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谁在说谎
“任医生至今未婚,连女朋友都没有吗?”我故意问道。
女护士失落地说:“任医生有一个很年轻的女朋友,偶尔会来找他。”
“叫什么?”我问。
“不知道,她长得很漂亮,就是穿衣服有些奇怪。”根据女护士说的这些,我已经确定任达生的女朋友就是林美了。
出了精神病院,小汪才说:“林美十九岁,任达生三十五岁,两个人整整相差了十六岁!”
“这有什么奇怪的,人家喜欢,你管得着吗?”
小汪觉得匪夷所思的事儿,我倒是觉得正常。林美太过叛逆,她是会做一般人觉得很大胆的事的。
“你觉得任达生会是凶手吗?”小汪问。
“我怎么知道,大家都在说任达生的好,谁知道他是不是人面兽心。我纳闷的是,为什么邢井还没来调查任达生。”我都能查到这里来,邢井拥有那么多警力和侦查资源,应该早就查到了。
“或许是老板的侦查策略吧。”小汪对邢井充满信任。
但第二天,警方还是没到第一精神病院调查。我觉得更不对劲了,“木乃伊凶杀案”已经发生许多天了,被害人身份都已经确认了,邢井就算再有其他策略,也不应该这么慢。我满心疑惑地又一次来到了林美的学校。
一到校门外,我就看到了一辆警车停在这里。
“一个大学调查了两天,看来,你老板已经把目标锁定在这个大学里了。”我说。
虽然不喜欢邢井,但对破案王的办案能力我并不怀疑。思索时,大汪匆匆忙忙从学校里跑了出来,上了警车。
我拉着小汪也赶紧上车跟着大汪,一个多小时后看到大汪下车进了郊区的一间民房,没多久,一个贼头贼脑的中年男人走向那间房子,但在看到停在门口的警车后吓得逃之夭夭。
“那个人可能是邢井要抓的嫌犯!”我说着,带着小汪追了上去。
那个人跑得飞快,我和小汪好几次差点跟丢。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他一直东躲西藏地绕圈子,我们跟到了太阳快要下山,还是没能抓住他。我已经累得全身发软,就在这个时候,他再一次出现在远处,这次我看清了他的脸,小汪刚要追上去,我拉住了她。
“怎么了?不抓了?”小汪问。
“没这个必要,我被你的老板阴了。”我没解释,带着小汪去了西岸分局。小汪见我凶神恶煞,怕我惹事,拉着我的手劝我不要冲动。
到了重案第二小组,我踹开了邢井办公室的大门。徐萧莜也在这里,他们正对着桌上的一堆资料商量案情。
邢井面如寒冰:“出去。”
“我为什么到这里来,你清楚得很!”我恶狠狠说道。
徐萧莜见状起身把门关上,邢井这才站了起来:“鹿远,西岸分局不是你家,你如果在这里闹事,我会按照规矩办事。”
“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我咬牙。
“鹿远,别闹事了,到底怎么回事?”小汪也劝我。
“问问你老板,为什么不把精力放在查案上,反而一直跟我过不去!”当我看清大汪想抓的人时,我就觉得熟悉,仔细回忆过后,我才想起来那个人是西岸分局治安小组的一个警察,但这个警察的信息并没有挂在警员信息墙上,我在大汪桌上的一份文件中偶然瞄到过此人的信息。
让我看到大汪去抓人,本来就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把我引开。
小汪听糊涂了:“我在分局这么久都不记得分局里有那个人,你怎么记得?”
“那名警员四十五岁,当了二十多年警察,基本没升过职,只为治安分队赢了一次卫生楷模的鸡肋荣誉,需要我把他的名字和警员编号背出来吗?”我把记在脑子里的信息,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小汪目瞪口呆,徐萧莜看我的眼神也满是诧然。
“鹿远,我果然还是低估了你的记忆力。”邢井叹了口气。
四周的空气仿佛冷了几分。
“为什么要用这种把戏阻止我调查?”我质问。
若非我认出了那名治安警察,我到现在还会把时间浪费在追逐那个人上,幸好我及时看穿了邢井的计策。此刻,我更加笃定,邢井宁愿暂缓接触岛区第一精神病院也不让我调查,绝对不仅仅因为我不是警察。
我紧盯着邢井:“你不让我查,我偏要查!你果然有不能见光的秘密,我一定会把它公之于众!你和我之间的仇,该有个了断了!”
走出西岸分局,小汪安静地跟在我的身后,踌躇了很久,还是问道:“你和老板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能和我说说洛洛的事吗?”
