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
    并没有任何的编号，这就是他的名字，足以见得在米哈伊尔的心中，这个经由他和米迦勒之手诞生的智能已经可以被视作他真正的子嗣了。
    “我有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转移之人还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生灵了……”
    在记录之中，米哈伊尔坦言道，
    “在我原本的世界中，我只活了四十年不到，而在这里，我整整生活了五千年。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时间啊，满打满算，我原本的世界似乎被核弹改造之后也不过才几百年，而我却不知不觉经历了比这还要更漫长的时间，和米迦勒一起。
    “我和米迦勒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有时候我不禁会如此想。
    “如果说是朋友的话，好像又无法准确形容我与他的亲密，无法形容我记忆中细细描摹的他的每一寸细节，无法诠释与他形影不离的时光；如果说是妻子的话，他也并不是女性，也从未有过变成女性的想法，甚至我与他的直接接触都屈指可数，好像在工作台上偶尔的指尖相触、偶尔的长发缱绻都能称得上亲近了。
    “这样想来，我还是不如明日香挂记的费舍尔，能肆无忌惮地、毫无心理压力地与天使亲密接触；而米迦勒也不像是早就离开圣域的赫莱尔天使那样善解人意，让我难以琢磨。
    “他好像是我亲密无间的伴侣，是我无声默契的朋友，是我坚定不移的支持者，是我孤立无援时的后盾……实在是说不清，也还不清。恐怕没有他在身边，我体内的混乱早就如脱缰野马一样失控了……在他的身边我总是觉得宁静，所以我做到了先前我想也不敢想的很多事情，我很感谢他。
    “当时，加百列用费舍尔临走之前留下的世界树泪滴造出了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智慧圣物，虽然米迦勒表面上不说，可热衷于铸造，好胜心又强的他怎么会甘心……嗯，可能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以来都专注于人工智能研究的过程。
    “虽然我自忖对人工智能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但无论是我还是米迦勒都必须承认，我们制造出来的大卫在灵动性上完全无法比拟加百列的那本书形圣物……那被加百列当作孩子的书本体内仿佛有一道灼热的灵魂一样，让冰冷的智能完全无法匹敌。米迦勒很在意这件事，或许这便是我从那时开始一直致力于研究新的智能模型的原因……
    “而在结合了这个世界存在的物质的启发过后，我似乎真的制造出了一个令米迦勒十分满意的孩子……我将原本唯一的、宝贵的名字留给了他，他也许会成为一个唯一的、不需要编号的意识。”
    记录并未戛然而止，下方还记录了一些米迦勒、米哈伊尔与新生大卫的生活记录。
    可以看出来，米哈伊尔和米迦勒对这个造物非常上心，或许，他们是真的将大卫视作了自己的孩子的，甚至在异化病毒暴发之后，米哈伊尔还将大卫送离了这个避难所，而大卫也在断网失去了记忆之后还要寻找他们……
    此刻对照开头执行程序上的“断网命令”，不由得让费舍尔联想到了当时的情况。
    在米迦勒和米哈伊尔即将被异化迎来死亡结局的时候，费舍尔不知道他们当时看着这些记录会是什么想法，也不知道此刻看着这些记录的大卫是什么想法。
    “我们来了……哈蒙哈蒙，我们打开文件了。”
    费舍尔与大卫的沉默被身后钩吻的突然开口给打断，费舍尔和大卫同时转过头来看向身后，便看见身上同样出现了裂纹的哈蒙哈蒙面无表情地跟随着钩吻走了回来。
    祂抬起头看向了上方的文件，眼眸之中先是闪过了一点光芒，可是在快速的浏览过程之中又逐渐黯淡了下来，似乎什么都没找到。
    大卫看着哈蒙哈蒙，语气微沉，
    “文件，我已经打开了。”
    哈蒙哈蒙将眸光挪回到了费舍尔和大卫的身上，点了点头说道，
    “我明白，我会兑现承诺的，其实就算你们没打开文件，恐怕我也会将权柄送给你们，作为你们的助力。”
    “为什么？”
    费舍尔皱起了眉头，如此问道。
    哈蒙哈蒙依旧面无表情，他又抬起了头，再一次地阅读起了文件之中的内容，哪怕一无所获，
    “因为来的不是海洋，来的是梦幻。”
    “梦幻？”
