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微风吹拂着举父的长发,在屋内的秋枫端出茶点来摆放着,恭敬的站在一旁。她似乎也挺喜欢阿玲的曲子,就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她,聆听着这琴音。
“她是病死的,这是村镇里传言的。阿玲从小就跟着父亲生活,以卖琴为生。从小她父亲就跟姝泽的父母定了亲事,就等着他们长大。可谁曾想在阿玲出嫁之时,她得了一种怪病,怎么也没办法医治。全身出现红色的小点,一整年都没有退去,她连房门都不敢出,整日在房间里以泪洗面。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久而久之的,连村里的人都开始议论她了。说是晚上出嫁的时候,过了村里的祖坟,被鬼怪缠身,才会得了这样的不治之症。”一口饮尽酒水,举父捏着酒杯。
白言一听,立刻问道:“是天花吗?这种病症,在古代可是绝对会死人的啊!不对,一整年都没死,也不算是天花啊。过敏了也不至于耽搁这么久啊,你们这些得的病也真是的,比禽流感还难治疗。”
没有理会白言,举父继续说道:“这些话很快就传入了姝泽的耳中,就连他也认为阿玲是被鬼怪缠身,所以才会变成这样。于是……他走了,离开了自己新婚的妻子,去找驱鬼人为她驱除鬼怪。可怜的阿玲,在他离开之后,就每日用布遮面裹头出入集市,终有一天还是被发现了,同村长大的人要烧死她。在极度的恐慌下,她患了重病,为了不将这所谓的什么传染病带给村里人,她一个人在村头的木桥旁搭建了草屋,整日等着她丈夫回来。春去秋来,等到河流干涸,恶臭的气息传来时,村里人才知道她淹死在了河里。连口薄棺材都没有,他们就这样把她掩埋在河岸边上。”
“而我,恰好在路过的时候看到了她,白天躲在恶臭的泥土里,晚上便现身在断裂的桥墩下。”举父抬起头来,声音有些干涩的说道:“这样的小幽魂我是不屑一顾的,只是路过之时,阿玲看到了我背的琴,跟我说了第一句话。”
“大人,我能为您弹奏一曲吗?”桥梁下,印着月光的身影站立着,仿佛披上了月华长衫,带着浅浅的笑容。
鬼使神差的,举父把琴递给她。
多少年来,不曾有过人弹响他的琴,它真正的主人早已经离去,它也哑了声,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弹响。可是到了她的手中,琴声出现了,那么的清脆,与她的歌声融合在一起,让他迷醉。
“你在等谁?为什么不去轮回?”
“我的丈夫,他啊,成为驱鬼人了呢。我想,只要我留在这个世上一天,他便终有一日会消减我呢,所以我等在这里,就为了再见他一面,告诉他最后一句话。”
沉默无言,过了良久后举父才拍手道:“琴弹得不错,为了答谢你的琴音,我可以答应你的一个愿望,就算是回到人世间也行。”
“那,大人……你能帮我找到我的丈夫吗?”
微醉的看着前方,白言吃着茶点问道:“所以,你就把她依附在你的古琴上,带她来找她的丈夫了?”
“对,我用他以前用过的饭碗找到了他的方位,知道他暂时在太升山里,但我感应不到他的具体位置。所以,我趁着镇长出去的时候,把古琴丢弃在野外,让镇长捡回去。也只有官府,才有这样的号召力留下他,让他亲自现身。”偏头看向对面坐着的阿玲,依旧是那么纯洁无邪的样子,丝毫没有半点厌恶之心。举父手中的酒杯兀然炸开,他冷声道:“可是我觉得不值得,阿玲她凭什么要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放弃投胎的机会,还为了他在这个时间现身,被阳光晒到,她会魂飞魄散的!”
