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椒房殿外的宫道上，未止轻声道贺：“恭喜昭仪娘娘得偿所愿。”
    走在未止身侧的卫昭仪苦笑，“陛下分明是看我大势已去，才愿意让我接触六宫大权。有时候本宫觉得，陛下待贵妃一族实在太好了些。”
    未止但笑不语。
    好吗？
    她可不觉得呢。
    行至路口，卫昭仪谦和道：“昭世子慢走。”
    未止含笑点头，往承明宫方向走去。
    未至承明宫，未止迎面见到缓步走来的顾辰非。
    “五殿下安，”未止停下脚步，温和问好。
    “先生安好，”顾辰非一身浅蓝锦衣，衣着相对其他皇子较为简朴，但难掩风度，“辰非去承明宫没看到先生，听下人说先生去椒房殿了，特地在此等候。”
    未止看了看顾辰非肩头洁白的飘雪，问道：“殿下怎么不去椒房殿等着，这冷风口寒冷，若是殿下伤了风寒，便是臣的不是了。”
    语罢，未止又道：“郁宁，把伞给五殿下，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呢？怎么这样失职？”
    未止接过郁宁手中撑开的桃花伞，郁宁才打开另一把备用的伞，递给顾辰非。
    顾辰非接过，“多谢先生。”
    未止继续走着，顾辰非紧跟其后，解释道：“母后还有诸位母妃都不大喜欢辰非，辰非便也不去惹人嫌了。辰非身边伺候的人本就不多，平日住所的杂事都忙不过来，便只带了一个书童出来，那孩子娇气怕冷，我便没让他跟着。”
    未止平淡道：“五殿下体谅下人，是他们的福气。”
    若是从前不知道顾辰非底细的时候，未止对他这种卖可怜的模样还信三分。
    自从知道顾辰非深藏不露，未止再看顾辰非种种行为，只能说这人挺能熬清守淡，比她强多了。
    “先生过誉了，”顾辰非笑道，“我院里有几株晚梅此时开得娇艳，年前与先生同游凛梅山，见先生似乎很喜欢梅花，不知先生可否赏脸，今日毕课之后驾临锦仪苑，与弟子共赏冬景？”
    未止淡淡道：“何必如此麻烦，御花园的梅花虽比不上凛梅山，但也很不错了。”
    未止倒不是怕她去锦仪苑一趟可能会出现的风言风语，事实上，自从崇康帝把两个儿子送到她这，风言风语就没停过。
    顾辰非城府极深，此次邀约若是简简单单赏个梅花，那她就要怀疑顾清云讨厌顾辰非是不是因为上一辈的事情产生的幼稚敌意了。
    顾辰非叹了一口气，“先生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辰非是哪里得罪了先生吗？”
    “没呢，”未止悠悠道，“得罪我是个什么下场，你不会看六殿下吗？”
    一般得罪她的，能打一顿当场了解恩怨的，她决不会拖延。
    明面上来看，打顾辰非比打六皇子容易多了。
    说到打，未止心中难免有些遗憾，当初就应该在萧淑妃被罚之后再给她加点料才对，现在人怀孕了，她再冷心冷血，也不忍对未出生的孩子动手脚。
    未止默默盘算着，等萧淑妃生了她该怎么弄死这女人呢……
    “先生，”顾辰非打断她的思绪，“辰非知道先生还是偏爱辰非的，那次湖笔的事……”
    “不会用词就闭嘴，”未止冷漠打断。
    什么叫“偏爱”？
    未止顿时感到了一丝丝愧疚。
    没教好顾辰非，是她的过错，她对不起圣上。
    顾辰非笑笑，柔声问道：“那先生去不去啊？”
    最后一个“啊”字，愣是被顾辰非念出了百转千回的韵味，有些勾人。
    未止道：“好啊。”
    这么想让她去，那她勉为其难去看看吧。
    承明宫。
    顾清云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并肩走来的二人。
    “太子殿下，”未止迟疑了一下，问道，“您怎么不进去？”
    顾清云深深地看了顾辰非一眼，回道：“屋里太闷了，弟子出来透透气。”
    未止点头，“殿下当心身子，还是先进去吧。”
    “好，”顾清云突然伸手拿走郁宁手中的伞。
    郁宁犹豫了下还是直接松手了。
    顾清云撑伞向未止那边倾斜，笑道：“走吧，先生。”
    承明宫宫门到正殿这段路还是露天的。
    雪越下越大了。
    未止拢了拢裘衣，也不拒绝，向里走去。
    顾辰非被挤到后面，倒也不气，安安静静跟着。
    今日的教习，一如既往，是顾清云的主场。
    时辰到了之后，顾清云先行一步，未止和顾辰非一同前往锦仪苑。
    锦仪苑离承明宫很远。
    不仅远，而且小。
    不仅小，而且破。
    按大昌宫规，皇子未开府前与生母或养母共居一宫，没有生母或养母的皇子也有专门设立的几座宫殿暂居。
    锦仪苑，听名字就知道是华皇后公报私仇把人往角落地方发落的。
    这种地方一般是出身卑微且不受宠的嫔妃所居。
    “辰非知道寒舍简陋，委屈先生了，”顾辰非歉意道。
    “无碍，”未止无所谓道。
