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回归
微风轻轻地吹,路旁那焕发活力的绿色的柳枝随风翩翩起舞。暖暖的阳光覆盖着大地,给人一种舒适又温馨的感觉。
江州城里的一处普通的宅子,宅子大门敞开,两旁的石象脖子上系着红绸。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站在门前焦急地等待着,不时伸长脖子向路口张望着。身后的几个丫鬟婆子也跟着向路口张望着,和妇人不同的是,她们的眼神充满了好奇。
“来了,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那妇人双手紧握在一起,紧抿着嘴唇,眼圈泛红,隐隐闪着泪花儿,既紧张有期盼地望着迎面而来的一行人。
薛奎身穿暗灰色的圆领长袍,一支玉簪将头发整齐的盘于头顶,鬓角有些斑白,脸上也刻着岁月的痕迹,但两只眼睛却是目光如炬,炯炯有神。端坐在马上,警惕地看着四周。
薛山的马在薛奎的不远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警戒着。抬眼看到不远处敞开的大门和门口正在张望的妇人,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嘴唇微动,无声地喊了一声“娘!”
从巷口到宅门口,明明很近的路,可是走起来却觉得十分漫长。澜心随着不断晃动的帘子,看着外面的若隐若现的风景,紧紧握着衣袖下的手,无论将来的路如何坎坷,她都会如履平地般,坚持走下去的。
马车轻轻一晃,澜心的心绪一顿,知道这是到了。她深吸一口气,缓慢却坚定地把手搭在冬秀的手上,平稳地踩在马凳上,稳稳地走下了马车。澜心穿着天蓝色的妆花锦缎褙子,深蓝色的裙子上勾勒着几朵淡粉色色的栀子花。乌黑的头发绾着垂髻分肖髻,只用了两支珠钗固定头发,再插一支精巧的珍珠流苏步摇。举手投足间,流苏轻轻晃动,衬得整个人如同一枝娇艳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亭亭玉立,让人无法亵渎。
玉柳看在站在马车前的澜心,眼前一阵恍惚。想起了夫人未嫁时,她第一次见到时的情景。面色蜡黄,身体孱弱的她跟着下人来到花园。花园里好像开了许多的花,她能闻到那扑鼻而来的香气。还有许多“嗡嗡”的声音,应该是蜜蜂忙着采蜜。她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听,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石板,跟着人向前走。
一身红衣,如似火骄阳般的女孩儿坐在秋千上,随着秋千的荡到高处,发出一阵阵愉悦的笑声。女孩儿的目光如同她的人一样,让人很温暖,她脆声说道:“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可以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因为我是在一棵柳树下发现你的,就叫你玉柳吧。”那时的夫人似乎也是姑娘现在这个年纪吧?!而如今······
玉柳双手紧紧地搅在一起,用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眼泪偏偏越流越多,她一时分不清自己眼前的是出嫁前的夫人,还是如今的小主子。一身红衣,一身天蓝,两个身影不时在她的面前交错着。
澜心认真地打量着眼前激动得泪眼婆娑的人。上身藏蓝色立领长袖长衫,下身是墨绿色的马面裙。梳得整齐光亮的头发上别着两支玉簪,鬓角有些霜白,眼角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唇角处的那颗豆沙痣,衬得整个人温柔而美丽。
澜心不由想起了那个看似冷若冰霜,却对她关心备至;对她要求严格,却在她生病时没日没夜的守护在身边的玉枝姑姑。她眼圈泛红,捏着帕子,轻轻地替玉柳拭去眼角的泪水,声音温和而眷恋地唤了一声:“柳妈妈!”