“我们是妖怪,确实不懂人类在想什么,或许这个就是所谓的爱吧,小白,你说是吗?”摇着扇子,玉笙让白言靠在他的肩头,半阖着眼凝视着前方。
醉意上头,白言打着哈欠问道:“我说举父啊,你干嘛一直骂那个大叔,他人也还算不错的。”
“不错,呵……要不是他,阿玲怎么会死!病死的不过是外界的说法而已,她,是死在了她丈夫的手里,是她丈夫,亲手把她推下了桥!”脸色阴沉着,举父怒视着后面的人。
红色的小点,还有着那若有若无的歌声,琴音,像极了,像极了她十八岁的时候,即将出嫁的那日。
为了去见她,以琴弦之音作为信号,他在房外拨动琴弦,她在房内弹奏。然后相聚在无人的地点,轻轻的倚靠在一起,说着他们两人之间才能听到的话语。
“阿玲,你喜欢弹琴,我就为你谱曲如何,不过我没什么天赋,恐怕做不出你喜欢的曲子。”
“只要是你谱的,我都喜欢,姝泽,当你老了以后,千万不要忘记我。要是忘了我,我就每日在你耳边弹奏你为我写的琴谱,直到你想起来为止,想起来我是谁。”
“是是是,你是我的夫人,阿玲,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曾经的种种誓言,就在耳边,那么的轻,当初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过去,一滴滴的泪滑落着,阿玲的手指轻轻一颤,余音在琴弦上一挑,看着对面的人,含着泪水笑道:“姝泽,离开之前,请听我最后的一句话,好吗?”
好吗?
“这病不是普通的伤风感冒,是鬼怪,是妖怪。阿玲你相信我,我有办法的好不好?我一定会医好你的,我去找驱鬼人,他们能够把缠着你的小鬼带走,那个时候你就好了,等着我,阿玲……”眼前的,是那跑出房门的年轻小子。姝泽呆呆的看着前方的人,脑海中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炸裂了一般,疼得他无法呼吸。
不认得眼前的人,可是听到她说话就会很伤感,看到她流泪,他的泪水也不禁落下。
那一瞬间,记忆犹如洪水般涌出,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眸。
“大人,如果您不出山,我就拜您为师,跟您学习驱鬼之术,我要回去救我的妻子,我要救她的。”
“就算是付出任何代价,你也要学驱鬼之术吗?”
“是,就算是付出任何代价,我也要学习,我要救我的妻子!”
是啊,他记得了,是跪在师傅的面前,恳求着师傅救救他的妻子,然后呢,接下来又是什么?
“学习驱鬼之术,注定与六亲无缘,你既要学习,得是孤家寡人才行,否则,我也教不了你什么。”
“你既已经答应休妻学习驱鬼之术,那为师就告诉你如何驱鬼。打开卷轴,看着上面些什么!”
写了什么啊?姝泽拼命的想要想起之前的记忆,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看到了一个特殊的符号,然后,然后……在那个秋天,他回去了,回到了自己的家,听到了桥边的琴声,推开简陋的房门,看到的,是那满身红点的人。
那个就是他的新婚妻子,然后啊,在她惊喜的声音中,他拽住了她的头发,用石头狠狠的砸了下去。
“邪灵退散,我乃驱鬼人!离开她,离开她!”
沾染着一手的鲜血,看着还剩下一口气的阿玲,那拖着着的人一步步走向桥梁,将手中的人丢了下去。那一夜,小桥下的河水都被染红,他提着石头远去。而突然落下的暴风雨,洗掉了所有的鲜血,也洗掉了他所有的记忆。
没有童年,就是一直跟随着师傅学艺的弟子,师傅死后,他就成为了,驱鬼人。
“阿玲不是病死的,是你亲手杀的,姝泽!”冰冷的声音爆发出来,姝泽发现自己能动了,看着前方含着泪水的人,他的喉结滚动着,捏紧了双手,颤声道:“阿,阿玲?”
“等不到我们老去,你就已经忘记我了,姝泽。”起身看着熟悉的人,阿玲伸出手来轻抚着姝泽的面颊,那一瞬间,她皮肤上的红色小点全部消失了,修长的手指触摸着真实的人,她浅浅的笑道:“记起来了便好,可能会痛苦了些,但,我还是想你留下些关于我的记忆,仅此而已。”
“对不起,对不起,我……”
“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姝泽,我从未后悔嫁给你。”白色的身影站立在风中,乌云散去,撒下一缕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披上了一件羽衣。
那微笑着的人静静的伫立着,在她身上的磷光散开,她也跟粉末一样,徒然消失。
“大人,谢谢您。”
最后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古琴依旧,只是这里面的人已经随风而去。
二十多年来的等待,盼望着见到心中之人,就为跟他说一句从未后悔,哪怕是与投胎失之交臂,她也甘愿留在这里。心还有所向,便不会沦落于黑暗。哪怕,是黑暗中之物。
给你一个最后的愿望还阳,你却选择了再与他见一面。就连举父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傻的人类。或许正是这一点,才是真正打动他的地方吧。
“太阳雨呢。”阳光还在,那点点的细雨从空落下,稀稀疏疏的洒落在地面上,像是带着泪水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