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你修无情道，若是有情，如何跨过那道屏障，晋升至那人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
    至于不愿，她没有问，也没有这么想过，只要是修者，没人会不想追求那至高无上的境界，哪怕是仙羽道君，或者说仙羽这等修士会更想达到。
    这一次，师尊没有立刻回答她，似乎也在认真思考。
    说实话，其实一开始乔颜把他当成长辈只是不能接受他的其中一个原因，后面又发生了那么多事，例如梦境之类……把他当成长辈那种感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但仍然有一点，就是乔颜当初选择叛出师门，和夏侯桀‘狼狈为奸’的最主要原因——她觉得仙羽道君实在算个惊才绝艳的修士，如此为感情所困太过可惜。
    乔颜时常是个不着调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上，连系统都觉得她太过正经，竟然会想这么多，还为仙羽道君废了那么多周折。
    它不明白。
    直到此刻系统也没摸清楚乔颜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显然这件事依然在她心中，只是这一次，她问了出来，以一种直面的姿态。
    仙羽道君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对我的修为并无影响……”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乔颜打断了。
    她脸上的红晕已经变成了因为热气氤氲而产生的淡淡浅红，那种羞涩之感退去，她目光明亮，平添几分认真。
    乔颜摇了摇头：“道君，你我皆修无情道，我是你的嫡传之人，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这一刻，她和仙羽道君之间似乎逆转过来。
    一贯都是仙羽道君问她，或是于理处俯视，乔颜在他面前很少桀骜，也很少有这种质问的语气，许是因为仙羽道君待她好，这一点与别人格外不同，便连先前那些桀骜也不过是演戏，但她这一句诘问，却震耳欲聋。
    乔颜定定看他，继续说着：“虽然你我的道不同，但无情之道终究殊途同归，道君若是只想百年一度，肆情一场，以你我的关系，以你对我的照拂，我现在就能答应你，左不过互相慰藉罢了，但若道君以心相抵，想要那万年朝夕，我不愿如此，也不愿看着仙灵界最赫赫有名的修者因为感情之事故步自封，断了前程。”
    仙羽道君原本还有些温和的眉眼彻底皱了起来。
    他似乎从未想过乔颜竟是这样的想法，皱眉看了她许久，师尊才问她：“这是谁同你说的？”
    “没有谁。”
    乔颜坦然看他，言语亦十分认真：“道君应该知道，我年纪虽小，其实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这一点，仙羽道君的确感觉到了。
    不过直到今日，他才彻底明白乔颜的心思。
    他一直以为乔颜接受不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她把他当成师尊、长辈，长辈之人对自己产生了那等感情，自然是避之不及，难以接受的。
    可他没想过乔颜最在乎的竟然是这一点。
    见她目光澄澈、眼眸平静，仙羽道君于沉寂中开口：“我并未骗你，于我的修为没有影响，至少现在没有，即便未来有也没什么，我已至无暇，就算修炼慢一些，依然不惧任何人。”
    以他的修为和年岁来说，的确有这个资格这么说。
    但乔颜还是摇了摇头：“你我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并非断情绝爱，若真要毫无感情，你又为何对门中同门不能忘却关怀？”
    仙羽道君此刻的语气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略带些温和的模样，仿佛已从她这个诘问里走了出来。
    “乔颜，平素旁人见你乖巧、顺从，可你自来便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但所及所见之事，并非你想的就是笃定的未来，你一贯灵巧聪慧，难道也有如此顽固不堪的时候吗？”
    乔颜在说服他，反之仙羽道君也在说服她，如同一场博弈，只是谁也不知道输赢会如何。