玉柳身子一震,望着眼前这张巧笑倩兮的脸,才回过神来,原来澜心已经走到近前了。她的眼泪更加汹涌,用帕子胡乱地擦了擦,赶忙矮身行礼,慌乱地说道:“老奴见过姑娘,老奴失礼了,还请姑娘原谅!”也许是因为流泪太多,声音有些沙哑。
澜心一把扶住了她,微笑着有些哽咽地说道:“妈妈无需多礼!是澜心应该感谢妈妈和奎叔这些年对玉家的守护,以及忍着骨肉分离之情,把冬秀和薛山送到徐州,派到我的身边的。”
“不敢,不敢,这些都是老奴应该做的。老奴······”玉柳妈妈慌乱地摇头,语无伦次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娘,来日方长,我们进府去说吧。”收到澜心递过来的眼神,冬秀微笑着劝道。
玉柳连连点头说道:“对,对,老奴这是高兴的,高兴的,都糊涂了。姑娘赶紧上车吧,坐车······”
“我第一次进这个宅子,还是走走吧。”澜心温声说道,婉拒了玉柳后面的话。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随着澜心向府里走去。
玉柳不由地再次打量着澜心,她的眉眼和玉老爷很像,鼻子和嘴继承了夫人的优点。周身气度与夫人的似火奔放不同,姑娘的气质偏于柔和,如潺潺流水般,静流不息,却也是波澜不惊,进退有度。玉柳的鼻子里不由涌出一股酸意,若是夫人还在的话,看着这样优秀的姑娘,心里该多高兴啊!愿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护佑着姑娘,让她不要再经受磨难了。
与玉柳那温暖而感慨的目光不同,其他人的目光中多是充满了好奇和审视。澜心嘴角含笑,任由着玉柳及众人打量着。看着姑娘面带微笑,身姿挺直,脚步轻盈,整个人端庄中透着优雅,柔和中透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与生俱来的气势,令人敬畏。渐渐地,那些好奇、审视的目光中隐隐多了些敬重。
澜心可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她竟然让那么多人诚服。走进宅门才知道,这座宅子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普通。
青石铺砌的可以同时走两辆马车的甬道被打扫地干干净净,甬道两旁立着大理石栏杆,栏杆上雕刻在梅兰竹菊。栏杆外围,种着两排翠绿的竹子。竹子生长地十分茂盛,显然是有人用心打理过的。
透过竹林的缝隙,可以看到一排房屋,虽然有些简陋,但却错落有致,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杂乱。玉柳介绍说道:“那些是府里下人居住的地方。”
青荷和紫衣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讶。这府里得有多少下人呀,居然单独开辟一个住处。而且那些房舍也就是简单一些,也不算是简陋。
又向前走了近两刻钟,前面出现一排排黑瓦屋顶,飞楼插空。再向前进数步,绕过影壁,可以看到错落有致的回廊串联又四通八达的房舍上,点缀其间的树木和假山。正值春暖花开时,佳木茏葱,奇花烂漫,好一派欣欣向荣的胜景。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牵引,看着勃勃生机的景象,不但没有感觉到陌生,反倒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就像是她原本就属于这里,只是出游多年,今天才返家一般。血液里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叫嚣着,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舒畅。
青荷轻轻扯了扯冬秀的衣袖,小声嘀咕道:“这,这个宅子有多大呀?”
