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应枫睡前想太多,梦中的自己都浮在海上,湛蓝天空忽然就浮现金澍的双眼。
他是傻笑着从梦中醒来的,差点迟到。
他急急忙忙赶到学校,幸好赶上了早晨二十分钟的早读课。他到教室,陪学生们上了二十分钟。下课铃声响后,他出门回办公室,天桥上,有老师迎面而来,同他说孙校长找他。
应枫胆颤心惊地往孙校长办公室走。
谁都怕领导,应枫也不例外,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好。他走进孙校长办公室,孙校长一见他倒是笑了,叫他坐,还亲手给应枫倒了杯茶。
应枫受宠若惊地起身接茶杯,孙校长连笑:“坐,坐,别紧张。”
应枫在她对面坐下,孙校长看他喝了口茶,才道:“今天是有件事要找应老师商议。”
“孙校您说!”什么商议不商议,直接吩咐就行了。
“应老师念书的时候去过西部支教?”
应枫不明所以,点头:“是啊,趁暑假去的,去过两次,一次青海,一次内蒙。”
“那真是找对人了。”
“啊?”
“是这样的,少年儿童慈善协会打算去内蒙古援助一些当地的小学,上头已开会通过,并且同意拨款,还有民间人士的大额捐款。我昨天去局里开会,局长也确认了这件事,并已定下出发时间,就是三天后。”
“……”应枫面上还有些迷惘。
孙校长笑:“既然是援助,只出钱,算什么援助呢?我们也打算派一些我们南安市的优秀教师去一趟,与那边的老师互相学习。市里几个出名的小学都有老师要去,一个学校派一位。我回来就想,学校派谁去好,想来想去,我想到了应老师你……”孙校长说完,含笑看应枫。
应枫听到要派老师去的话,就已经开始激动了。什么“优秀教师”只不过是孙校长特地给他贴金,孙校长怕他不愿意去。女孩子肯定大多不愿去那么远的地方,小学教师里,男教师越来越少,而且本校未婚男教师就剩那么几个。其余几人都才毕业一两年,相比起来肯定是他更合适,更何况他的确去过很多次,算是有经验。再者,那处生活的环境肯定不如家里,其他男老师也不一定愿意去。
孙校长选他无可厚非,孙校长还怕他不愿意去?他可太愿意去了好吗!他特别喜欢内蒙,公费旅游,太好了!
应枫立即点头:“我去!”
孙校长一愣,笑道:“应老师不怕吃苦?那里开车都颠簸。”
“不算什么,我去过很多次。孙校,我去多久啊?”
“也没有太久,来回一个星期。”
“好的!我明后天把未来一周的工作安排好,孙校你放心吧,一定完成任务!”
孙校长被他逗笑:“我们也要带些书和文具过去,稍后魏主任跟你详细说。三天后,统一在教育局集合。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教育局那边,后头,他们直接跟你联系,你注意邮箱和手机,稍后还有传真发来。”
“好的!”
应枫兴奋地走出孙校长办公室,走廊外正是初升的太阳。
他深吸一口气,立即笑开,太开心了。
他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喜悦藏不住,到底拿出手机,上微博给金澍发私信:老公!我也要去沙漠啦!o(≧▽≦)ツ
“老大。”小施走进临时搭起的木屋里找金澍。
金澍笑着抬头看他,手中手机还在亮着。小施一愣,除了演戏,什么时候见他这样笑过?
“什么事?”金澍心情看起来好极了,依然带着笑容问他。
“跟那面的领导都联系好了,他们三天后出发,你也真的要去?好不容易能休息几天,你不回去看贝贝啊?多辛苦啊。”
“金贝贝以后会谢谢我的。”金澍笑道。
小施不解,人家宠儿子还来不及,金澍却不太宠儿子,难道国外都这么带孩子的?
