢了。”单手撑着地面,玉笙随性的坐着,手中的折扇轻摇,似笑非笑的说道:“如果时间不再是时间,如同黄土一般,哪还有七情六欲什么事呢。小白,人之所以相遇,便是因为一个缘字。无论是善还是恶,早已经在千百年前就结下了,改变不了的。”
“是吗,改变不了吗?如果说今生种下的缘还没来得及了却,会有来生吗?”孙明卫淡淡的问道,说了些话,他已经卸下了身上的冷漠,呆滞的看着玉笙。
阖上手中的折扇,玉笙轻笑道:“你说呢?用小白那里的话讲,千百次的相遇,只求能换你回眸一见。兴许在很久之前,你们已经来来往往的错过了。今生纵使有缘无份,但来生,必定会了却这一桩心事的。”
“了却之后呢?”
“大概,会像是路人一样,再经历千百年吧。”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过去的事,谁又能全部知晓呢。
“后来呢,你刚娶她过门,就走了?”白言疑惑的问道。
孙明卫只是点了点头,举起酒杯道:“对,我把这些年来,她赠送给我的花草全部风干,挂在了房间里装饰着。只不过,拜堂之后,我刚看到她,就被拉走了。”
红帐之中,穿着喜服的两人正襟危坐着,满屋子的花草香味弥漫,透过红色的盖头,她看到了他手中的桔梗花。任由着他取下盖头,将那花儿插入她的云鬓之中。无需言语,仅仅是一个表情,那就足够了。
“沁儿……”
“夫君。”
四目相对,嘴角的笑容扬起,这一份安宁,多么想把这一份安宁持续到永远。
焦急的拍门声打破了一切,冲入房内的官兵架起他朝着外面走着。
“明卫,无论沧海桑田,我都在此处等着你回来。”
“沁儿,等我回来,我还你一个最美的拜堂礼,等叶儿绿了的时候,我一定回来……”
“我被抓走的时候,是秋天,她只来得及把绣好的桔梗花手绢交给我,我答应她,等到来年叶子绿了的时候,就回来重新迎娶她。”淡淡的看着前方,孙明卫缓缓阖上眼眸,可谁能想到啊,这一去,就是永远。
留下她一个人,孤苦的守在这里,他绑在屋子里的花草早已经凋谢了,不着痕迹。就跟他战死之时握在手中的桔梗花手绢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明卫……咳……呜呜……”
低声的哭泣从房内传了出来,痛苦的压抑着声音,不敢让自己叫出声,哽咽着,撕心裂肺。
就算是在宅院之中,也能听得明确,终究还是爆发了。
孙明卫手中的酒杯一颤,下意识的就要上前去。
小鱼起身挡住他,摇头说道:“你现在的样子,普通人看不到的。进去了,她也看不见你的。”
“那总比她一人在里面哭好!至少,至少我现在能进去陪着她!”快步走出,孙明卫上前穿过大门。
折扇轻掩着自己的面容,玉笙勾起眼角的笑容,柔声道:“人类,还真是挺矛盾的。想去又不敢去,想见又不敢见,这么憋屈自己做什么。有时候,还不如我们妖怪来得自在,想什么便是什么。”
“笙笙,我们要进去吗?”白言真的很怕里面的人出什么意外,虽然知道了孙婆婆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但……她觉得进去看着会比较好些,至少有人陪着她。
“不用进去的,你去了,她不一定能哭得出来,有什么事,都让他们自己解决吧。现在回太升门,从明天开始,小白你可得接受修仙的训练了。”站起身来,玉笙收回酒杯,偏头笑道:“小亚,你也一起来吗?”
“不要。”冷漠的将头扭向一边,亚方端着酒壶道:“我想出去走走,说不定还能遇到另外一个能弹响琴的人。等这白痴学会古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小方!你丫的够不够朋友啊,不就是古琴嘛,拿来我给你弹奏一曲黄土高坡!”
“不给。”
“……那换一首,十面埋伏?”
“我还不想我的琴英年早逝。”
丫的,不就一把古琴吗,反正弹响就是了,管这么多做什么。对于这些乐器之类的东西,白言向来就不是很有天赋,看到五线谱头都大了,更何况是弹奏!唯一会的,大概就是初中的时候,老师逼着买的一把笛子,吹会了小螺号吧。
马灿的老爹也消停了,暂时没上太升山搞事,白言也乐得自在,正好把这两天积累下来的活全给干了。收拾得那叫一个利索,连着院子里的灰尘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里里外外的清洁卫生全部做好,主殿已经建好,两侧的宅院也已经修整得差不多,只差房屋内的家具,还有一些菩萨神仙的雕像没做好。从山门看去,那叫一个气派,跟刚入山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何止不一样,连画风都改变了啊。
“小白,今儿早点休息,记得明日寅时起床,开始考验你修为了呢。”等白言快上床睡觉的时候,玉笙突然冒了出来,手中的折扇对着白言的小脑袋一敲,半眯着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