冬秀小声回道:“具体多大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坐北朝南足足五进深的宅子。”
“五,五进?那么大呀?”青荷咋舌,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每个地方你都去过吗?”“当然没有了。”冬秀摇头回答道,“我爹和我娘管得严,根本就不允许我们到宅子里乱窜的。除了打扫和定期修护,平时院门都是上锁的。”
“哎呀,这么大的宅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迷路。”青荷看着眼前的大宅子,突然有些发愁,“这要是在自己府里迷路了,传出去了肯定要被人笑死的。”冬秀和紫衣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儿,默契地转过头,一阵无语。
就在她们两人小声嘀咕时,玉柳指着西边的几处院子向澜心一一介绍道,哪个是车马房,哪个是针线房,哪个是仓库······
走下回廊,走过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复行数十步。一座白墙青瓦,丹楹刻桷的院子,院门上方写着“墨韵堂”三个大字。虽是第一次看到,澜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三个字和她荷包上的几个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三个字是老爷亲笔所书,后命工匠装裱上去的。”玉柳见澜心对着三个字出神,出神解释道。
“嗯,我也想到了。”澜心点头说道。抬脚走了进去,正厅正对门的墙上挂着玉老爷和玉夫人的画像。怪异的是,正是澜心梦中所见的那对夫妻。两人嘴角含笑,眼神柔和,慈爱地看着她。澜心的眼睛湿润了,一种无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对着画像喃喃自语道:“爹,娘,女儿回来了······”
澜心抽出一炷香,点燃后,对着画像鞠躬三次,双手把香插进香炉。用帕子擦开眼角的泪水,收拾好情绪后,才转过身来。青荷等人也都偷偷地擦了擦眼角,红着眼睛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台阶下。
澜心跨出门槛,站在台阶上看着众人,扬声说道:“这些年来,是你们一直守护着玉家,我在这里谢过大家了。”说完,她深深地行了一个福礼,众人慌忙避开,嘴里直呼“不敢!”
起身后,澜心继续说道:“我身为玉家的人,身上流着玉家的血,玉家的兴旺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今天,我既然回来了,就要把这个责任担负起来。宅门不会在空无一字,‘玉宅’两个字择日挂上去。衙门里的户籍也要补上,府里所有的人身契,无论是死契还是活契,都要造册立案,顺便到衙门里登记。这些就麻烦奎叔了。”
“姑娘放心,老奴一定会处理妥当的。”薛奎躬身长揖答应道。
“另外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搭建灵棚,我要祭奠爹娘的亡魂。并守孝抄经祈福。”澜心的话音一落,众人惊诧不已,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最终悄无声息地退下。
“玉宅”两个字醒目地挂在门楣上,两个简单而大气的字,给整个宅子平添了一股生气,素朴中透着威严。
府内一片素白,墨韵堂里搭建着灵棚。澜心除掉钗环,一身麻衣,缓步走向正堂。柳妈妈同样也是一身白衣跟在旁边引路,青荷、紫衣跟在身后。
“跪!”随着一声唱和。澜心跪在垫子上,身形挺直而庄重。
“拜”
双手向前上方推出,两臂伸直,腰部深躬。
“起!”······随着司仪唱和,澜心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姿势标准而虔诚,毫无敷衍之意。众人动容,叩拜时也更加虔诚。
每次叩拜,澜心就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一些,心也更加坚定。无论如何,她都要把玉家扛起来。就算不能像爹在世时那样兴盛,但绝不会让玉家就此衰败。
仪式结束,澜心也算是认祖归宗了。柳妈妈把供奉在灵位前,代表澜心身份地位的黑色牌子,郑重地挂在了澜心的腰上。一时间,百感交集,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还是冬秀几人合力将她劝走的。
澜心每天早、中、晚三次净手上香,其余的时间就坐在灵棚里抄写佛经。因为要守孝,所以只能喝清粥,睡芦席。青荷把盛着清水的盆子放在灵棚前,端走碗筷,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灵棚前挂着的那块纱帐。
“青荷,你看什么呢?”冬秀轻声问道,随着她的目光,看到烛火映出的澜心的身影。
“唉,这才九天,姑娘都瘦了一大圈了。”青荷看着那纤细的身影,有些心疼。
“这些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冬秀红着眼圈劝道,“快走吧,灵棚周围是不允许逗留的。”
澜心将工工整整地抄完一张佛经放到一旁晾干,净手后就一起烧掉。到水盆边净过手后,拿起旁边的帕子擦手,不小心把随身戴的荷包掉到了水了。澜心迅速将其捞了出来,正是那个装着清风道长一堆黑乎乎的脏布的那个。
澜心把“戒盈杯”放到旁边的矮几上,随手把那堆步晾到地上。突然,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