    “是的……”哈蒙哈蒙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诉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此刻的藩篱之外，梦幻正在攻击我的本体……甚至都没等来海洋，梦幻就察觉到我已然完成了异化，不认先前的盟约了。于是索性先下手，解决掉我以免产生后顾之忧……”
    费舍尔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只是看着祂依旧抬眸阅读上方信息的模样，费舍尔实在是不解，为何这个答案对他这样重要。
    “你们已经可以离开了，我会履行承诺的。已经开始分离我体内的权柄，准备将之剥离意识送入藩篱……失去这个权柄的我很快就会在梦幻的手下消亡，届时，已经成为我一部分的避难所也即将崩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哈蒙哈蒙一字一句地读着上方的信息，看也不看他们，只是如此说道。
    “这是你应得的。”
    大卫咬着牙，如此说道。而钩吻的目光却看向了费舍尔，费舍尔沉吟了片刻，随后说道，
    “我们走。”
    费舍尔和大卫的身形略过了站在原地后就不再动弹的哈蒙哈蒙，而大卫也最后看了一眼那在菌丝之下凝结依旧的米哈伊尔与米迦勒的幻象，表情沉凝了片刻后，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人性的悲伤，却还是跟随着费舍尔与钩吻朝着避难所之外而去。
    “轰隆隆！”
    穿过先前的那扇巨大的大门，费舍尔与钩吻他们原路返回，一路沉默之下，只有四面八方传来的崩溃声作为伴奏。
    “快点，这里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蕾妮呢？”
    “她去藩篱那边了，那边发生了紧急的情况，应该就是哈蒙哈蒙说的那样。”
    “是么……”
    此刻的费舍尔脑海中还不断流淌着刚才从文件之中看到的信息，他们现在正好走到了避难所的外围，外面是哈蒙哈蒙构造出来的仿照圣域的平台。
    那里的混沌种们全部都因为这避难所的变故而逃窜而出，可以说在灵界污染的逼迫之下，他们已经将逃命的技能点到了满级。
    可当费舍尔的眼眸看到外面那圣域的景象之时，脑海之中一道灵光忽而炸响，将他的思绪冻结在了原地，他抬起的脚步也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
    钩吻和大卫回头看来，而费舍尔愣愣地抬头看向大卫，沉吟了一秒后，他突然说道，
    “你们先出去，我得回去一趟。”
    “啊？为什么？”
    “补完手册，我还没拿。”
    “……”钩吻张了张嘴，随后说道，“你这记性也真是……我和你回去。”
    “不，不用了。你立刻带着大卫离开，我会很快回来的。”
    说罢，费舍尔也不再解释，而是使用了自己全身的力量转头冲向他们刚才才来的地方，头也不回地就消失在了大卫和钩吻的眼前。
    是因为补完手册吗？
    不……不是的……
    虽然他的确是忘了，但那是因为他刚才在思考关于米迦勒米哈伊尔那所谓未变之物、关于哈蒙哈蒙所求答案的事情……
    而现在，灵光一闪之中，他好像找到了那所谓的答案，那所谓的未变之物。
    第30章 米哈伊尔
    其实当费舍尔看到外面那云雾缭绕的、与千年之前一般无二那样美丽的圣域光景的时候，费舍尔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问题是，
    “为什么哈蒙哈蒙要如此做？”
    如果真的只是像哈蒙哈蒙说的，想要向费舍尔寻求一个答案，那么只需要邀请他一个人过来就好了，何必还要再邀请钩吻、邀请其他混沌种来此进行宴会呢？
    更何况，最后哈蒙哈蒙请求他们打开的文档还是大卫帮忙打开的。
    这样回头看来，哈蒙哈蒙的很多准备压根一点用处都没有，就像是让费舍尔他们过来旅游观光，然后便会将补完手册连同祂权柄的一部分送给费舍尔。
    这完全不是正当的缘由，除非……
    一个大胆的想法冲入了费舍尔的脑海之中，让他紧咬着牙，在四周逐渐崩溃、发出剧烈摇晃的避难所空间内部一路加速，朝着原来的地方冲刺而去。
    “嗖！”
    “轰隆隆！”
