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见着其他人都默默吃饭,柳老头不停地喝一口小酒,小宝就挣脱开小李氏的束缚,咚咚咚跑到柳老头那儿,一把抓起碗里的一小块鸡肝,塞自己嘴里了。
平日里柳老头最喜欢这个最小的孙子,是个汉子,瞧着胖乎乎身子骨壮实,将来定是能长成壮丁,只是此时最得柳老头疼爱的小宝却让他明晃晃的丢了脸。
抬头瞪了柳全福一眼,柳老头一口喝掉最后的酒,道:“行了,吃饭吃饭,不许再提这件事。”
“卿哥儿,那我还拿不拿?”兴哥左右看了看,见其他人都挺沉闷的,就悄悄问柳爻卿。
“拿什么?爷不是说了,以后不许再提这事儿。”柳爻卿声音不大不小,却也没去看柳全锦几个人的脸色,吃了饭,直接回屋上炕。
大哥不在家,三房的屋总共有三间,一间厉氏和柳全锦睡,一间是柳爻卿和兴哥,剩下的那间放杂物,也有个小灶台,平日里自家开火厉氏就会用这个灶台。
晚上厉氏给端来洗脚水,柳全锦趁着脸,也不说话,洗了脚上炕,一言不发的躺着。厉氏就觉得自己心里憋得慌,早些年也有这种时候,她不认为自己有错,可这整个家里,丈夫、公婆、大哥、嫂子……所表现出来的,却全都是她的错。
久而久之,厉氏就觉得一旦柳全锦沉着脸了,就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什么做的不周全。
这回也是如此,一家人过日子,总得有人服软,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
“娘,卿哥儿又发热了。”兴哥突然在外面喊。
厉氏也顾不得琢磨那些东西了,也顾不上看柳全锦的脸色,当即就披了衣服下炕,急急地到了隔壁,一摸柳爻卿的额头,当即就道:“得去请大夫。兴哥,你看着点卿哥儿,我去……”
“不用了,我去。”柳全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说完了转身就走。
从屋里追出来,柳全锦却已经大步出了门,厉氏回屋看自己放嫁妆的地方,银首饰都还在。
村里的大夫虽然也可以赊欠,也不是什么人家都行的,若是柳老头、李氏出事,毕竟是大家长,手头握着粮食和银钱,大夫可能会过来,像柳全锦这样去了,人家不一定能来。
家家户户都有本难念的经,而且大部分都没分家,小辈就算去请了大夫,也不一定能拿得出诊金,大夫毕竟也是个营生,总不能赔本。
把银首饰塞兴哥手里,厉氏道:“你去大夫家里,给这个,知道吗?我在家看着卿哥儿……”
“知道了,娘。”兴哥也懂轻重缓急,把银首饰往怀里一揣,摸黑出了门。
看着躺在炕上神志不清的柳爻卿,厉氏抹了把眼泪,出去打了水,把帕子弄湿了拧干搭在他额头上,心里不住的念叨着。
好在这会儿也没天黑多久,柳全锦和兴哥一起去的时候,沈大夫还没歇息,见着银首饰,径直就跟着来了。
“卿哥儿下午还好好的,怎的晚上就这样了,我还以为他好了。”厉氏心里很自责,她宁肯自己受着也不愿意让孩子受半点委屈的。
把柳爻卿的手腕放回被褥,沈大夫就道:“烧过这一会,若能撑到天亮,就没事了。我开个方子,今晚上熬三次灌下去,明儿个若能好,便熬了药渣再三次。”
村里大都是穷苦人家,便是买了一副药,熬过一次,药渣也还有些药效不肯扔的,还要再熬一熬。沈大夫看病通常也会说说药渣,不叫村里人觉得浪费。
送走沈大夫,再去取了三幅药,再熬好端到屋里,折腾下来已经是半夜。
看着兴哥还守在一旁,厉氏道:“兴哥你去睡吧,今晚我守着。”
早已困得不行,兴哥爬到炕里面,侧躺着着柳爻卿虽然还是昏睡不醒,药却是喝了下去的,就闭上眼睛睡了。
柳全锦也没睡,默默地坐在下面,也不说话。
熬到天刚刚亮,柳全锦已经回去歇息,厉氏紧张的不停地摸柳爻卿的额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柳爻卿身体的热度好像真的慢慢退了下去。
等天大亮了,柳爻卿缓缓睁开眼,竟是醒了。
“娘?”柳爻卿有些迟疑地开口。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有很疲惫的梦,很多很多画面一闪而过,有他上辈子的,也有这辈子的,好像此时此刻他终于和另外一个柳爻卿融为一体,真正的成为这个小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哥儿。
转身抹了把眼泪,厉氏笑道:“醒了就好。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鸡肉粥!”柳爻卿脱口而出。
“那行,你好好躺着,娘这就去做。”一夜未眠,厉氏的精神头却很好,到底是柳爻卿真的跟大夫说的似的,熬过一夜,烧也退了,人看着也机灵许多。
