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带着丈夫出嫁
七十七 带着丈夫出嫁
放在很多年前,山峒是一个外人羡慕的地方。山民们起码要少受一些日晒之苦:上午去东边山崖下干活,躲过了东边来的阳光;下午去西边山崖下干活,躲过了西边来的阳光。
山民们也冻不着,因为这里树木太多,不但盖房子不难,而且冬天取暖不愁。碗口粗的树都可以往火塘里塞,根本用不着可惜。
那时候的姑娘们都愿意往山里嫁。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山里才变得白喜事(丧事)多而红喜事(婚事)少。外出打工的、做小买卖的、有点手艺的、或者准备一辈子嚼零食打麻将的新潮女子,不怎么上地干活了,不再特别在乎热和寒了,就不一定要嫁到峒里来。相反,繁华的城镇和公路更吸引她们的视线。这当然是一严重问题。峒里的后生人心浮动,特别是当教师或干部的都一心找关系调出山去,哪怕只是调往其他乡镇,只要出了峒,只要到了女人多的地方,在他们看来也是伟大成功。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些江西女人开始在这里填补空白。这些女人一般都有过婚史,有些至今仍是有夫之妇。她们为何来到这里,不得其详。她们在这里有何打算,也含混不清。但她们陆续出现了,找到了各自的男人,似婚非婚,似姘非姘,似娼非娼,似友非友,身份十分含糊。她们有的住上几个月,有的住上几年,有的甚至可能永远待下去。一女教师告诉我:她们不会办什么手续,就当是出外来“寻副业”,搞一点临时性项目合作。据说有的运气好,碰上个好冤家,几个月下来还真赚上两三万,然后高高兴兴回老家去。有的运气不那么好,本想逃脱老家的穷,到了这里碰上天灾人祸,摊上一份更大的穷,两头牵挂之下,等于吃两辈子的苦。
柴米油盐,柴是第一。山区多木柴,燃料取之不尽,曾是平原地区农民所羡慕的一大优越条件。
梅峒就有这样一个妇人,已来了一年多,不常上地下田,经常混在本地女人堆里喝茶打牌,发出很快活的笑声。要是有男人在打桌球,有娃崽在上树掏鸟窝,她也疯疯地愿意插进去露一手,再次发出很快活的笑声。她看见对门坡上有人织篾垫,不是太难织,便回老家把自己的旧老公带来了,让那个瘸子也来学着织,算是得一份收入。她现在的男人对此并不介意,对瘸子以“大哥”相称,还请对方来家喝酒。瘸子有时要磨个刀,要借个桶,要讨两皮烟叶,也常常从对门坡里走过来,来老婆这里搅扰一下。碰上饭吃饭,碰上酒喝酒,瘸子不把自己当外人。
人们说,自从那个瘸子来了以后,他老婆在两面山坡之间来来往往,在两个男人之间拉拉扯扯,更加千姿百态眉来眼去了,走一步路都要扭两下,全身软得像一根草,病得很重的样子。她以前见到蛇从不害怕,现在哪怕是见到一条蚂蟥,也要捂住嘴又蹦又叫,浑身好一阵哆嗦。
这样的女人戴上她以前不大戴的耳环,穿上她以前没有穿过的高跟鞋,当然让人心疼。也许就因为这样,她的新老公要出远门了,就会朝对门坡上大喊一声:“世矮子哎——我今天晚上不得回来,你来陪娘子呵——”
或者喊:“世矮子哎,娘子晚上一个人怕鬼,你来搭伴呵——”
山谷里泛起一阵阵回声。
到后来,吃肉时留一口,喝酒时留一盅,这个男人对那个男人越喊越亲,不但“大哥”变成了“世矮子”,而且干脆变成了“野老倌”,下面的话是:“闻到酒气没有?来不来一口呵?”
对方就应答:“臭王八——你吃冤枉的还记得我呵?”
村民们对这种隔山笑骂已习以为常。有人还偷偷说,大雪天的时候,瘸子的棉被薄,女人在坡上呵嗬一声,瘸子就在雪地留下一道足迹,去对面山上的人家取暖——据说是三人经常挤到一张床上。到第二天日头当顶,人们还不见他们开大门,也不见他们的屋顶升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