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人都走后，燕归来里只剩下方云泥和于修尘。
    方云泥起身收拾残桌。
    “别动！”
    于修尘拉住她，“放着我来。”
    方云泥笑了，“哪有让你收拾的道理？”
    “你今天怎么说也是寿星，已经让你亲自下厨给我们做饭了，这收拾碗筷的事情再让你做，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于修尘说着已经迅速将自己的衣袖给挽起来，伸手收拾了起来，“让我来，我做这个很是在行的。”
    方云泥也没有再坚持，笑着站在一边，“好，就当是于部长来我这儿体验生活了。”
    于修尘已经将大半个桌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到底是军人出身，做起事情来训练有素的。碗盘碟盏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摞在一旁，要不是上面的油渍，还以为是刚拆包出来的。
    “什么体验生活的，现在这不就是正儿八经的生活么？”
    于修尘手上微微停顿了一下，有了几分微醺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从前总希望能够有点自己的生活，现在组织上应允了，却发现生活是什么玩意儿，自个儿都不知道了。”
    方云泥脸上的笑意黯了黯。
    于修尘正式退出303计划之后，就被调进了京城的信息部。居于高位，按照特殊照顾的规定，他的父母妻儿也可以接到身边来照顾。
    可于修尘过来这么久了，没有一点关于他家里的消息。
    她也是303计划人员的家属，这样一个长达十年多的任务，让很多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多少人回去后，早已经物是人非。
    方云泥甚至不需要去了解，也能够猜到发生了些什么。
    不是他不愿意接家人过来，而是已无家人可接。
    “放在那边就好。”
    看着于修尘将所有的东西清理到饭馆的操作间里，方云泥连忙跟过去。
    “明天会有人过来洗。”
    “你这人我还不知道，怎么可能会让碗留到第二天洗？”
    于修尘说了一半突然顿了顿，随手打开了水龙头，“我手上沾了油，刚好一起洗干净。”
    一桌子人的碗盘不少，满满两大摞堆放在那里，于修尘也不着急，将池子里放满了水，倒入洗洁精。
    顺手接过方云泥递来的洗碗布，呼啦啦将水一通搅，然后开始洗起了碗。
    方云泥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于修尘洗了几个碗，见她还在边上，“你去那边歇着吧，放心我会将这边给收拾的干干净净。”
    方云泥浅浅笑着，“哪会不放心你？刚吃饱了饭，我都习惯站一会。”
    “这倒是个不错的习惯。”于修尘点点头。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等到所有的碗都洗完，已经半个多小时后，完全跟于修尘刚开始收碗的速度不太一致。
    “擦干净手。”
    都收拾好后，方云泥将纸巾递给他，还不忘拿了一管护手霜。
    “我一个大男人的，你让我用这玩意儿。”
    于修尘嘴上说着，却将护手霜给接了过去，随手一拧，里面的护手霜噗地冒出了好多出来，糊了他一手。
    “这下你不用也得用了。”方云泥笑着，帮他将护手霜给接过去，示意他赶紧搓搓手，给抹匀了。
    于修尘只感觉手上糊了一层油乎乎的东西，不抹堆在上面，一抹糊的更严重。
    两只手搓来搓去的不知如何是好。
    方云泥又抽了两张纸，想替他给擦掉一些。才伸出手，却被于修尘一把将手给握住。
    方云泥整个人愣了愣，手上的纸巾也飘落在地。
    于修尘的注意力跟着纸巾飘忽了一下，方云泥顺势将手给抽走了。
    实在是他手上的护手霜太多，滑腻腻的，抓都抓不紧。
    “纸掉了，我重新给你拿。”
    方云泥若无其事地转移开话题，也顺势化解了刚才的尴尬。
    于修尘怔怔地站了一会，见她将纸巾放在自己边上，却没有亲手递过来，好似一瞬间回过了点神来。
    “时候不早了，我也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他拿着纸巾在手上无措地擦来擦去，说着人就朝外走。
    方云泥也不说些什么，只跟着后面送他。
    于修尘走到前厅里，突然想起什么来，“哦，那个……”
    “高天前天过来了。”
    方云泥也想起来还有正经事没有跟他说，“听话里的意思，最近会有些什么动静。筱乔那边，我也向老六提醒过了。”
    于修尘眉头微敛了一下，“要你不要再冒这个险。”
    “是他们自己过来吃饭，送上门来的消息，哪算是什么险？倒是你，上次说他们暂停了计划，最近可要看紧了。”
    于修尘点了点头，“我们这边会处理好的，你不必过问太多。”
    他总是一直阻止她接触这样的事情，方云泥也不跟他争辩，只是淡淡一笑。
    “你刚才，是打算跟我说什么？”
    于修尘愣了愣，“没什么。”
    想了想忍不住又强调了一下，“没事，就是想让你安安心心地做生意，别的事情不要多想。”
    他不想方云泥也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不管有没有危险。
