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走？”轻声一笑，曲幽抱着自己的胳膊坐在地上，缓缓抬起被开水所烫伤的面容，看向对面的道长，“三百年，足足过了三百年，我也从未想过怨你，天硕，我真的很后悔跟你在一起，后悔没有早一点认识之善，后悔了我……”
    低声的抽泣着，曲幽咬着嘴唇，痛苦的说道：“我嫁给你，每日被你家人嘲弄，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戏子，如何配得上你这样的纨绔少爷。你家有三房小妾，有正夫人，却骗我你从未娶妻。哈，我听信了你的话，我跟你回家……”
    “就算你有妻室了，我也会对你不离不弃，只要你陪着我就好了。可是你呢，娶我回家后，又看上了其他女子，留我一个人在空房。每日连唱曲儿都得轻声细语，害怕被你家人发现，免不了一顿责罚。我，活得那么的卑微，甚至想着，你会回来看看我的，对吧？”
    深居空房，黯然独自观望。桃李应存，人已不在，心难留。
    那一个人住在大院子里，整日提心吊胆的女子，是如何活下来的？被他的大小妻妾欺负，甚至连下人都对她不敬。每日眺望远方，只怕当初许下山盟海誓的人回来，哪怕是看上一眼也好。
    身份悬殊，下贱无人理。
    “我等来的，不是你，是你的妻妾们，说我下贱勾引了你，娶了我这么一个风流女子。她们说，我的眼睛就跟会说话的一样，是我这一张脸勾引了你，是我的声音勾引了你。”纤细的手指轻抚着自己的面容，那被烫伤的脸回到以前的模样，还是那么的清纯美丽。曲幽笑了，自嘲道：“所以啊，你的妻妾们用滚烫的油水，烫烂了我的脸，我的舌头，挖了我的双眼。”
    就算是被热气腾腾的电饭锅烫一下，白言也会嗷的一嗓子叫出来，更何况那样大面积的烫伤，还被挖出了双眼。那一股寒意直袭人的心底，她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女人的嫉妒无疑是可怕的，但是男人也有罪。”玉笙摇头叹息着，三百年前的当红小花旦，就被毁成这样，实在是让人痛心。
    “就是我看到的那一幕吗？”单煌羽说话都结巴了起来，每天夜里做的那个梦，他都在墙垣上看着，想过去却怎么也迈不出脚，只能根据原有的安排，跌下墙头，守在大门外等着她被带出来。
    曲幽站起身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缓步走到了道士的身边，伸手间长指甲已经抵在了他的心脏处，冷冷的笑道：“你知道吗，当我被你毁去之后，我有多么的痛恶你，我多么的想要挖开你的心看看，你是不是有一颗黑心！我已经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爬到你的房前苦苦的哀求于你，而你，却狠心的让人把我丢出门外。那个时候我想的是，若我死了，必定取你的命！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么死后，我也一定要你来陪我！”
    道士的脸色大变，额头上的冷汗哗哗的直冒，却是口不能言语，只能看到这突然凶狠的女人。曲幽说出这一幕，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在房门外将一个犹如鬼般的女子踹开，吩咐着下人用麻袋将她带走。
    “可是啊，命运就是这么的不可能琢磨，我以为我快死了，却遇到了另外的人，一个从我出道之时就喜欢着我的人，之善。”凶狠的戾气被收了回去，曲幽已经换上了甜甜的笑容，仿佛那一瞬间的伤痛都不见了，回首眺望着对面的单煌羽，她有些犹豫的伸出手来笑道：“单公子，能过来些吗。”
    “我吗？”如今单煌羽真的没有一点畏惧的心里了，只觉得眼前的曲幽甚是可怜，他点了点头走了过去，下意识的就伸出手来握住了那冰冷的小手，这样的柔软，好像在什么地方牵过，却想不起来了。
    “我在人世三百年，不是为了去挖他的心……在这里，我唱着戏曲等着他，因为他说，最喜欢我唱戏的模样。两小无猜，大概是在很久之前，他就偷偷地喜欢着我，哪怕容颜尽毁，他也在我的身边。我不轮回转世，就是为了还他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希望单公子能够转交给他。”轻声一笑，曲幽挽起鬓发，抬头凝望着比她高出许多的单煌羽，薄唇微启道：“真的很想，再用这双眼看看你啊，之善……”
    一手牵着单煌羽，曲幽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主动的投入他的怀中。不等单煌羽反应过来，那柔软的唇已经落下，覆盖在他的嘴唇上。