这单独给柳爻卿开小灶,用的自然不是李氏把持的粮食,而是平日里厉氏和柳全锦在村里做工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一粒一粒栗米放在灶上小火熬着,放了切碎的鸡肉和鸡汤,熬浓稠了,舀出来也不过只有一碗。
“我要喝粥,我要喝粥。”大清早的,小宝出来撒尿,就瞧着厉氏端着碗出来,裤子也没提,光着脚就冲过去了。
被小宝冲撞的险些洒了粥,厉氏赶忙后退,有些为难道:“这是卿哥儿的,他这病刚刚好了些……”
“我不管,我要喝粥。”小宝上前抱着厉氏的腿。
若是换做平时,三房这边开小灶做些什么,被小宝瞧见了,总会分一些过去,可现在厉氏想到还虚弱的柳爻卿,就不想分。
听着外面的动静,柳爻卿就让刚刚醒过来的兴哥打开窗户,他清了清嗓子道:“小宝你要喝粥也行,过来,我问你几个问题。”
眼珠子转了转,小宝到底是馋粥,就跟着进来了。
“昨晚上你爹娘可有说我什么?”柳爻卿笑了下,问。
小宝还跟着柳全福和小李氏睡一个炕,平日里大人说话都不会怎么在意小孩子。这会儿若是小宝说些什么,柳爻卿还真就打算把粥分给他一些。
“娘说哥儿都不是好东西,叫我以后找媳妇不要找哥儿,要找闺女。”小宝有些似懂非懂,却也真的开始复数昨晚上听来的话,“爹又要去喝酒,娘不让,说是二叔、二叔……”
“二叔什么?”柳爻卿心中一动,赶忙问。
“不知道。”小宝摇头。
看着小宝真的不太知道的样子,柳爻卿就对厉氏说,“娘,拿个碗,给他一些粥。小宝咱们可要说好了,这事儿你可谁都不能说,不然我以后再有好吃的,就给你哥哥了。”
“恩恩。”看着半碗粥,小宝已经开始 流口水了,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坐在炕上喝了粥,柳爻卿觉得身体比昨日轻松许多,就早早下了炕,给自己打了盆水洗脸。
“卿哥儿。”正洗着脸,一大早的就有人来了。
第6章 银子不能拿
“哲子哥?”柳爻卿有些诧异,这会儿大多数人家都还没开始做饭呢,也没有这个时辰串门子的。
秦少哲个子高,今天还是穿着利落的短打,背着个篓子,见柳爻卿在院子里,就走过去蹲在旁边。等他收拾完了,跟着进了屋。
从前哲子哥也时常来家里送些野味,只说是给从小身体不好的柳爻卿补身子的,这还是第一回 这么直白的跟着柳爻卿,亦步亦趋,寸步不离的。
村里头男女大防也有,不过哥儿和汉子之间要好一些,却也不是完全不区分。
若是哪家的汉子对哥儿有意思了,也会主动往前凑,若是哥儿也有意,互相了解一下,觉得合适双方长辈再接触接触,顺利的话便会订下亲事。
瞧着今天秦少哲这个模样,柳爻卿心里有所意动,只是他觉得时机还不太成熟。他毕竟不是原来的柳爻卿,而是刚刚来了两天,还迅速的不招爷爷奶奶、大房那一家不喜的哥儿。
瞧见兴哥出去了,柳爻卿就笑道:“哲子哥啥时进山打猎,我也想去。”
“说不准呢。”秦少哲看着柳爻卿有些疏离的态度,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却也没有放弃,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倒出一锭银子放在炕上,“给你,买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这个我可不能拿。”柳爻卿看了就直摇头,他平日里拿的野味什么的也在心里头记着,等以后有机会了得还回去,没有让人白白送的道理,可银钱就不同了,别说没人往外送,就是有,也不能拿。
说话的功夫早已迈着大长腿走到门口,秦少哲笑道:“算我借你的就是,回头有了再还我。”说完也不能柳爻卿反应,直接走了。
拿着银子追出去,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转身回屋,柳爻卿把银钱仔细藏好,暂时没打算告诉厉氏,若是跟她说了,她必然会说给柳全锦,过些日子柳全福、柳老头恐怕也就都知道了。
早晨一起吃饭,瞧见大房一家看到自己就跟没看到似的,李氏也耷拉着眼皮,柳老头更是全程都当他不存在,柳爻卿就明白了。
无视。
对于一个平日里原本就缺少爹娘关注,在这个家里跟小透明似的孩子来说,这样无疑是最狠的对待。哪怕是打一顿、骂一顿,至少也可以哭一哭,闹一闹,心里不会憋的那么厉害。
换成其他小孩子,这么长期的被无视下去,就学不会跟人打交道,学不会待人接物,家庭对他封闭,那么整个社会都不会对他敞开,未来孩子长大,柳爻卿几乎不敢想下去孩子会变成什么样。
还好他上辈子早已成年,父母、哥哥还有弟弟对他的关怀早已让柳爻卿觉得像腻在罐子里的糖,偶尔试试别的生活方式也没什么坏处。
吃了饭,厉氏收拾完碗筷,见柳爻卿坐在院子里,就冲着他招招手。
看到厉氏手里的碗,柳爻卿知道是自己喝药的时候到了,便赶忙过去,一口气喝掉所有的药,整个人都是苦的,却并不难受。
把碗放到一旁,厉氏压低声音,问:“哲子是不是给你银子了?”