第19章
林老师帮忙代班一周的班主任,三个班级的语文课,暂由钱老师代。三天后,应枫背着他的登山大背包,在教育局门口,同其他学校的老师们一起上了大巴车去机场。
他们带过去的东西太多,都用飞机运并不现实。物品已经提前运送到了北市,他们从南安飞到北市,再统一坐火车去内蒙。他们这次要援助的小学共有三所,分别在不同的城市。到省会后,他们便分开,各自往要去的镇上去。
应枫要去的是锡林格勒盟下边一个旗内的镇上,先坐火车去集宁,再转火车去锡林浩特。当地有老师来接他们,与应枫同行的是慈善协会的两人,以及教育局的一位领导。到锡林浩特后,他们仨都决定歇过一晚,明早再去镇上。
应枫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镇上,他们一行出来,别人都是正正经经地拉箱子,就他穿了登山靴,还背了登山包,包里连冲锋衣与面罩都备上了。教育局的领导看到他就直笑,说小伙子很有经验嘛。
恰巧他们带来的东西,这会儿也要往镇上运,应枫跟去看了看,见车上还有空位。
他去申请,想跟着先走。当地老师也说早就准备好了住处,领导打听清楚,也就痛快放行。应枫特别兴奋地爬上车,跟着其中一位老师与司机等人先走了。
内蒙的天黑得晚,晚上九点多才开始黑。他们一路往东北方向去,还是天光大亮,当地的老师给应枫介绍沿途风景,以及学校里的情况,不一会儿两人就聊熟了。
当地老师还道:“过几天有时间,我带应老师去边境看看吧!”
“谢谢!真是太麻烦了!”
“不麻烦,你们来一趟很不容易,我们都很感激。就是路不好走,有点颠。”
“没事没事,我都知道的……”应枫把自己上学时的经历一一说来。两人越说越高兴,天也渐暗,开过一段盘山路,又颠簸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来到镇上。
应枫赶紧探出脑袋,看夜色中两侧连绵不断的山,以及远处的草原,他深吸一口气。
他与当地老师一同,先去了学校,将东西都卸下来,等领导来了再正式赠予,也忙活了好半天。东西都卸下后,当地老师送应枫去休息。当地倒是不缺游客,但大多是自驾或者包车,住也住民宿,所以镇上没什么宾馆。
他们这次也将应枫等人安排在一家民宿内,应枫从不是什么穷讲究的人,这已比他当年支教时住的地方好太多了。当地老师也累了一天,他将老师劝回去,吃了给他准备的饭菜,按理该早些休息才是,明天还有许多事。
可他好不容易来一趟,睡不着,他又翻出一件毛衣穿上,套上冲锋衣就出去。
民宿老板见他要出门,自是关心。听闻他要转转,不仅将自己的车给应枫开,还教他直直往东走,有草原与水。主人家知道,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最想看的无非就是这些。
应枫考过驾照,会开车,也不推辞,开上民宿老板的越野车就往东去。
出院子前,老板又道:“对了,一个小时前也有人往东边去了,没准你们能遇上!遇上的话,一起回来,也好搭个伙!”
“好的,多谢!”应枫出发。
一路上没有其他车,就连牛羊也都已休息,路上空荡荡,只有车与自己。
他一点也不怕,只觉满心畅快。开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就渐渐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草地。只还不是最纯粹的,路边依然不时有房子掠过,显然还有人居住。应枫将车停下,探出车窗往前看了看,想要看到真正的草原,还要开上好一会儿。
但他明天还得等领导过来,还有很多事,不能再往前开。
恰好前方也有一辆车停着,怕就是老板说的那些人?应枫将车停在那辆车后,他拉好冲锋衣的拉链,戴上帽子,跳下车,往深处走。路不平,高高低低,还有小坡。应枫却越走越兴奋,也不觉得冷,登山靴好走路极了。他正要越过小坡,忽然听到有乐声,是吉他。
他一怔,脚下一崴,差点就要滚下去。
他赶紧伸手扶住地面,却不敢抬头,声音离他很近,似乎仅有几步远。应枫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吉他声渐失,应枫刚要松口气,歌声却又与吉他声一同响起。
听到那个声音,与那首歌的瞬间,应枫整个人软得直接趴在了斜坡上。
他甚至有些茫然地不知该看向哪处。
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叔叔,你唱歌真好听。”
