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节
“卑职乃延尉署治狱史,姓杜,名延,奉命前来核查粮饷一案,先将押解罪犯回长安于断案也有几分所长
刺史若是不弃可由卑职审理此案!”
杜延。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只是韩盈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是谁但对方明显带着山阳郡口音再加上延尉署很难不让韩盈联想起来一个人。
那个她不知道名字却是将白药倒卖女医失踪事件报上来佐证边疆将有战事的狱吏。
如果是他那他应该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只是这调动……忘了延尉张汤压根不知道此事上哪儿通知她这更像是陈寿的手笔若非如此杜延何必沾这个烫手山芋?
既然知道内情应该会见机行事。
心思百转千回间韩盈已经下了决定她点头应道:“可就由你来审一遍。”
这下汲廉的脸色是彻底灰败起来他低着头眼中克制不住的生出对郡守郝贤的恨意。
他刚才都要糊弄过去了若非那一句话怎会引来杜延审问!
办完此案就走的外官又不怕得罪他敢站出来查定是要把真相都扒出来不可尤其是这杜延过来查粮饷的事情一直觉着这里面还有问题之前就在试探现在有了机会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该死的贱人若非她过来报官自己根本不会到这样的地步!
这一家子都是来害他的!
跪坐在地上的曹舒还在高声感谢韩盈待人走远了一回头冷不丁的看到了丈夫那扭曲的面孔猛的打了个寒颤。
她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在往死里得罪丈夫可是如果没人给她……给哥哥出头留在后宅中的她也是会生不如死都不用什么阴私手段只让她不停的劳作两三年好颜色就要消失没有了容貌丈夫更不会在意她更不要说有孩子傍身奉养未来就是和奴仆一样劳作累死不是会比奴仆更惨的命奴仆可不像她那样得罪过如君!
她一点儿都不想过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显然高高在上的汲廉并不会在意这么一个用来维系关系妾室究竟有什么想法反倒是杜延以前做为查案的狱吏经常遇到案情关键突破点在小人物身上的情况在注意到曹舒反应后他快步走此女面前又招呼着郡府吏过来高声喊道:
“这可是人证必须要保护好了若是出了事小心你们的性命!”
第373章 局势危急
曹舒的性命暂时不用太忧心,倒是汲廉还被恐惧充斥着内心。
时间太短、变故太多,现在他被困在这里,连吩咐人做些准备都做不到,只能看江应的反应。
其实,只要主家不太苛责,大多数奴仆都是与主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江应这样为主家处理阴私的心腹,更是能享受巨大的好处,过往汲廉不仅没有亏待他,还赐予他赏金和美人为妻,在汲家,江应的日子不比外面的中小官吏差,而他本人也极为伶俐,只要汲廉带着人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他肯定清楚,自己认下杀人是最好的选择。
而有人顶罪,将此事定在后宅纷争上,那真相便可以隐瞒掉,汲廉也会恢复安全,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麻烦的是,杜延是能在延尉署做官的治狱史,断案那是基本能力,没点本领是胜任不了的,果然来了之后大家伙就见识到了此人在审问上的本事,要不是大家当机立断,直接弄死了那人,谁知道他能再扒出什么东西?而现在他去审问自家,这点时间,江应如何编出能骗过对方的口供?若是骗不过,被他死揪着不放,那就捂不下去了啊!