    天花板上、墙壁上，大块大块的砖石掉落而下，从那砖石的背后，一道道血肉模糊交缠的物质伴随而下，提醒着费舍尔避难所的情况危急。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赶了回去，当他穿过先前的那扇大门的时候，里面的菌丝如旧，那人首蛇身的身影依旧站在那屏幕面前，一字一句地阅读着上方的信息。
    祂平静的背影与四周破溃的、摇摇晃晃的空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下子就抓住了费舍尔的眼球。
    当听到了身后走入这空间的脚步声后，哈蒙哈蒙背后的尾巴微微摇晃了一下，祂回过头来，眼神中染上了一抹不解，
    “费舍尔先生，你怎么回来了？是要取走补完手册么？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我不是为了补完手册来的……而且，其实补完手册已经不重要了。亚人娘补完手册所希望的是我将所有补完手册阅读完全，这样就能通过我体内宝贵的性质来彻底隔绝混乱侵入藩篱的影响，一本补完手册对应着一种权柄，对吗，哈蒙哈蒙？或者说，我应该叫你，【米哈伊尔】。”
    “……”
    眼前身姿婀娜的蛇人背影在听到费舍尔说出这番话之后终于一点点转过了头来，眼眸将费舍尔的身影完全纳入了视野，沉默良久之后，祂才忽而说道，
    “什么时候发现我和米哈伊尔有关系的？”
    “刚刚。”
    费舍尔抬起步伐慢慢走向那蛇人的身影，一边向那边走，一边费舍尔说道，
    “因为我想不到你做这一切的理由，邀请我、钩吻来此，而且双鱼座他们其实也是你邀请的，对吗？你还将圣域的景象一一复刻，将那些类似于天使的东西制作了出来，哈蒙哈蒙没有这样做的理由，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刚刚看到的那档案让我有了灵感。”
    费舍尔看着眼前的蛇人，一字一句说道，
    “如果是米哈伊尔，那么做这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在那档案之中，费舍尔看到了米哈伊尔陈述的对圣域那段时间的喜爱，对唐泽明日香和造物学会的关心，就连那份档案的名称都是“费舍尔计划”……
    只是看到了那档案，费舍尔的记忆都仿佛被带回了一万年前的时光……
    所以……
    “你邀请我、邀请钩吻、邀请了……海洋，也就是赫莱尔天使，除了你已经知道的、化作了污染的明日香，其余还存在着的、当年的人都被你邀请过来了，你……只是想要再见我们一面，对吗？”
    “……”
    而费舍尔此刻已然走到了祂的面前，他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蛇人，他知道，这不过是祂的化身而已，
    “还有另外一点引起我注意的……在那档案之中，你说了为大卫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智能结构，能摆脱以往算法为基础、网络为记忆从而出现的弊端。但其实，这个技术并没有真正应用到大卫的身上，对吗？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过往与大卫交谈的过程，发现他依旧依靠着联网、依靠着算法程式，不然也就不会在断网之后彻底失去记忆，连你和米迦勒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而又在这个时候，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件事情……”
    还记得北境的赫尔多尔吗？
    也就是当时在瓦伦蒂娜身边，经由造物学会枢机卿提供的技术，将瓦伦蒂娜的老师的意识完整复制到了枢机之中，而在赫尔多尔的体内并没有灵魂，只有枢机的光芒，这便能证明，那被复制的意识其实是一种人工智能，继承了一个真正鲜活的人的想法和记忆的人工智能。
    而那，才是米哈伊尔研究成功并交给了造物学会的新型智能结构！
    “你将米迦勒的意识与你的一部分意识各复制了一份，再清空了其中的记忆置入了大卫的身体里作为你们的孩子，所以这才是他会拥有天使外表的原因。可如果是这样，一个全新的意识智能系统不应该受到断网的影响而失去记忆，这和你描述的新智能结构不同……他的智能结构被置换过了，对吗？
    “我不知道缘由，我现在也只能推测出这么多，但我现在能无比确定，你就是米哈伊尔，或者说……你是他的一部分，因为我也能从你的身上感受到化身权柄的气息……米哈伊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