    走进锦仪苑，未止直接问道：“五殿下说的梅花在哪？”
    顾辰非苦笑，“难道辰非这里能吸引先生的，只有梅花吗？”
    未止淡淡扫了顾辰非一眼。
    眼神很明确，不然呢？
    这破地方也没有别的东西值得她跑一趟了吧？
    锦仪苑是真的远，若不是她习武，一般的大家闺秀走到一半就能累倒。
    顾辰非摇头，无奈道：“维鹰，带昭世子赏梅。先生，辰非去准备些小食。”
    “是，”维鹰行礼道，“属下维鹰见过昭世子。”
    未止摆摆手，示意顾辰非赶紧去。
    未止觉得，锦仪苑这么大点地方，其实不用人引路也是可以的。
    都没承明宫十分之一大。
    没走几步，未止便看到了几株白梅，洁白似雪。
    令未止意想不到的是，梅树旁边，赫然是几株桃树，大雪纷飞的日子，竟也娇然绽放。
    风吹拂过花树，无数花瓣纷纷飘扬，缓缓下落，花飞花满天。
    白粉相映，遍地落英，煞是美丽。
    未止走上前，伸手触摸粉红的桃花，柔软湿润，淡香芬芳，是真花无疑。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维鹰道：“这些都是殿下亲手栽下的晚梅早桃，殿下费了许多心思才营造出梅花与桃花同开的盛景。”
    未止摘下一朵桃花，放在手掌心，静静凝视，“很美。”
    看得出顾辰非确实没少费心，白碧照水和紫叶粉桃，交相辉映，堪称一绝。
    维鹰又道：“能得昭世子夸奖，殿下应该会欣慰不已。”
    “嗯？”未止看向维鹰。
    维鹰道：“这几株梅树和桃树是殿下多年前栽下的，殿下说，世子在江南定没见过这样的景色，有朝一日一定要带您过来欣赏。”
    未止心中一震。
    这些花树，看着确实有些年头了。
    多年前……
    她才多大？
    顾辰非想法不太对劲啊……
    那么早就琢磨着怎么算计她了吗？
    “昭世子若是喜欢，可以剪几枝带回承明宫，”维鹰见未止神色平淡，语气不禁有些失落。
    “不必了，”未止将手中的桃花放到一枝桃树枝上，淡淡道，“承明宫不缺这些。”
    未止想到昔年在景王府，她院里也种了许多花树，大多是琼花。
    每每花开，弄玉轻盈，飞琼淡泞，扬州烟花三月，最是人间美景不二天。
    只是不知，此生还能否再见故乡旧景……
    “先生，”顾辰非清润的嗓音传来，未止回头望去，来人提着一只红漆食盒，缓步而来。
    顾辰非走到未止面前，轻轻晃了晃食盒，道：“先生进屋尝尝吧。”
    未止点点头，和顾辰非一起进了正堂。
    顾辰非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小食都摆出来。
    东西不多，一碗赤豆元宵，一盘千层糕，一盘春卷，卖相很不错，热气盈盈。
    都是未止喜欢的。
    “这是……”未止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千层糕，绵软甜嫩。
    很有几分故乡的味道。
    “辰非幼时长住维扬，”顾辰非笑道，“学过不少当地小食，多年未做，先生尝尝味道可还好？”
    “很好，”未止从不吝啬夸赞。
    “先生喜欢就好，”顾辰非笑着，伸手拂去未止肩头的一片花瓣。
    未止无意瞥到顾辰非修长的手有一处包着白纱，白纱隐隐约约透露一抹血红色。
    未止伸手握住顾辰非的手腕。
    顾辰非不解地看着未止，道：“先生，辰非只是想帮先生……”
    “你手怎么回事？”未止盯着顾辰非手上的伤处问道。
    顾辰非猛地缩回手，背到身后，“让先生见笑了，辰非久不做这些，难免生疏。”
    未止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君子远庖厨房，殿下不必这样委屈自己，”未止温和道，“今日多谢殿下款待了。”
    顾辰非笑道：“能博先生一笑，辰非这伤便值了。”
    未止注视顾辰非俊美的容颜，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似乎从没见过，他脸上出现这样纯粹的笑容。
    如同石子扔进湖面，泛起丝丝涟漪。
    “还是找太医看看吧。”未止语气放软，她素来吃软不吃硬，顾辰非今日所为难得让她心情舒畅。
    顾辰非心中一暖，笑道：“好。”
    维鹰闻言便出去了。
    过了许久，维鹰回来了，脸色十分不好，见到顾辰非道：“殿下，太医院今日值班的太医都去贤灵宫了。”
    顾辰非不语。
    未止冷笑，“淑妃这么金贵？太医院一个太医也没有了？”
    按规矩来说，即便真的有人重病急需医治，太医院当天值守的太医至少也要留一两个以防万一。
    “是，”维鹰道，“全都去贤灵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