柳爻卿沉默,不知道厉氏怎么知道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哎。”厉氏叹了口气道,“那孩子是个好的,对你……不说这个了。你大伯他们怕是知道了。”
“怎么会?”柳爻卿疑惑道,“哲子哥给我的时候,谁也没看到。娘,这到底是咋回事?”
“以前那孩子也来送过银子,我都给回了。谁家的银钱多,哪有这样送出来的道理,可……”厉氏说着就看了看柳爻卿的脸,“卿哥儿真是越看越好看,也难怪那孩子喜欢你。”
听着厉氏絮絮叨叨好一会儿,柳爻卿总算是弄明白了。敢情哲子哥经常来送银子,每回被拒绝了,就会苦着一张脸回去,这回柳爻卿没来得及送回去,他也是笑着走的,这一幕被大房看在眼里,也就明白了。
哲子哥经常来柳家,只是对柳爻卿一个人好,大家都知道,也知道送银子的事儿。秦家人口简单,又打猎为生,平日里过的日子是村里头最好的,也不缺银子。
“回头我送回去。”柳爻卿道,“咱不能拿哲子哥的银子。”
“是这个理。”厉氏也点头,拿着鞋底,一针一针的缝着。
再到院子里,看到小李氏在屋里的身影,柳爻卿笑了笑并不去在意他们的态度。横竖银子在他手里,难道还能为了讨好那些个人,把银子交给柳老头不成?
“卿哥儿,咱们去摘野枣儿吃吧?”钰哥儿跑出来,一脸高兴。
“行。”柳爻卿想了想,索性回屋把银子拿上,先还回去再说,不然看大房那个样子,怕是要找借口过来强要了。
找厉氏要了个草篓子背着,柳爻卿和钰哥儿一起出门。
外面的胡同和记忆中重合,一步一步走出来,走在村子里,看着那些个土塌的房子,柳爻卿感觉自己真正的,跟这里融为一体。循着记忆中陌生又熟悉的路线,最终来到村子靠山的最头上,高高的围墙,都是石头垒砌,足足五间大房子,气派的大门半敞开着。
“哲子哥在家吗?”柳爻卿试探的喊了句。
还以为哲子哥不在,结果刚喊了句他就出来了,“是卿哥儿,快进来。”
院子也很气派,还有一口水井,用宽大厚实的石板盖着,屋檐下面挂着一排排风干的野鸡、兔子什么的。
把怀里的银钱拿出来,柳爻卿也没避着钰哥儿,就说:“哲子哥,这个银钱先给你,等我用着的时候再找你拿。”
话都说到这份上,哲子哥也没再说什么,把银子接了。
再去山脚下摘野枣儿,哲子哥也跟着出来了,他不放心两个哥儿跑去山脚。
山脚一片一片的野枣儿,还有大片大片的荒地,石头多不说,土地也不肥沃,根本没人过来开垦。野枣儿有刺,得小心不被扎到,红的枣子有一点点甜味,最大也不过新鲜的黄豆大小,核几乎也有这么大,能吃的也只有一层捎带甜味的皮而已。
村里的孩子没平时都会过来采一把,揣在兜里当零嘴儿。
摘了几个野枣儿放嘴里,一点点甜味,挺好吃的。
柳爻卿害怕野枣儿上的刺,只在外围绕着走,不知不觉就走的有些远,他拐了个弯,前面竟是豁然开朗。不过这边的都不是野枣儿,而是一种跟蛇莓很像的野山莓,也有刺,大片大片的。
瞧见野山莓都好好的,没有采摘的样子,柳爻卿回头准备问钰哥儿,却见他走得有些远了,那边有在田地里干活的人,倒也安全,便值得问跟门神似的站着一动不动的哲子哥,“哲子哥,这是啥?”
大步走上前,看了眼野山莓,哲子哥微微皱眉道:“这是野山莓,酸苦,并不好吃。”
“我尝尝。”柳爻卿摘了个一尝,还真是又酸又苦,“哲子哥,你帮我多摘一些吧,我有用。”
“行。”也没问柳爻卿有什么用,秦少哲自己也背着背篓,当即拿出镰刀,把前面缠在一起的枝条都推开,省得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被扎到。
这一片野山莓很大,结的果也多,用不了怎么深入就能摘到足够,但秦少哲却一直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