    “往生不来背影常在……谁在等待，谁等谁不在……”三百年，终于等到了你，每个日夜都在这戏楼上呼唤着你，期盼着你的到来。我的背影常在，可你的往生还未到来，我在等待，可你何尝不是，也在等待着我。谁在等着谁，纵使相逢都在，可了却心事，谁又不在。
    之善，这双眼，还给你了……
    白色的光芒在单煌羽的脑海中炸开，那后续的记忆就跟醐醍灌顶般涌出。
    “小幽，我娶你好吗？你看不见，我就做你的眼。”
    “谁要你做的眼，你走，我要他死，我要天硕不得善终，我要变成鬼，终日缠着他，让他永不安宁！”
    “可你看不见，要怎么去报仇呢？”
    画面再转，躺在床榻上的人却是两人，被蒙上了双眼的人轻轻的拉住曲幽的小手，低声笑道：“小幽，从今往后你就能看到了，你可以去寻仇，可以离开我了吧。可我，真的不忍心看着你，为了那样的男人而死。杀了他，你不能活，我也活不了。”
    “若有来生的话，我会感谢你，之善，谢谢你的眼睛，但是谁都不能阻止我报仇，我要杀了他！”
    “不需要来生了，来生太长，我等不了的，等不了……”
    “待我杀了他，我就还你双眼，这样就不算欠你的了。”
    小幽……
    你实在是太傻了。
    总是在追求着，却不愿意看身边的人一眼吗？
    那是多久，还是小孩的模样，我在台下，你在台上，唱着穆桂英挂帅，小小嗓音却能震慑八方，犹如再世英帅。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已经无法离开你了。若是那一刻我能再快一些，是否能改变你的命运，跟你在一起？
    冲在人群之前，向你伸手，“小幽，今夜的天色很美，愿意跟我一起同游吗？”
    “嗯，好啊。”似乎看到了你点头答应的模样，还能嗅到你身上的胭脂淡香。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说不出口呢，说不出。
    厚厚的棺材里，锁着两个人，被九颗长钉钉死，再也没有出去的希望。
    “卑贱的女人，你居然敢毒害我儿子，若不是发现得及时，恐怕天硕已经命丧黄泉。我要你跟你的姘头不得好死！”
    “来人，填土……你这贱人，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姘头吗？我让你们结冥婚，永生永世都在一起！”
    “沙沙……沙……”
    棺材之上，黄土掩盖。
    躺着的人咳喘着，蒙着白布的双眼内已经渗出血丝，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只是将曲幽翻到了自己的身上，柔声笑道：“小幽，我们是不是快死了。”
    “对不起之善，我不应该这样的，是我害了你，是我……”
    “我已经感染了瘟疫，活不久的。让你同我一起埋在这里，是我害了你。小幽，能再唱唱曲儿吗，我想听听，就当送我最后的一程，好吗？”
    “不好，之善，我们能出去的，能出去。来人啊，救命啊……”
    双手不断地拍打着棺材，想要推开这木板，可是已经锁死的盖子，又怎么会是她能推开的。那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当真是刺眼，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曲幽叫道：“之善，别死好不好，别死好不好……”
    “不会死的，小幽，那也是另外的一种新生，不是吗？”
    抚摸着那熟悉的脸颊，他轻声笑道：“替我好好保管着这双眼，我想下辈子也记得你，想睁开眼的时候，再看到你……”
    说好的，也会记得我呢？
    等了三百年，为的不是寻他报仇，而是要还你的这份恩情。执着的，不是留恋着谁，而是这双眼。说好的，下辈子也得记得我，等我嫁给你好不好……
    “小幽……”缓缓睁开眼眸，单煌羽看着空荡荡的四周，不由地愣声道：“小幽呢，她在哪？我的眼睛，我……”
    “是不是发现夜盲症消失了啊？小幽也一样，心中的执着放下了，也就走了呗。”白言不由地叹息着，能看到一个幽魂放下心中的执念去投胎也真是不容易。
    心中就好像是空了一块，单煌羽伸手按着自己的嘴唇，有些不解的问道：“我好像听到她说什么要记得她，还说要嫁给我之类的。”
    “呀，你们两个可是订了冥婚的，死后是一对人，生也要为夫妻呢。不过她现在才投胎，你已经二十多了吧，等她长大，怕你已经变成四五十岁的老头了。”玉笙摇着折扇笑道，也不管身后被定住的人，朝着前方边走边道：“不过你的根骨极佳，确实是修仙的好苗子。回去跟家里人交代一下，来我们太升门修行吧，这样倒能等到她。后会有期，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