见我一直沉默,小汪等了一会儿也就没再继续问了。她叹了一口气:“你真奇怪,居然有那么多秘密。你的记性那么好,那为什么所有警校的学科都不及格?依照你的记忆力,就算是随便看看书,记下来的也不会不及格啊。”
小汪说得对,我身上最不缺的就是秘密,所有我不想再记起的,不想说出来的,全部变成了秘密,我想让它们烂在我的心里。但记不清有多少次,沉寂的秘密就骤然排山倒海地袭上大脑,让我不得不去面对。
静谧的夜晚,偌大的房间里,我抱膝而坐,取出了尘封的小匣子。匣子上布满厚厚的灰尘,轻轻一吹,记忆全被扬了起来。
匣子里躺着一支早已融化得只剩下木签和糖纸的五彩糖,它承载的故事,太多太多了。木签旁,放着一张差点被烧焦的照片,照片很旧了,泛着黄。
这是那场大火中,我唯一救下的两样东西。
照片上有三个人,小女孩洛洛站在中间,她笑得很甜,甜到融化了身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也逗乐了不知多久没有真心笑过的我。这是唯一一张我和邢井同框的照片。
次日,我带着小汪找到了传闻中为了林美反目成仇的两个摇滚乐队的学生。
二人的穿着和林美生前不羁的装束倒是十分相衬,他们都是和林美一起搞音乐的乐队成员,这两个人也有着非常符合重金属摇滚乐手身份的绰号,一个叫鸡尾,一个叫小海。
林美的死讯早就在学校里炸开了锅。我们先找了鸡尾,就像他的外号一样,鸡尾的头发很长,染得五颜六色,像极了公鸡的尾巴。他的双眼发肿,没有去上课,待在狭小潮湿的地下乐室里。我见到他的时候,鸡尾蜷缩在角落里,坐在一面鼓上。
鸡尾把我当成了警察,他说林美遇害的那天上午来找过他,但林美只待了一会儿就说要去医院找她男朋友。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昨天被邢井浪费了一天时间,此刻,警方一定正在调查任达生。
随后,我们又在宿舍楼里找到了小海。小海在天台上,正在弹着吉他,一边唱歌,一边哭。我郁闷地想:这些年轻人,感情真丰富!
和鸡尾一样,小海只顾着沉浸在悲伤里,对我和小汪十分不耐烦。千辛万苦撬开了小海的嘴后,我们得到的消息和从鸡尾那里得来的差不多。
小海证实,林美死的那天上午,的确来了一趟学校,他们原本约好要一起吃午饭,后来却打电话告诉小海她要去医院找男朋友了。
结合鸡尾和小海所说的分析,林美被害当天上午,原本是打算见鸡尾和小海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林美先见了鸡尾之后,忽然就想去找任达生了,于是放了小海的鸽子。
记下这两个人的话,我和小汪马不停蹄地来到岛区第一精神病院。
医院里,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任达生暂时停止了面诊,警方正在任达生的办公室里临时询问。
“听说了吗,电视上报道的‘木乃伊凶杀案’,死者就是任医生的女朋友。”
“这么多警察来找任医生,难道在怀疑任医生?”
“任医生女朋友死的那天,一大早就和任医生在面诊室里吵了一架,吵得厉害极了,我从来没见任医生发那么大的火。中午的时候,任医生不就请假了吗,整个下午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闲人八卦的心是永远不会消停的,如果这些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任达生的嫌疑就更大了。
林美死亡当天的行踪,逐渐浮出水面:早上,林美先是和任达生在一起,二人吵架后,林美愤然离开医院,去了一趟学校,约了鸡尾和小海,中午,见了鸡尾后,林美以见任达生为由,爽了小海的约。在离开学校后,林美最终也没能去医院,她在中途被杀。
巧合的是,任达生在当天中午过后请假离开了医院。林美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钟到三点钟。除非任达生有那段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否则他很难自证清白。
等了一会儿,办公室的门总算被打开了,任达生被大汪带了出来。看样子,大汪是要把任达生带回分局问话。
任达生不断地自言自语着:“林美怎么会死?”
“任医生真可怜。”
“这些警察太无情了,也不让任医生缓缓。”
众人心疼地为任达生鸣不平,任达生满脸泪痕:“是林美乐队的那两个人杀了林美!那天中午我给林美打电话道歉的时候,林美说她正和那两个人在一起吃饭!”
一起吃饭?鸡尾、小海和任达生三人供词矛盾,他们当中必定有人在说谎。
直到任达生被带走,医院里的人才慢慢散开。
鸡尾和小海将嫌疑指向任达生,任达生又把皮球踢了回去。我仔细回想着这三个人说话时的表情暗自思索,说谎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我和小汪找了一个和任达生走得比较近的护士,询问林美和任达生吵架的事儿。护士提供了一个细节:二人吵架后,林美嚷嚷着要走,任达生一反常态,不再温文尔雅,他非常暴躁地打了林美一巴掌,任达生扬言,如果林美敢走,他就杀了她。
任达生在情急之下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大汪带走任达生的时候,分明已经把任达生当成犯罪嫌疑人了,可见,任达生暂时没能交代清楚案发时间内他的行踪。
“讯问过任达生之后,警方应该还会再返回调查鸡尾和小海,凶手很可能就在这三个人当中。”我说,“我必须得在邢井逮捕凶手前,找到凶手,问出l的消息。”以邢井三番两次警告我的态度,如果凶手先被他逮住了,他是不会让我有机会问到关于l的消息的。
于是我和小汪又折回林美的学校。我要查一查,究竟是谁在说谎。
我们在操场找到了小海,鸡尾也在这里。林美的死,竟然让这两个情敌冰释前嫌。鸡尾和小海坐在一个角落里,他们的面前摆着许多酒瓶,看来都喝了不少了。
我们刚走近,二人忽然扭打成了一团。鸡尾和小海都年轻气盛,出手都狠,没一会儿,他们就鼻青脸肿了。鸡尾和小海打累了就瘫在操场上,周围的人还起哄,见实在没看头,才终于散了。
我和小汪走到他们的身边,他们醉醺醺的,脸上全是泪。
“打够了吗?”我问。
看到我,他们坐了起来。
“林美的男朋友任达生说,当天中午林美和你们在一起吃饭。”我不紧不慢地说道。
小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指着鸡尾:“他在说谎,林美去找他了。”
“那天中午到下午,你们都在哪里,谁可以证明?”鸡尾和小海到现在都还以为我是警察,我问得比较直接。
小海好几次都差点站不稳,醉醺醺地说道:“不是说过了吗,那天下午我和鸡尾在一起,待在地下音乐室喝酒!”