审案久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汲廉的惶恐不安,杜延心中冷笑,若非他遇上宋琳,又被陈侍中提前指点过,一点儿都不会给他留手,现倒好,还得边找证据,边想着如何放水又放的对方看不出来,当真是谁遇上谁烦心。
一行人心思各异的去了汲家,汲廉快速的叫来了管家将此事说开,让他赶紧带着府吏去抓人,明着是抓,实际上却是要管家通风报信,想要阻拦却来不及的杜延黑着脸,只能看抓来的江应一口咬定,这就是如君指使的。
不过,江应只说,如君是要他抓人将曹肥等人绑起来打一顿丢出去,他还奇怪为什么没找到曹肥呢。
这样的回答别说杜延,汲廉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江应在搞什么,见其他人也是一问三不知的情况,杜延只能叫来如君对峙。
这位妾室比曹舒大了十岁有余,平日里管着家事,思维比曹舒清晰敏捷了许多,当即否定了此事,还说了自己今天做的各种事情和人证,表示压根没时间见到江应,根本不可能指使他打人。
自辩很有说服力,但曹舒根本不信,叫嚷着这是假话,还差点打上去,而如君也不甘示弱的对骂起来,两个泼妇看的周围人眼直抽抽,纷纷斜眼看汲廉,不知道他怎么在自家后院养了两个这样性格的妾室。
杜延有些无奈,他先将这两人分开,又向汲廉和管家询问关于这两个妾室的情况。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事情便开始对着如君不利起来。
汲廉的发妻还在,只是她早年一直没有生育,没办法,在公婆的示意下,只能再给丈夫再聘了一位家世不错的妾室,也就是如君,如君进门后没两年就生了个儿子,是汲廉的长子,后来又生了两儿一女,其中一个儿子没有立住死了,不过三个孩子在身边,那底气足到都能拿自己当正妻看了。
而汲廉的发妻命就不行了,在如君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她总算是也有孕了,还生下了一个男孩,按理说这总算腰杆子能挺一点了,结果却因为生育落下了病根,下身不爽利,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是时常流血不止,这不仅不能再生育,能活多久都不好说。
现实也是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汲廉发妻身体越发不适,卧床不起,无力料理家务,只能将其交由如君处理。
在男人的视角来说,这只是正常的事务变动,但从这些后宅女人的角度,尤其是汲廉发妻来说,她的权力、地位都在逐渐消失,更恐怖是,她连自己拼死生下的孩子也无法保全,一郡长史的家产可不是普通的丰厚,更不要说汲廉身上是有爵位、有土地的,这些在正常的国法下,可是要给嫡子的。
如君怎么可能接受那么多的财富,都要被嫡子分走,自己孩子只能拿对方剩下的那点儿!
这是赤裸裸的利益之争,而一个四岁大的孩子,想养死不要太容易,汲廉发妻自然得为自己再做点什么,所以,她开始亲近后纳的曹舒,这个背后家世也勉强可以和如君对垒的妾室,并带着她亲近自己的孩子,试图将对方在自己死后扶正,以保证自己儿子未来的承继。
年纪不够、阅历丰的曹舒还未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用心,不过,曹舒是你对我好五分,我对你好十分的性子,见夫人这么优待自己,她自然也乐得去夫人那边,想办法逗她开心、忧虑她身体如何,甚至在宋琳到来后还专门去求过对方给夫人诊治。
知恩图报是个好性格,曹舒的行为让汲廉发妻觉着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甚至开始向汲廉吹枕头风,而这样的动作,也让如君无法忍耐起来。
曹舒被如君针对,尤其是在哥哥好赌上被反复拿出来讥讽,原因就在如此。
这些事情并没有明着说出来,不过对杜延府吏这些处理各种利益纷争的人来说,理清楚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汲家的财富极多,为了争夺家产而开始杀人太合理了,在如君无法拿出更多证据、江应又承认受她指示打人的情况下,众府吏看待如君的眼神也越发不善起来。
眼见得局势开始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走,汲廉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一些,只是那杜延还是死抓着不放,非说此事没有确切的证据,杀人的凶器和过程都没有找出来,还不能定罪,得继续审理。
这完全是正常的查案流程,汲廉倒是想阻拦,可连跟过来的府吏也表示是得有证据才能定罪,没办法,便只能让杜延进房间勘验。
通过伤口推测到底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伤害并不算多难,不用杜延,有经验的府吏便发觉这是用圆形的钝器砸出来的,能符合形状大小的,只有军中的圆锤。
战争中使用的锤头完全没有电视剧那么夸张,事实上,它们小的可怜,大多数情况下也就是和婴儿拳头差不多,这是因为锤类、乃至剑、刀都是用手腕发力,太重挥舞不了多少下手就会开始发酸,而锤由于重心在前,实际使用起来更耗力气,重量更要做轻,铁的密度本来就高,如此一来,锤头便大不了哪里去,隐蔽性极强,也好拿过来偷袭。
而正常情况下,军用圆锤是最好找的,毕竟军用意味着管制,查哪里不见了圆锤再顺着摸下去,很容易就能确定罪犯是谁,只可惜长史率兵上万,又没藏盔甲,家中有几件不记在府库中的武器实属常见,这条线索显然是没什么大用。
更麻烦的是,除了这点外,他们竟找不到更多的线索,那些被绑过来的曹肥游侠醉的一塌糊涂,根本记不得曹肥什么时候离开的,甚至连是谁叫他都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一个汲家的下仆,二十来岁的样子,别的没了。
这上哪儿找凶手啊!
