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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尤物【快穿】高H 淫乱小镇 (快穿)插足者

科学小品

      二月底的某日,我刚寄出明信片给书店,要英国大威尔士编著的《生命之科学》,去年改订为分册的丛书,已出三册,这天就收到上海商务印书馆代郭君寄赠的一册大书,打开看时原来即是《生命之科学》汉译本,此为第一册,即包含前三册分也。这是一件偶然凑巧的事,却觉得很有意思。译者弁言之二有云:
    “译者对于作者之原旨,科学之综合化大众化与文艺化,是想十分忠实地体贴着的,特别是在第三化。原著实可以称为科学的文艺作品。译者对于原作者在文学修辞上的苦心是尽力保存着的,译文自始至终都是逐字移译,尽力在保存原文之风貌。但译者也没有忘记,他是在用中国文译书,所以他的译文同时是照顾着要在中国文字上带有文艺的性格。”这里所说关于原书的文艺价值与译文的忠实态度都很明了,我们可以不必多赘。我看原书第二分册第四章七节有讲轮虫的一段文章很有趣味,今借用郭君的译文于下:
    “轮虫类又是一门,是微小而结构高级的动物,大抵居于池沼,沟渠,湿地等处,对于有显微镜的人是一项快乐之源泉。
    假如我们能够保留着感觉和视觉,缩小成一个活的原子而潜下水去,我们会参加进一个怎样惊异的世界哟!我们会发现这座仙国有最奇异的一些生物栖息着,那些生物有毛以备浮泳,有璐玭色的眼睛在颈上灼灼,有望远镜式的脚可以纳入体中,可以伸出去比身体长过数倍。这儿有些是系着锚的,系在脚趾所纺出的细丝上,又有些穿着玻璃的铠甲,猬集着犀利的针刺或装饰着龟甲形和波形的浮雕,迅速地浮过,更有固着在绿色的梗上就像一朵牵牛花,由眼不能见的力量把一道不间断的牺牲之流吸引进张开着的杯里,用深藏在体中的钩颚把它们咬碎致死。(赫贞与戈斯二氏在有趣的图谱《轮虫类》the rotifera 1886中如是说。)
    轮虫类对于人没有益处,也没有害处,它们的好处几乎全在这显微镜下的美观上。”
    这可以够得上称为科学小品了罢。所谓科学小品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据我想这总该是内容说科学而有文章之美者,若本是写文章而用了自然史的题材或以科学的人生观写文章,那似乎还只是文章罢了,别的头衔可以不必加上也。《生命之科学》的原作者是大小威尔士与小赫胥黎,其科学文学两方面的优长既是无可疑的了,译者又是专门研究近代医学的人,对于文艺亦有很大的成就,所以这书的译出殆可以说是鬼拿铁棒了。但是可惜排印有误,还有一件便是本子大,定价高,假如能分作三册,每册卖一元之谱,不但便于翻阅,就是为读者购买力计也有方便处,像现在这样即不佞如不蒙寄赠亦大抵未必能够见到也。
    我不是弄科学的,但当作文章看过的书里有些却也是很好的科学小品,略早的有英国怀德的《色耳彭自然史》,其次是法国法布耳的《昆虫记》。这两部书在现今都已成为古典了,在中国知道的人也已很多,虽然还不见有可靠的译本,大约这事真太不容易,《自然史》在日本也终于未曾译出,《昆虫记》则译本已有三种了。此外我个人觉得喜欢的还有英国新近去世的汤木生(j.a.thomson)教授,他是动物学专门的,著作很多,我只有他最普通的五六种,其中两种最有意思,即《动物生活的秘密》与《自然史研究》。