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长相思(三)
歌声委约婉转,几人都听得痴了,歌声乍歇,雷十破便高兴的说道:“哈哈,我知道了,这是诗经上男子对暗恋的女子表达心意的诗。”
话音未落,三名高手终于忍不住了,一齐喝道:“闭嘴。”雷十破急忙捂住嘴巴。见那付天真样,慧姑忍耐不住,噗嗤一笑,立刻明白自己还是阶下囚,赶紧收回笑容,继续说道:“……听了《关雎》我才知道,刘开早都爱上我了,只不过不好说出口,只能用这首歌来表达爱意,希望我能理解,可是当时我的确是个傻丫头,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这首歌很好听,常常缠着刘开,让他教我这首曲子,我一唱就唱了上百年,可爹爹是在问他是否愿意和我成亲,他却唱起这首歌,爹爹只是个画匠,哪里懂这些,拨开他的手,说道,我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和慧姑成亲,你唱歌做什么,算了,孩子,当没有这回事就成了,慧姑那里,我自会去和她解释,你也不必为难。爹爹实在粗心,居然不去想想刘开为什么突然要唱这首歌,他就要走,刘开急了,再也顾不上隐讳自己的感情,对爹爹说,大叔,我愿意,我真的愿意。爹爹愣住了,旋即高兴的不知说些什么,我也控制不了高兴的心情,从佛像后跳出来,欢呼着向刘开跑去……”
慧姑说的满脸幸福,众人往四处看看,没想到寻常的佛窟里竟然发生过这么美丽的故事。
慧姑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半晌过后,方才说道:“那时候我还小,自然不懂得什么含蓄,爹爹见我也来了,高兴的说,咱们小户人家,也不讲什么礼仪规矩,明儿个去集市上买几瓮酒,割几斤肉,大伙一起乐呵乐呵。就这样,我俩的婚事便在这间佛窟举行,天上的佛祖神仙都是我们的见证,我俩相约白头偕老,生死不渝。”
雷十破问道:“好的,我知道你和刘开的事了,告诉我能帮什么忙。”
他终于问到正题,
慧姑说道:“上仙不必着急,一切因果,自然会一一奉告。”
“恩,接着说,我听着呢,不过不要太罗嗦,天快亮了,他们几个还等着喝酒呢。”雷十破说着话儿,随手指了指王广城他们。
“慢慢说,我们不着急。”王广城他们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他们总算知道雷十破一再插嘴的原因了,
慧姑含笑点头,多谢他们的好意,继续说道:“就这样,我和刘开终于成亲,婚后夫妻俩相敬相爱,生活过的倒也幸福。”
“嗨,再说下去,天就亮了,莫非要让管理员把我们当作盗贼么。”雷十破听得颇不耐烦,插嘴道,
王广城等人回头往佛窟外看看,果然,天已经隐隐露出些曙色。于是破例不再埋怨雷十破。
慧姑终于知道人家真的是没有耐心听下去,幽幽长叹一声,竟然流下两行珠泪,哽咽道:“我原也知道这些经历不算什么,不过小女子百多年来一直没有向人诉说,不免话多了些,请上仙原谅。”说着话儿,又磕了一个头,
人家一哭,倒闹得雷十破手忙脚乱,连忙扶起,说道:“你看,你看,开个玩笑,你哭什么,好了,听你说就是了,大不了让太阳升晚一些。”
“嗨,”一听这话,霄汉真人终于忍不住了,说道:“我说雷警官,一晚上就你神神叨叨的,太阳也是咱们能控制的,修真者是不能说谎的。”
雷十破突然由凡人变作修真高手,下山以后又很少遇到敌手,不免非常自大,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受人激,当下反驳道:“古人都能挥戈退日,更何况咱们都会法术,这点事办不到还修什么道,求什么仙。”
阳炎也看不下去,瓮声瓮气的说道:“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愿为,实不能为也,雷警官,修真者言行须当谨慎,不好随便开玩笑的。”
“上仙,”几人正在说话,慧姑小心翼翼的说道:“我的事儿不用那么麻烦,很快就会说完了。”
她是在为雷十破解围,不过说出“很快”二字,很明显还是不相信,雷十破也不在争辩,只是默默的看着她,一幅含情脉脉的样子,