面对这种情况,府吏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这就是如君指使,那江应只是想为自己脱罪,所以只承认绑人不承认杀人,而另一派觉着如君再争家产也不至于用这么愚钝的办法——还没到最后的时候呢。
府吏们在争执,杜延则盯上了地上的脚印。
以破案闻名,从县城调到郡府中为吏的杜延,怎么可能只会审讯?他会的东西多了,以印识人便是其中之一,地上的脚印他一看便是汲廉的,上面还微微有点泛黄,那应该是今日迎接韩刺史新撒的黄土,汲家可没有这样新鲜的泥土,只要指出来这点,立刻就能指证汲廉杀人,但——
之后呢?
他奉命过来结粮饷案,照惯例再审问核验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此案依旧疑点重重,那罪犯的家产根本不够这些年的亏空,明显是个推出来的替罪羊,可想再查的时候,人却不明不白的死在牢中,查是查不了了,光剩下一个身份能供他猜测范围,巧合的是,那人娶的妻子是如君的族亲。
当然,这不是说粮饷和如君有什么关系,而是此人和如君哥哥廖都尉很可能有利益往来,而由如君牵连起来的长史汲廉很有可能也在其中,本来这条军粮贪污利益链已经够棘手的了,现在他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跑回来亲自杀人灭口,杀的人背后又还有一个都尉的身影,这两个都尉手下已经有两千骑兵,若是还有其他人也牵连其中……他可控制不住这局面。
杜延默默的掐死了自己想要直接揭穿的打算。
先保存好脚印,回去禀报韩刺史,看她有什么吩咐,嗯,再审一审这些人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汲廉也没办法拒绝杜延的审问,只能任由杜延询问曹舒乃至那些游侠对曹肥的所知情况,他一开始还有些提心吊胆,可审问这种事情,不怕人知道事情不说,就怕人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的人连个屁都问不出来,所以之前差点从罪犯口中找到实质性证据的杜延,直接在这些人身上栽了跟头。
没办法,曹肥从不将外事告诉曹舒,从她口中除了兄长的生活习惯外,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而那些跟着混吃混喝的游侠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下仆们倒是知道的更多些,却也不过是曹肥和谁赌钱、那个纨绔子弟交好、有仇、在外买了个私宅玩乐之类的琐事。
这些东西实在是没什么用处,而这一番折腾下来,外面也已经日落西山,这让汲廉越发的放松下来,他态度缓和的对杜延道:
“今日天色已晚,杜治狱史,不若明日再来审讯吧!”
明日?
等明日再来,汲廉恐怕早就找好了罪犯和凶器,连带着口供和杀人过程和缘由都已经对齐了!
揭开这一切的时机转瞬即逝,等对方准备好‘罪犯’,他在质疑起来难度就高了,毕竟脚印这种证据保存不了多久,黄土的湿度也会随着时间变化,逐渐干透,甚至汲廉在杜延拿这点指责的时候,说这是他跟着看审讯时不小心踩的,官高之人想赖账,实在是太容易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杜延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否正确,他也显得极为纠结迟疑,不过这迟疑在汲廉眼里,更像是找不到证据的不甘,好一会儿,他才对着府吏们开口:
“案件复杂,一时查不到人也不稀奇,还要劳烦诸位看好证据,等明日再审。”
留下这句吩咐之后,杜延急匆匆的赶去寻找韩盈。
彼时的韩盈正和宋琳带来的私商询问郡中情况。
这位间谍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摸到了这里,对上谷郡城情况极为清楚,本地的问题其实有三处、军粮贪污、走私、以及白药走私带来的勾结。
三种情况互相参杂,有人可能三个都干,还有人可能是一开始只走私,有人想要卖白药联系上了他,两人成为利益同盟一起走私加卖药,还有人只是贪污,但因为需要上下打点,故此也与前面的人有利益往来。
总之,如果单论一处,那人数可能并不多,但三种人加起来那就太多了,保守估计小半个郡城的官吏参与进去,而且,由于这些人互相勾结,很容易查一个犯罪带出另外两个。
情况还是挺严重的,宋琳表现的很镇定,完全是间谍觉着她性情简单,有泄露的嫌疑,没给她说。
知道此事的韩盈感觉自己头又开始疼了。
间谍做事本来就需要小心,而过来的私商是这些间谍的上司,陈寿给他的权力很大,允许他自行判断反应,不给宋琳说全貌也可以理解,但这样直接带来了糟糕的结果,韩盈再一次被误导了!