这还是一九一九至二一年刊行,又都是美国板,价钱很贵,装订也不好,现在背上金字都变黑了,黑得很难看,可是我仍旧看重他,有时拿出来翻翻,有时还想怎样翻译一点出来也好,看着那暗黑难看的金字真悔不早点译出几篇来。可是这是徒然。我在这里并不谦虚地说因为关于自然史的知识不够,实在乃是由于文章写不好,往往翻看一阵只得望洋兴叹地放下了。《动物生活的秘密》中共有短文四十篇,自动物生态以至进化遗传诸问题都有讲到,每篇才七八页,而谈得很简要精美,卷中如《贝壳崇拜》,《乳香与没药》,《乡间的声响》等文,至今想起还觉得可爱。《自然史研究》亦四十篇而篇幅更短,副题曰“从著者作品中辑集的文选”,大约是特别给青年们读的吧,《动物生活的秘密》中也有八九篇收入,却是文句都改得更为简短了。话虽如此,要想译这节本亦仍不可能,只好终于割爱了去找别的,第二十一篇即第三分的第一篇题曰“秋天”,内分六节,今抄取其关于落叶的一节于下:
    “最足以代表秋天的无过于落叶的悉索声了。它们生时是慈祥的,因为植物所有的财产都是它们之赐,在死时它们亦是美丽的。在死之前,它们把一切还给植物,一切它们所仅存的而亦值得存的东西。它们正如空屋,住人已经跑走了,临走时把好些家具毁了烧了,几乎没有留下什么东西,除了那灶里的灰。但是自然总是那么豪爽的肯用美的,垂死的叶故有那样一个如字的所谓死灰之美。”第二十五篇是专谈落叶的,觉得有可以互相说明的地方,再抄几节也好:
    “但在将死之先,叶子把一切值得存留的它们工作的残余都还给那长着它们的树身。有糖分和其他贵重物质从垂死的叶慢慢地流到树干去,在冬天的气息吹来以前。
    那树叶子在将死时也与活着时同样地有用,渐渐变成空虚,只余剩废物了,在那贵重物质都退回防冬的库房的时候,便要真预备落下了。在叶柄的底下,平常是很韧很结实的,现在从里边长出一层柔软多汁的细胞来,积极地增加扩大成为一个弹簧椅垫,这就把叶子挤掉,或是使叶与枝的附着很是微少,一阵风来便很容易把那系联生死的桥折断了。这是一种很精良的外科,在手术未行之先已把创痕治好了的。
    的确到现在那叶子是死了,只是空屋,一切器用门窗都拆卸了,差不多剩下的只有灶里的灰了。但是那些灰——多么华丽呀!黄的和橙色的,红的和紫的,绯的和赤的,那些枯叶发出种种色彩。它们变形了,在这死的一刹那,在秋阳的微光里。黄色大抵由于所谓叶绿这色素的分解,更深的颜色则由于特种色素的存在,这都是叶子的紧张的生活里的副产物或废物。
    末了,叶子轻轻地从树上落下了,或是在风中宛转挣扎悉索作声,好像是不愿意离开似的,终于被强暴地拉下来滚在地上了。但是那树虽然年年失掉叶子,却并不因此而受什么损失,因为叶子褪色了,枯了落了,被菌类所霉化了,于是被蚯蚓埋到地下去,又靠了微生物的帮助,使它变成植物性的壤土,这里边便保育着来年的种子。”
    文章实在译不好,可是没有法子。假如我有自然史的广博的知识,觉得还不若自己来写可以更自在一点,不过写的自在是一问题,而能否这样的写得好又是另一问题。像《秋天》里的那一节,寥寥五句,能够将科学与诗调和地写出,可以说是一篇落叶赞,却又不是四库的那一部文选所能找得出的,真是难能希有也。我们摇笔想写出此种文章来,正如画过几笔墨梅的文士要去临模文艺复兴的名画,还该免动尊手。莫怪灭自己的威风,我们如想有点科学小品看看,还得暂时往外国去借。说也奇怪,中国文人大都是信仰“文艺政策”的,最不高兴人家谈到苍蝇,以为无益于人心世道也,准此则落叶与蚯蚓与轮虫纵说得怎么好亦复何用,岂有人肯写或准写乎,中国在现今虽嚷嚷科学小品,其实终于只一名词,或一新招牌如所谓卫生臭豆腐而已。
    二十四年四月)