    但他这话一出，乔颜就知道他的想法和自己一样难以改变，不过也是，到了仙羽道君这般境界，所思所想自然不是别人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她微微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只是脸上些许的严肃已经尽数敛去，乔颜罕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
    她伸出手，握起四根指头，只露出还有些湿漉漉的尾指。
    指节弯起，她笑着看向仙羽道君。
    “道君，不如我们做一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虽然之前争论了几句，但师尊这句话还是显得温柔，看她的目光也一如既往，平和又内敛，他甚至先伸出了手指，弯出和乔颜一样的动作。
    这有些幼稚的举动，他做来也显得从容雅致。
    乔颜看了他伸出的手一眼，“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那我们做个约定，如果有一天你晋升了创世境，我就给自己一个机会，说服自己，尝试走你的道路。”
    这话她说得轻巧，其中的意思却很巧妙。
    仙羽道君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她、勾上她的指间，他只是微微挑眉，语气仿佛多了几分难以捉摸，又似乎有些无奈。
    “你的聪慧，终于有一天也用在我身上了。”
    “咳咳……”
    乔颜目光闪了闪，但依然一本正经：“道君，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别看仙羽道君现在是无暇境，可到了他这个境界，再想晋升难如登天，只看仙灵界如此多仙门，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创界强者就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就算是仙羽道君这般天骄，也不敢说自己轻易能晋升到创界境，从无暇境到创界，轻则可能比他从前修道的时间还长才能达成，重则永远也无法到达这一境界。
    乔颜这条件，换个人就是在为难人家。
    放在仙羽道君身上也很难不说是在为难他。
    不过师尊毕竟是师尊，与旁人不同，他知道乔颜很难接受，从前把他当师尊，如今要换个身份，岂是短时间能转变过来的？两情相悦才叫爱情，一人情深只是勉强罢了。
    她这样一个难以动摇的人，除了她自己，谁又能说服她呢？
    因此就在乔颜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还要说点什么来劝他的时候，仙羽道君已经把尾指勾上了她的。
    师尊平静、沉重、又有些从容地叹道：“罢了，也许真是我的劫吧。”
    他勾紧了她的手指。
    “创界为约，乔颜，我会证明给你看，即便是无情道，我依然可以晋升。”
    乔颜的要求从某种角度来说都能算无理取闹或者故意劝退他的方式，但仙羽道君依然应允，且给了这幼稚的举动一个认真的承诺。
    两人勾着手指晃了晃，如孩童一般，却许下一个极为郑重的约定。直到他松开指间时，乔颜还有些愣怔。
    她看了看自己的尾指，有些不敢置信：“你真的答应了？”
    “创界而已。”
    仙羽道君眉宇间那些许无奈已经全部收起，反而瞥了她惊讶的目光一眼，他姿态慵懒了些，连神色中都染上了些许笑意，似乎意有所指：“若是我不久便晋升创界，乔颜，你有没有想过什么叫作茧自缚？”
    乔颜：“……”
    妈妈批，她突然有点慌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件事很明显是她的手段，但看着仙羽道君如此镇定从容的模样，乔颜又忍不住怀疑自己。
    没可能吧，那可是创界境啊，师尊是天骄不错，但天骄又不是万能的，这都能轻易达成，她就去驱仙门山门口喊一百遍‘掌教辣鸡’。
    毕竟掌教年轻时据说也是天骄。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暂时有了定论，仙羽道君之后也没问她有关于梦境或是身份的事了，师尊坐在岸边静静看着她泡在水里，直到夜晚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乔颜从池子里爬出来，只觉得筋骨都好了许多，腿也不痛了，叫了个早饭，吃完了她就兴冲冲地出了门。
    毫无疑问，目标乾坤殿。
    做好事不留名、以及锦衣夜行都不是乔颜的风格，她和仙羽道君的约定，怎么也算对驱仙门做出了巨大贡献吧？掌教怎么也该奖赏她一点东西吧？要是仙羽道君因此晋入创界境，掌教师伯都得给她磕一个呢。