这这么多人自危起来会做什么反抗,就算是她手段超群,能将他们全都查处关入牢狱,那在匈奴即将入侵的档口,怎么让一个失去小半数官吏的郡城有效组织士兵和百姓反击自保?
尤其是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打草惊蛇!
这情况着实让人不怎么开心,更糟心的是私商还给了韩盈一个‘好’消息,他们大概确定了走私白药的叛国贼就是曹都尉。
能确定这点还是宋琳出的力,是她给出白药生产需要的原材料,以及生产、检验有什么需求,拿这些寻找的私商,很快找到了一处古怪的农庄,种的全都是麦不说,奴仆管理极为严格,同时还经常偷偷往地里埋死了的鸡兔小型动物,浪费的让人咋舌。
哪有好好的肉不吃死了就埋的?除非这肉不能吃,而不能吃的肉不是有疫就是有毒,前者死多了农庄自然不会再养,不然太亏,后者,谁家这么有病拿毒药毒牲畜?
故此,锁定这家农庄之后,顺着它往上查的间谍便查到了曹家,最后查到曹都尉头上,而和他结亲的长史汲廉,无疑也是怀疑对象。
如果在那年少妇人没有拦人上告前,那韩盈的确会觉着这是个极好的消息,可现在,她得赶紧想一想若是杜延引爆此事要该怎么办。
只是韩盈还能沉住气思索,旁听的公孙敖在理清楚这些之后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我等危矣!”
“未至如此。”
面对公孙敖的对局势判断的结果,韩盈摇了摇头,问道:
“民间贿赂成风,而百姓视而不见也,公孙将军,军中风气可否也是如此?”
不知道韩盈为何突然这么发问,面对这种提起来总归是有些尴尬的事情,公孙敖含糊的回答:
“这,差不多吧,总归是有些的。”
韩盈一直记得自己主要任务是什么,引诱匈奴进功,给卫青创造夺去河套地区的机会,犯法的官吏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清理,引诱的机会可只有一次,所以不影响战役问题都可以暂时搁置、甚至是放过,她直接道:
“多的话,那便可法不责众了。”
公孙敖觉着危矣,是因为他们虽然是上官,但能驱使的直系下属其实并不多,只有带来的这八百骑兵,整个郡守的官吏虽然名义上归他们领导,但当犯罪人数太多的时候,他们下达的命令很容易出现,让贪污的兵曹、狱掾自己去抓自己、审查自己贪污走私的情况,这命令能执行下去就有鬼了。
而若是想动兵,那八百骑兵遇上狗急跳墙的恐怕还真不一定能行,再加上匈奴人要攻进来,保不齐这群人为了活下去把他们杀在推到入侵的匈奴人身上。
可若是不查贪污、甚至是走私,只论匈奴勾结之罪,那人数肯定会集中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安全的大家何必为了曹都尉等人拼命呢?
思及如此,公孙敖勉强觉着局势能稳定,但后面的任务就不好说了,他问道:
“或许可行,只是这如何引匈奴攻城?”
“匈奴攻城,是因城内有白药、粮草,城防不足之故,并非曹捷,之前设想,是利用其手下私商尽快传于匈奴,其目的不过是在取信匈奴的情况传递这些消息,而做到这点,也不一定需要那么多私商,汉国已经察觉匈奴有白药流通,过来肃清此事,将曹家查出就地正法,只有曹捷,或者曹捷之子和个把私商逃出至匈奴境地,求为父报仇,应该也能取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