看来,他们之前对警方也是这么说的。
我蹙眉:“你们不是关系不好吗,怎么会一起喝酒?谁可以证明?”
小海擦着嘴角:“警官,如果你怀疑我,揭穿我们撒谎的责任,不是你的吗?我们为什么要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小汪应和:“有道理。”
我瞪了她一眼:“闭嘴!”
“侦查本就是由警方证明犯罪嫌疑人有犯罪嫌疑的过程,而不是犯罪嫌疑人证明自己没有犯罪的过程。”我无语地盯着小汪,邢井带出来的人,都太遵守规矩了。“小汪美女,你确定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鸡尾坐在地上,抄过酒瓶就往嘴里灌酒。小海见我一直盯着他,这才告诉我,他和鸡尾,其实在小美死前的一天就已经和好了。他们都觉得林美不可能和自己好,为此争风吃醋地抛弃好朋友不值得。于是在小海主动求和下,两人和好了。林美死的当天下午,小海被放了鸽子后就约了鸡尾,一起在地下音乐室喝酒聊天。而那天乐队没有活动,地下音乐室没人,没有人能证明。
我狐疑地盯着他们:“刚刚为什么又打架?”
“鸡尾说,如果那天我们留住林美,林美就不会死。”小海说着,又哭了起来。
醉酒的两人因伤心过度,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实在太正常了。没聊一会儿,鸡尾和小海就醉得不行了。
让他们回去之后,我带着小汪去了小海驻唱的一家酒吧。酒吧里很多人都目睹了小海和鸡尾一笑泯恩仇的场景,他们确实和好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小汪把家里一些零碎的食材都利用了起来做了一顿饭。端上餐桌后,小汪笑嘻嘻地请我品尝:“怎么样,好吃吧?”
“我已经好多年没在家里吃过饭了。”我感慨道。
自从鹿唯天死后,我一个人生活,鹿唯天留下的钱多到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花。每一顿饭,我都在高档餐厅吃,钟鸣鼎食的生活使我像失了味觉一般,吃饭,对我来说,只是维持生存。
第二天,小汪起得比我早,她一大早就接到了大汪的电话。随后就跟我汇报:“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先说坏消息。”
“大汪代表警方警告我们,不要再随意接触‘木乃伊凶杀案’的相关人员,否则就以妨碍公务的名头,把我们带回分局。”小汪严肃地复述了大汪的原话。
“好消息呢?”
“我从大汪那里听说了一些案件的侦查情况。”
案发当天,任达生自称心情不好,请假到郊外去散步了,因此没有人可以证明。但中午他给林美打了一个电话,听到的却是鸡尾和小海的声音,于是他一口咬定林美是在与鸡尾和小海吃饭。至于吵架时任达生扬言要杀林美的那句话,被任达生归结为气话。
“警方不是查了那个号码的通话记录吗?”
“大汪去查了,那天中午,任达生的确和林美的手机号码有一个通话。”小汪说,“任达生说是鸡尾接了电话,鸡尾和小海都否认了。”
但按照任达生的说法,鸡尾接了电话后非常得意地向任达生炫耀,说林美正和他们一起吃饭。
这三个人,当天下午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明,鸡尾和小海好点,他们可以互相证明。
“任达生和林美吵架的原因呢?”我问。
“据说是因为林美顶不住家人的反对,跟任达生提了分手。”小汪说。据警方调查的信息,任达生并非至今未婚,他在二十多岁时离过一次婚。而林美不仅各方面条件都很好,而且今年才十九的她与三十五岁的林达生整整差了十六岁,再加上任达生有过婚史,因此他们的恋情遭到了林美父母的强烈反对。
小汪又补充道:“任达生的笔录有些奇怪。林美既然那么叛逆,又怎么可能因为父母的反对就和任达生提分手呢?”
“是有些奇怪,任达生现在被拘在分局吗?”
“应该不会,他是昨天被带回分局的,以现在的证据,任达生很难成为正式的犯罪嫌疑人,老板应该会按照规矩办事,没理由扣他太久。”
“走,去找任达生。”
“你还敢去啊。”小汪问我。
我微微笑道:“怎么,难道我去精神病院看病,警方还能抓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