慧姑低下头去,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理了理思路,继续说道:“是这样,因为佛窟浸注了许多人的心血,保护佛窟便是我们终生的心愿,那时候,时不时会有盗贼,兵匪甚至一些慕名而来的外国人也来鸣沙山对壁画,佛像或偷或抢,爹爹他们在修缮的时候,曾组织人马,成立护卫队,保护佛窟,然而,由于政府无能,没有人肯关心祖宗留下的遗产,来的人越来越多,防不胜防,终于,爹爹拉起的人死的死了,活下的也受不了整日里提心吊胆,先后走了,诺大的鸣沙山只剩下我们三个,爹爹,刘开和我,有一天,有好心的村民赶来报信,说路上见到一队马匪正往这里赶来,叫嚣着说要来抢壁画,佛像卖给洋人,可以得到终身用不尽的财富,村民劝我们赶紧避避,可爹爹怎么也不肯离开,说这里的一切倾注了毕生的心血,不能轻易让人夺走,要我俩赶紧下山向官府报信,他则要留下来和马匪周旋,我们不肯走,爹爹火了,他从来未向我发过脾气,可那天却打了我一掌,骂道,孩子,你怎么这么糊涂,爹爹的性命有什么要紧,可真要让祖宗留下的宝贝流落到外国,咱们可就成了罪人,死后有什么颜面见列祖列宗,我哭着不肯走,刘开却将我拉开,劝道,爹爹说的对,马匪势大,只有依靠官府才能保下佛窟里的无价之宝。于是我俩一路跌跌撞撞,向最近的卫所跑去,好不容易到了,卫所的把总却连面也不见,硬说我俩的刁民,是疯子,一顿棍子赶了出来,万般无奈之下,刘开让我去敦煌求援,他则到附近的村子找人,能去几个便是几个,兴许能抵点作用,我不想分开,可事态紧急,又有什么办法,于是我只好强忍疼痛,向敦煌跑去,现在看起来瞬息能到的距离,当时却到了晚上,幸好敦煌守备老爷通情达理,见我一个弱女子能为了保护佛窟,舍生忘死,他也不好拒绝,带领一百军士随我赶往鸣沙山,我恨不能背生双翼,一步飞到,可等我们赶到,已到了夜半时分,山上狼藉一片,任我怎么喊也没人答应,沿路找去,栈道上有几具尸体,有马匪的,也有村民的,很明显已经经过一场大战,我不知刘开和爹爹怎么样了,一路喊着找着,终于在藏经洞旁找到了他们,爹爹和刘开却已经死了,他们躺在一处,身上不知挨了多少刀,血流的满地都是,我哭了,不敢相信,白天还活生生的人,怎么就死了呢,也许只是场噩梦,一会儿就要醒了,军士们叹息着收拾遗体,我躺在地上,想着赶紧睡着,等我醒来,这一切都会过去。守备老爷过来要拉我起来,我打他,撕他,咬他,就是不让他碰我,我哭着说,老爷,你们走吧,走吧,我要睡觉,我要睡觉,这一切都是梦,都是梦,等我醒来,他们就都会回来陪我的,都会回来陪我的,你们走吧,你们走吧。守备老爷叹着气,掏出几两碎银子,放到身边,我一把抓起来,递给守备老爷,说道,老爷,我不缺银子,你不知道,我丈夫刘开是个很有本事的读书人,他常会临摹些壁画到集市上卖,买的人可多了,真的,我不缺银子,老爷,你走吧,求求你,走吧,我要睡觉,我真的很困,我要睡觉,我看到守备老爷流下了眼泪,轻轻的把银子放下,终于带兵走了,他们走后,山上安静极了,我把刘开,爹爹的遗体放在一起,硬挤着睡在他们中间,一边是丈夫,一边是爹爹,我很满足,很幸福,然而,他们身上流出的血将我的身子浸的透湿,我突然明白,他们都死了,真的死了,再也不能活转过来,可他们都是最爱我的人,爹爹把我们撵走,独自面对凶恶的马匪,刘开也是把我支到敦煌,带人支援爹爹,保护祖宗留下的遗产,只要我活着,他们死也甘心,可他们错了,他们都死了,我能独自活下来么。”
……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广城他们听得心酸不已,慧姑也述说的特别安静,可大家都知道,最担心的事儿终于要发生了,
果然,慧姑说道:“我独自坐了许久,心里拿定了主意,也不再伤心难过,因为我知道,不久就要见面,那么,片刻的分离又算得了什么。”
“千万不要做傻事。”突然,又有人插话,不是雷十破还能有谁,
众人颇为不耐,一起狠狠的瞪过去,雷十破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说道:“呵呵,不好意思,忘了你已经死了,好,我再也不乱插嘴,你放心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