响起轻笑声,接着又是一阵滑弦音,应枫微微回神,他双手用力,小心翼翼往上爬了爬,再爬了爬。只要稍微抬头,他就能看到眼前境况。
可他不敢看。
应枫双手攥住地上的草,到底还是抬起头。
视线越过坡顶,看到三步远之外背对他而坐的人,应枫眼前立刻模糊了。
他曾经以为,他再也不会唱歌了。
应枫第一次见到金澍,是他十八岁的时候。
他被养父养母带回家时已经有了记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也好好学习,养父养母对他很不错。哪怕后来他们终于有了亲生的女儿,养父养母对他依然很好,妹妹对应枫也好。应枫很知足,却也有些怕,尤其是自己还没有足够成熟的时候。
初中毕业那年,他特别怕,怕养父养母不要他,把他再送走。
毕竟高中学费比之初中的要昂贵许多,养父养母却并未送走他,照样给他添置衣物,支持他上学,逢年过节都精心给他准备礼物。他反而有了内疚心,不好意思再花养父养母更多的钱,从高一起,他就一直在打工。用打工的钱给养父养母,给妹妹买东西,看到他们都高兴,他也会很高兴。
后来考上大学,学费更贵。应枫已经知道,养父养母绝对会支持他,但他不能总是无辜接受别人的好。知道高考成绩后,确定一定能上南安师大,他就坐车去南安,借住在高中学长的宿舍,打工赚学费与生活费。
应枫的成绩很好,却是个偏科很厉害的人。他高考时,语文考了138分,英语考了149分。可他的数学只有68分,甚至都没及格。他的总分不够他上最好的学校,但他很满意了,他实在是不会数学,做再多的题,他也不认识那些题。
他的语文和英语这样好,在南安这样的大城市找工作,好找极了。很多培训机构需要他这样的人,几乎是去的当天,他将成绩单子一亮,机构就拍板要下他。他紧接着就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培训机构有很多分店,他被分在一家新商场的新店里。
他给小学生辅导语文,做二休一,并不是特别累,而且工资还不低,他很知足。
见到金澍的那天,应枫至今还记得,是个不停打闷雷的天气。
应枫那天有班,可是空中响雷一阵阵,明显就是将要落大雨。培训机构提早放学,家长们也早早来接孩子。将孩子们送到家长手中后,应枫也早早地撤了。
他从电梯出来,绕到商场后门准备坐地铁回学校。可他一出门,空中又是一声巨响,吓得他打了个哆嗦,很显然,行人同他一样。
那一瞬间,世界变得特别安静,天色也突然变暗。
整个世界被响雷震懵,忽然睡着,似乎一时都难以醒来。
万籁俱寂的时候,应枫听到背后响起一阵歌声。那似乎是首童谣,不是中文,应当是蒙古语或藏语。那声音还带有少年极力隐藏的青涩,伴随吉他偶尔的颤音,唱得真诚而又莫名荒凉。须臾之间,夏日层层乌云包裹着的烦热城市似乎都跟着苍凉悲伤起来。
应枫回头,背后商场露天的广场上,搭有一个简陋的台子。
那是新商场为了招徕顾客搭的,常有不知名歌者在那里唱歌,应枫一直都知道。往日,他都是匆匆路过,从未仔细听过台上的人唱歌。
而那一刻,台上有几个陌生而又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身前或有琴,身上或有吉他。但他们谁也没动,只有正中间那个男孩子低头拨弄琴弦在唱歌。
雷一阵阵地打,路人全部行色匆匆,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这天,这地,与行人,与往日的应枫一样,根本不会去在意台上的他与他们。
只有应枫,他站在来回之间,听那个男孩低头安静唱完了整首歌。
应枫听不懂歌词,却在男孩唱完最后一个音节,右手拨完最后一根弦时,才发现自己早就已潸然泪下。
唱完后,台下连掌声都没有。
唱歌的高个男孩转身下台,看也没看台下一眼,而已有其余歌手欲上台。
直到又是一连串极响的雷,大雨猛然坠地。应枫身边,很多女孩吓得尖叫,拼命往商场内躲。应枫泪眼朦胧,毫无知觉,依然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他却忽然回眸,看向应枫的这个方向,似也被女孩们的尖叫声吓到。
眼泪令眼模糊,却又使视线更为清晰。
应枫伸手,匆匆抹去脸上的雨水。透过层层雨幕,不顾雷雨与尖叫,趁着他这个短暂的回眸,看清了那人的脸,与他被雨水洗净清透的蓝色双眼。
全世界都醒了。
广场上的所有灯也瞬间一同亮起。
从此,那双蓝色眼眸就沉入应枫心湖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