    “好，我知道。”
    她声音仍旧是温柔的。
    于修尘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可又没法对一个笑意温柔的人反复强调些什么，只好转身就走。
    走出两步，又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你喝了酒，我给你叫车。”
    方云泥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于修尘摆摆手，“我打车就行。”
    说完迈开步子，走出了燕归来的大门。
    于修尘坐进自己的车里，点了根烟抽。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一口下去被呛得猛咳了好几声。
    人却也紧跟着清醒很多过来。
    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个四方方的盒子出来，神色怔忡。
    “先生买首饰？”
    柜台的小姐热情地打着招呼，“是送给爱人还是朋友？”
    见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立马一笑，“是喜欢的人吧，打算表白？”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天知道他只是打算给方云泥买件生日礼物而已。
    “明白了，那你看这款项链怎么样？”
    小姐指着柜台里一排亮闪闪，可对他而言长得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问道。
    “这个吧。”
    他看的有些眼花，到底看了一款自己觉得还挺不错的样式。
    “你真是好眼光，这是最新的定制款，目前整个京城只有这一条。就是价格有些贵，不过贵有贵的道理，你说是吧？”
    他倒是对贵不贵的也没什么概念，主要是这么多年没买过什么东西。
    人在官场，见识了一些人情世故，也渐渐开始懂得，想对一个人好，有时候不仅仅在心里，完全可以靠物质的方式体现出来。
    价格的确挺贵的，但好在他并不缺。
    他缺的，是有一个在身边说得上话的人，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于修尘将盒子丢进储物格，抬手捏了捏有些发胀的眉心。
    他今天喝的并不多，但他却好像醉了。
    要不然怎么，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此时的燕归来里，方云泥光着脚坐在落地窗下，黑暗中看着玻璃外那辆熟悉的车，无意识地将双手放在一起搓了搓。
    “回去后，好好的找一个寻常人嫁了，不要再跟我们这样的人有任何的牵扯。”
    袁威死后，于修尘曾坐在她的床前，轻声地说道。
    “我们这样的人，其实混蛋的很。许诺不了任何事情，还会连累到亲人，是不配有爱人的。”
    她早已经在伤心欲绝中近乎麻木，只愣愣地看着他，
    “你有爱人吗？”
    他点了点头，“我还有一个女儿，可是，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她们母女了。甚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们也都不知道我的死活。我想有一天，当我死的时候，她们也不会为我难过的。”
    那个时候的方云泥，只觉得他仅仅是为了安慰自己，告诉她身为一个家属.
    后来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其实身在那样的环境当中，没有人是特殊的。
    每一个人都会面临她和袁威一样的结局，生离或是死别。
    而于修尘对她所说的那些，除了对她的劝慰之外，也是在提醒和安慰他自己。
    而他们所谓的坚持与理想，也不过是自己的执念而已。
    窗外的车灯闪烁了一下，车里的男人走出来，朝着路边的方向走去。
    她看着那个高大却隐隐几分落寞的背影，眼眶不知怎么微微有些发热。
    曾经很长一段日子里，这个人都是她活下去的动力。没有他当时的那些话，也许她早就放弃自己了。
    可为什么现在所有的危险都已经过去，所有的束缚都已经不再有，可他们之间，却仿佛越发疏远？
    于修尘拦了辆出租车，坐了进去。说了地址之后，才终于将兜里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给接通。
    “我说老于，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那头一个打着官腔的声音传来，“我这个妹妹虽说不是出类拔萃，但起码你我是同僚，彼此知根知底的，不说配不配得上，你们先见个面看看，这要求总不算过分吧。”
    于修尘揉了揉鼻子，手上那护手霜的香气让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握住方云泥手时，她那一瞬间惊慌失措的表情。
    “吴部长一片美意，怎么说是过分？”他将手给放下，“那就先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