    想着一些不着调的东西，乔颜这次到了乾坤殿也不问他在不在了，开口便道：“和道君有关，不在我就走。”
    为掌教守门的弟子面色微僵，只顿了一瞬，便客气道：“乔师弟说笑了，掌教正在殿中处理事务，师弟请吧。”
    乔颜笑着迈入乾坤殿，终于又在一堆玉符见到了的确很忙碌的驱仙门掌教。
    掌教师伯放下手里的玉符，抚了抚额角，语气低沉：“什么事？”
    也许是之前折腾了太多次，他现在见到乔颜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在这次乔颜没弄什么幺蛾子，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凑到掌教身边，神秘兮兮道：“掌教大人，我做了一件违背祖宗、但对驱仙门全体门人都有利的事。”
    掌教：“？”
    几天不见，又整什么花活？
    乔颜便将自己和仙羽道君的约定说给他听，末了还骄傲道：“若是我师尊因此晋入创世境，您记得，这功劳有我三分之一。”
    掌教听得匪夷所思的同时又觉得乔颜确实越来越会折腾了，他狐疑看她：“仙羽竟然也会答应？”
    “当然，师尊想都没想，直接就答应了，您偷偷告诉我，他是不是已经离创界境不远了？”
    乔颜想着还贼兮兮问了他一句。
    掌教皱眉：“仙羽天纵之资，不过离创界境还有不少距离，你要知道，这境界是传说中的境界，连那位夏侯陛下都晋级失败了，说实话，我有时都怀疑这等境界只是个传说，也许无暇巅峰就已经是最巅峰了。”
    他本以为，以仙羽的性格不可能答应乔颜这么离谱的事，更可能温水煮青蛙，慢慢让她接受，或是以雷霆手段为之。
    但他两样都没选，竟然答应了乔颜创界的约定。
    不过他的想法若让乔颜知道，她肯定会嗤之以鼻。
    就算有了约定，她也没见师尊好多少，昨晚上她眯着眼睛泡澡泡地都快睡着了，今早起来一睁眼发现师尊还是目不转睛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没合眼，看得乔颜毛骨悚然，一大早就清醒了。
    所以今天她吃完了早饭就出门来找掌教师伯。
    掌教说完，她点点头，又道：“好的，那也无妨，其实我觉得以师尊的天赋，最近晋升创界的可能还是很大的，掌教大人，要不你提前给我发点奖励？”
    掌教本因提起创界境而有些高深表情微顿，旋即没好气道：“滚，你们师徒的事，天天来找我，我上辈子欠了你们是吧？你师尊仙道无双，探索过多少秘境，他手上的好东西连我都不确定有多少，你小子还天天来讹我，你知道本座操劳这一整个宗门有多累吗？做牛做马便罢了，每天还要殚精竭虑操心你们这些私人感情，你还天天过来打秋风，我造了什么孽……”
    也许一开始只是顺势说起的借口，可越说掌教越觉得自己不容易，以至于后面滔滔不绝都是他的心里话。
    乔颜神色讪讪，见他神色愠怒还有想长篇大论的意思，便知道这‘奖励’暂时是要不到了，趁着掌教越说越激动的时候，她脚下抹油，干脆一溜烟从乾坤殿溜了出去。
    掌教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传音符，点开某个符文，有些恼道：“仙羽，你好歹也对那小子有意思，就不能给他点好东西？瞧这眼界低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天天来我这儿打秋风。”
    说完不等对面回答，掌教收起传音符，按着额角沉思：“创界……”
    那小子果然是个会折腾的，不过若真能让仙羽晋升创界，倒的确是件大好事。
    另一边，碰了一鼻子灰的乔颜又回到了升仙阁，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掌教小气’、‘等我以后晋升’云云，看得升仙阁守门的两个弟子面面相觑。
    乔颜倒是没在意他们的模样，只是刚走到院子里，她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师尊。
    仙羽道君面色平静递给她一枚储物戒，道：“以后要什么来找我。”
    这句倒也没什么暧昧情愫，和以前一样。
    乔颜先是一怔，旋即严肃地拒绝了他的好意，她认真又诚恳地开口：“道君，我需要什么我会自己凭本事去寻得，你赐予的东西，若只是一把剑、几百灵石也就罢了，太过贵重我不能收，我也不愿当温室的花朵。”
    哪怕讹掌教，那也是凭本事讹的，和仙羽道君直接给她不一样。
    师尊扫过她的眼眸，许是看出了她的坚持，又或者想到什么，倒也没勉强，他收回了储物戒，目光上浮，声音亦平静如初、染着几分温和：“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